第59節
    姜妙戈大笑起來。    玄燼不再多言,再度抱起女孩,往他早已備好的婚房中飛去。    自當初玄國之后,如今人間已經經歷了不知道幾世幾代,當初玄燼在人間為太子時所居住的謫仙樓,已經成為古跡的一部分。當朝的皇帝都知道這是當初天帝所居之處,只日日派人灑掃整理,嚴加保護,卻并不敢擅入。    玄燼抱著女孩落在謫仙樓中的時候,恰是星光最燦爛之時。    真實的世界中,姜妙戈其實不曾來過謫仙樓。她作為小帝姬陪伴著太子哥哥,一切都發生在幻境里。    可是她不得不佩服玄燼制造幻境的能力,當初他造的第二個幻境竟然與現實一模一樣。    所以她現在看到的謫仙樓,也就與她幻境中所見一模一樣。    對她來說,就像是幻境成了真實的世界。    兩人攜手落在灑滿星光的城墻上,緩緩向謫仙樓走去。    姜妙戈輕聲笑道:“我還記得這里總是有許多紛紛擾擾的柳絮,怎么飛都飛不完……”    話音未落,少年隨手一揮,便在這元宵時節,造了滿天柳絮出來。    姜妙戈伸手去接柳絮,忽然也一揮手,將少年一襲衣衫,變作了從前太子明黃色的龍袍。    “真好看?!彼p輕感嘆。    少年握著她的手,自從上了這城墻,卻就有些沉默,神色間隱隱有些不安。    姜妙戈晃一晃他的手,道:“你怎么啦?”    少年垂眸看向她。    當初在第二個幻境中,他手中握了鳳印,想要問她肯不肯做他的皇后。    可是迎接他的,卻是服了長眠花的女孩。    就在他的懷中,女孩溫熱的身軀一點一點冷硬下去。    他是人間帝王,是力量無窮的魔物,可是在那個幻境中,他沒有任何辦法能喚回死去的帝姬。    那是他最深切的噩夢。    哪怕是千年之后,稍微想起,也叫他心神不安,難以入眠。    哪怕是現代,他明知道那是幻境,明知道那是女孩的報復,卻還是不能釋然。    少年更用力得攥緊了女孩的手。    姜妙戈望著少年的神色,像是明白了什么。    兩人已經緩步走到了謫仙樓前。    姜妙戈抬眸,就見眼前的房屋處處貼了大紅的喜字,推門而入,床上鋪著紅色的被褥,窗前案上擺放著兩杯酒。    這是婚房。    她大概也能明白少年為什么會想把婚房安排在謫仙樓中。    一來,這里曾是他的噩夢,有好的記憶覆蓋從前的噩夢,噩夢也就會消失了吧:二來,少年雖然不曾說起過,但姜妙戈其實明白,他希望她能像從前的帝姬一樣愛他,純粹的、全心全意的、不去看任何經過的人。    姜妙戈走到梳妝鏡前,卻見臺面上放了一柄玉梳,與幻境中她為少年梳發的玉梳一模一樣,這顯然是少年后來安排放置的。    她走上前去,輕輕拿起玉梳,忽然回身一笑,道:“哥哥,我為你梳發如何?”    少年眉睫一動,似是入了夢一般,輕聲道:“好?!北阍谂⑸砬暗膱A凳上坐下來。    姜妙戈為他除去發簪,托起他烏黑順滑的發,輕聲道:“哥哥的頭發生得好?!?/br>    她手持玉梳,從頭到尾,細細給他梳理發絲。    少年從鏡中望著她,像是在看她,又像是在看從前的帝姬。    姜妙戈靜靜為他梳發,半響,輕聲問道:“我走之后,哥哥如何了?”    這是問在第二個幻境里,當她服長眠花與世長辭之后的事情。    他們始終不曾談起過。    少年仍是望著鏡中的女孩,眉間的紫色火焰幽幽燃燒。    他雖然復位為天帝,也在女孩的幫助下,逃過了鈴蘭神花的懲戒,但體內的業障之火到底無法根除。    少年輕聲道:“也并沒有如何?!?/br>    他的聲音愈發輕微,“我抱著你,月亮升起又落下,太陽升起又落下。我會法術,能讓你像活著一樣,永遠不會腐敗消失。我守著你,很多天,很多月,很多年。我試過很多辦法,想要復活你,可是都失敗了。再后來,我老了,我也死了?!?/br>    他說得輕描淡寫,簡單至極,寥寥幾筆,道盡了屬于太子玄燼的一生。    姜妙戈輕聲問道:“那你死去之后,便知道那只是一場幻境?!?/br>    “嗯?!鄙倌贻p聲應,“我知道?!?/br>    在第二個幻境結束之后,他復位為魔尊,自然清楚這只是一場幻境。    可是幻境中的經歷并不是假的,女孩寒潭十年的陪伴不是假的。    當他再被業障之火折磨的時候,當他瀕臨發狂、神志不清的時候,當他惡念纏身、想到寒潭中歲月的時候,他不再是孤身一人,不再是禹禹獨行。他曾經有過一個meimei,他曾經有人陪伴,他曾經有人豁出命去守護。這是他混沌中的明燈,是他痛苦中的堅守,是他無盡惡念中的一點善意。    姜妙戈在梳妝臺上倚靠,垂眸看著少年,小心問道:“你會怪我嗎?”    “不會?!鄙倌贻p輕一笑,眉目生動起來,握著她的手,道:“我是不好,讓你受了斬妖刀的痛?!?/br>    姜妙戈順勢蹲下來,仰頭觀察著少年神色,道:“那你現在還會被惡念折磨對嗎?”    少年從前很不喜歡被人從底下望上來,因為自己所有的表情都會無所遁形,此時卻沒有避開女孩的視線,乖乖道:“嗯?!?/br>    姜妙戈從他的心中出來,他的心里業障之火無法根除,自然還會再生惡念。    哪怕他是天帝,心中惡念卻永遠如影隨形。    少年像是怕女孩擔心,拇指撫摸著女孩臉頰,柔聲道:“你別怕。我會好好克制心中惡念的。你現下回來了,我想跟你好好的?!?/br>    “傻瓜?!苯罡赅凉?,起身抱一抱他,道:“我不是怕,我是心疼你啊?!?/br>    少年輕輕一笑,眸中閃過狡黠的光,道:“心疼可不是用嘴來說的……”他意有所指得望向了喜床。    姜妙戈臉上微紅,望著少年鏡中的俊顏,嘴硬道:“這事兒是我占便宜?!闭f著轉身向窗前,先取了案上的兩杯酒來,遞了一杯給少年,豪氣沖天道:“喝!”    少年還沒來記得要求交杯,姜妙戈已然一杯烈酒入腹。    正所謂酒壯慫人膽,姜妙戈本就沒有酒量,此時酒意上頭,便有些飄飄然,扯著少年衣帶,聲音也變得又甜又嬌,“玄燼,來……”她拉著他的衣帶,把人往喜床上帶去。    少年黑眸之中,欲|望之色上涌,順著女孩的力道,來到了床邊。    姜妙戈仰頭望他,覺得他實在是高,索性一推,叫人坐倒在床上,笑嘻嘻道:“哥哥別急,我這就來疼你?!闭f著伸手摸向少年的臉頰,而后伸入了領口。    少年倒吸一口冷氣,才要做好準備,誰知女孩又抽出手來。    “疼不疼?”姜妙戈撫上他的眉間,摸著那一團觸不到的紫色火焰。    少年閉目忍了一忍,耐著性子道:“不疼?!?/br>    姜妙戈眼淚汪汪道:“怎么會不疼?這么一團火,日日燒,夜夜燒,好人都給燒化了……”    少年仰頭望著她,喉結上下滾動,喑啞道:“的確,這團火要把人給燒化了……”    姜妙戈醉的有些厲害了,抽著鼻子,邊哭邊道:“那可怎么辦???”說著,眼淚真就滾下來了。    玄燼被她又摟又抱、又摸又親,拱得渾身都是火,此時見她醉得說哭就哭,罕見撒嬌的模樣,叫他恨不能立時把人往喜床上一壓,做些痛快的事情。他原本渾身的火,被這晶瑩的淚一澆,不知為何,反倒越燒越高;身體的火越燒越烈,心里卻到底是疼惜的。    玄燼咬牙瞪著女孩,壓著脾氣,強行忍下來,起身牽著女孩,讓她坐在床上,先給她擦眼淚,略有笨拙得柔聲哄道:“我不疼,真的。怎么還哭呀?哭腫了眼睛?!?/br>    “你、你騙人!被火燒,怎么會、怎么會不疼?”女孩抽抽噎噎。    玄燼頭疼不已,他的確懷了點不可見人的心思,所以準備了烈酒。    現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真的不疼,我跟這火在一塊很多年了,彼此很熟悉的……”玄燼無奈,只能用聽起來荒誕的道理來勸醉酒的女孩,“不信你看……”他伸出手掌,炸出一朵紫色的火光,像是在表演戲法。    姜妙戈揉著眼睛,看住了,笑道:“真好看!”    玄燼見她笑了,大大松了口氣,忙又連炸了幾朵紫火給她看。    “好看!好看!”姜妙戈連連拍手,眼尾的淚珠還在閃爍,卻已經快活笑起來。    玄燼嘆了口氣,收了紫火,手勢溫柔給她擦去眼尾的淚,輕聲道:“再不要掉一滴淚了……”    他從前有過一些幼稚的想法,其中就包括想看女孩為他落淚。    大約是希望她愛他多一些,表現對他在意多一些。    可是這也只是荒唐的想法罷了,他不曾故意做過要女孩落淚的事情。    女孩向來堅強,似乎不曾有什么事情值得她落淚。    遇到困難,她總是迎難而上,找到辦法解決,像是開山的大將軍,從不把時間精力花費在無用的情緒上。    直到此刻女孩真的哭了,雖然是醉中,可是那一滴又一滴晶瑩的淚,卻如同沸油落在他心中,guntang、生疼。    女孩醉中有些呆呆的,聽了他的話,仰臉望向他,晨起時被他親腫了的紅唇微微撅著,黑白分明的眼睛緩緩眨動,像是在努力分辨他話中的意思。    玄燼俯身,在她微撅的紅唇上印下輕輕一吻,嘗到了她嘴角淚水的味道。    姜妙戈目光落在窗欞上的大紅喜字上,忽然手指勾起他的衣帶,蹙眉道:“新婚之夜,你為什么不脫衣服?”    玄燼含笑,蹲下|身去,為她除去鞋襪,抱她于喜床之上,見她還眼巴巴看著自己,忽然笑道:“你現下看了,酒醒了還記得嗎?”    姜妙戈點頭,保證道:“我記性很好的!”    玄燼便把衣帶遞到她手中,道:“你想看哪里,便自己來?!?/br>    姜妙戈雖然醉了,卻還知羞,拉了少年,要他也到床上來,然后放下了明黃色的床帳。    正是春風沉醉的夜晚,滿天繁星照亮塵世間,上界眾仙各守其位,并不知曉今夜的天帝,終于等到了天后臨幸。    明黃色的床帳內,一切都朦朦朧朧看不清爽。    只偶爾傳出幾聲叫人臉熱的聲響,又或是叫人發笑的醉語。    “妙戈?!辈恢^了多久,當床帳內的一切平息下來后,少年低沉的聲音響起。    “唔?!迸⑺怆鼥V,又是醉中,依偎在他懷中已閉上了眼睛。    “永遠不要丟下我?!鄙倌陱谋澈?,緊緊抱住了愛人。    (正文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