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
“二夫人,你怎么來了?!?/br> “這院子是曹府的北院,我是這府里的二夫人,你總管既來的,怎地,我來不得?”安藍童口氣帶幾分挑釁的意味,蘇木低下頭:“蘇木沒這個意思,那二夫人賞好,蘇木先告退了?!?/br> “丫鬟們說鬧鬼的院子就是北院吧?!卑菜{童突然說,蘇木臉色一緊,否認道:“丫鬟們膽小多疑,這世間昭昭,何來的什么鬼?” 安藍童嫵媚一笑:“人死了,懷著巨大的冤屈,就會變成鬼。他會回到他生前居住的地方,或者去往他的仇人家里,折磨他們,讓他們生不如死?!?/br> 蘇木笑笑:“二夫人說笑了?!?/br> 蘇木貼著安藍童的身邊離開,安藍童卻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蘇木整個人僵住了。他手里安藍童的小手冰涼的像是冬日深潭里的潭水。 “我的手涼嗎?”安藍童問,她的目光始終籠罩在蘇木臉上。 “涼?!?/br> “我覺得我快變成鬼了?!卑菜{童噗嗤笑了,蘇木也跟著笑了笑。 一人幽然的身影也走進了北院。她是曹府的大夫人,曹家真正的女主人,簡沉。 “藍童,蘇總管,你們是在賞花嗎?”簡沉望向兩人腳邊的紫色繁星花,安藍童悄悄松開了蘇木的手,蘇木趕緊說:“夫人,蘇木沒有功夫賞花。老爺還找我有事,我先走了?!?/br> 蘇木急匆匆的走了,簡沉走到安藍童身側,望著安藍童年輕美麗的側臉:“年輕是好啊,在年輕的時候看任何事、任何人都是美麗的,不像到了我這個年紀看到什么,就只剩下回憶了?!?/br> “jiejie說的是哪里的話。您可比年輕的女孩美貌多了,就連我也覺得jiejie高貴美麗的像是天上的仙子?!卑菜{童微笑著,像是不韻世事的小姑娘。簡沉看不透她,只能笑了:“藍童就是會哄人開心啊?!?/br> “我哪里有哄jiejie,我哄jiejie又有什么用?!卑菜{童大眼睛里帶著一抹流動的水氣:“我想得出,當jiejie是我這個年紀的時候,一定會比我快樂?!?/br> “會嗎。那個時候我已經生下了曹磐,整日里就只是想著如何照顧曹磐,怎樣治好他的癡病?!焙喅恋恼f,目光同安藍童交匯,兩人靜默了好一會兒,安藍童才轉了視線:“jiejie,賞花累了,我回去了?!?/br> “嗯?!?/br> “對了,jiejie,你也莫要在這里呆太久?!卑菜{童壓低了聲音,神秘的說:“這個院子里鬧鬼?!?/br> “鬧鬼?”簡沉微驚。 籠罩了這座美麗藍色城池三天的陰雨有了退散的趨勢,少許的溫暖從烏色里透露出來,落在了天藍城城墻根一個深深的小巷里,這小巷的最深處除了有骯臟的垃圾外,還有一間小的不能再小的酒坊,以及一個醉的不能再醉的酒鬼。 黎斯來到了小巷里,找到了酒鬼。 酒鬼睜開了醉眼朦朧的眼睛:“又醉了!我竟然看你這個陌生人也覺得眼熟?!?/br> “你覺得我眼熟,是因為咱們曾經見過?!崩杷挂艘煌霟狎v騰的面條。 黎斯將面推倒酒鬼眼前,酒鬼也不客氣,狼吞虎咽吃光后,他長吁一口氣道:“我想起來了,我在縣衙的堂里見過你。你是官?” “官怎么了,我現在只想聽你講故事?!?/br> “呃,什么故事?” “關于十幾年前,怨靈地的故事?!崩杷咕従徴f,酒鬼眼睛瞇起來:“講故事最容易口渴了?!?/br> “老板,來兩壇上好的沉香?!?/br> 酒鬼笑了,瞇眼給黎斯講起了一個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 天藍城常家原來才是這里的首富,擁有城南大片的土地和宅子,常家老爺常云生也是遠近百里出了名的菩薩心腸的大善人,后來不知怎地,常家生意出現了問題,迅速的沒落。這個時候曹冠洲來到了天藍城,買下了常家大部分鋪子,常家最后只留下了城南的老宅子。 但貪心的曹冠洲卻聽信相士的話,認定城南才是天藍城所謂的聚寶盆,于是想盡了辦法要買常家的老宅,而常云生死活是要守住常家的祖宅,一來二去,曹冠洲沒有了耐心,將買地買宅子的事交給了手下惡霸楊杰。楊杰還有他那狠毒的婆娘先是到常家辱罵常云生,但常云生打定了主意不為所動。 就這樣,十六年前一場詭邪的大火突然就燒了起來,燒光了常家祖宅,也燒死了宅子里沒有逃出來的常家四十余人。常家的人都燒死了,宅子和土地自然就成了曹冠洲的了。 “嘿嘿!”酒鬼冷笑兩聲,瞅了瞅小巷的出口說:“當年我王虎還不是現在這般丑樣,那時候我還有家有業,就住在離常家不遠的地方。那晚看到常家大火后,我跟幾個朋友趕來救火,卻晚了,大火燒的太大了,根本不可能救下來。不過雖然沒救下人,但我發現了一個秘密?!?/br> “什么秘密?”黎斯被眼前酒鬼的故事勾住了。酒鬼搖了搖快被他喝光的一壇子沉香道:“怪了,還沒喝幾口,一壇子酒就沒了。不痛快啊?!?/br> “哈哈?!崩杷姑靼琢俗约簩τ诰乒矶嗾f無用,于是對酒坊老板道:“老板,今天這位爺所有的酒錢都算我的,管夠!” “好咧?!本品焕习甯吲d答應著。 酒鬼瞇著眼睛晃著腦袋,再次低聲道:“我去救火的時候,發現已經有人到了常家,而且有不少人,為首的就是楊杰。但那些人一看就沒有動手救火的意思,更可怕的是,我在常家的一側院墻邊,發現了大堆被丟在角落的大石頭,我再回去看,發現原來在常家的大門上有許多劃痕,像是被堅硬的石頭劃出來的。官爺,明白了?” “你是說,有人用成堆的石頭堵住了常家大門,不讓里面的人逃出來?!崩杷沟?。酒鬼搖頭:“你說什么,我不明白,哈哈,喝酒,喝酒了!” 黎斯笑了笑:“今天我才發現,跟別人打交道遠不如跟酒鬼打交道痛快,來,陪你喝一杯!” 黎斯回到縣衙,將發現告訴了天藍城父母官的遼寬。遼寬先是有幾分吃驚,而后還是尊重黎斯的意見,派劉光去曹府詢問了蘇木這幾日的行蹤,劉光去沒多久就回來了,回報說:“大人,蘇木十九日下午跟著曹冠洲去百里外的佛樓鎮談了一筆生意,到二十日晚酉時才回到天藍城。這期間曹府的伙計可以替蘇木作證,蘇木沒有回過天藍城?!?/br> 遼寬聽完劉光探聽的結果,點頭道:“黑臉死于二十日辰時,而蘇木這個時辰還在百里之外的佛樓鎮,應該沒有殺害他的可能。黎大人認為呢?” “是?!崩杷箵u搖頭道,嘴上這樣說,心頭微微還是有些失落。 黑臉看來果然是殺人劫財后,溺水身亡。 未時,天藍城縣衙停尸的黑屋子。 縣城的仵作瞅了一眼黑屋子外陰沉沉的天幕,方才放晴的天空又被密不透風的烏云占據,烏云壓頭,讓人不免心中有些堵塞。仵作關好了黑屋子的門,黑屋子盡頭,黑臉的停尸石床側,靠著一個老人,老死頭。 老死頭閉著眼睛,神情沒有絲毫變化,若非他是站著的,恐怕大多數人都會認定他也是一具冷透了的尸體。老死頭道:“你陪我在這里呆了很久了,其實你可以走了?!?/br> “沒事,我是個仵作,平時除了陪死人外,也沒有多少事可以做?!必踝髂昙o也不小了,四十上下的樣子。 “你的家人呢?”老死頭少有的詢問起外人的家事。 “有過,但當年老家發了洪水……就只留下了我一個?!必踝魃袂轺龅聛?,老死頭不再問了。 一盞茶的功夫,沉默的黑屋子里,仵作重新打破了寂靜。 “前輩,你這么久盯著黑臉的尸體看,是不是覺得我對他的判斷有誤?”仵作鼓足了勇氣問。 “不是,如果我是你,我也會說出你說過的話?!崩纤李^抬起頭,道:“你不錯?!?/br> “謝謝?!必踝鞯溃骸澳菫楹吻拜吙偠⒅??” “說不清楚,我覺得他好像有話對我講?!崩纤李^自嘲的抽動了下嘴巴。 仵作瞅見老死頭身側的油燈快要滅了,說:“我幫前輩添點燈油?!崩纤李^沒說話,仵作繞開老死頭貼著石床走向里面,不經意,仵作的手臂勾到了黑臉的脖子。黑臉的腦袋扭到了一邊,仵作趕緊將頭顱擺回原位。 這時,沉默的老死頭突然發話了。 “慢!”老死頭走到仵作身旁,用雙手按住黑臉的脖子,轉回到方才一側。老死頭盯著黑臉的耳朵,對仵作說:“取銀針來?!?/br> 仵作取來了銀針,老死頭用銀針輕輕刺入黑臉的耳洞,一點點刺了進去,不多會銀針停住了,碰到了東西。老死頭目光閃過一絲異亮。 銀針從黑臉耳洞里提了出來,仵作睜大了眼睛瞧著,銀針一頭竟然插著一只黑色的指甲蓋大小的蟲子,蟲生有對角,四對足,十分丑陋還帶著一股難聞的氣味。 “竟然是……它!” 第六章 尸體開口說話 白珍珠在驛館里悶了兩天,終于趁著雨勢變小的功夫拉著黎斯出來了,黎斯瞥了瞥白珍珠說:“丫頭,雖然雨小了些,但大街上也沒人、沒攤子。出來逛什么?” “大街上是沒攤子,但兩側有店鋪啊。我聽驛館的衙役說這附近有兩家特別好的胭脂閣和綢緞莊,金州的香花胭脂可是出了名的,我怎么也得瞧瞧?!?/br> 于是,小丫頭逛完了胭脂閣和綢緞莊,最后肚子餓了,黎斯陪著白珍珠去了包子鋪喝茶吃包子。白珍珠大口吃包子,黎斯瞅著包子卻覺得腦袋有點大。 “黎大人?!卑愉佂膺M來一個藍衣捕快:“大人你果然在這里?!?/br> “你知道我在這里?誰找我?” “是遼大人,不,應該是跟你同來的那位老先生找您。他說如果你不在驛館,就一定會去長街后的陳記包子鋪,我已經在包子鋪旁等了你半個時辰了?!?/br> 黎斯跟白珍珠準備回縣衙,一扭頭,黎斯忽的看到包子鋪對面的一家店鋪,是一家剛開張的店鋪。黎斯瞅著店鋪名字,眼神亮了一亮,對白珍珠道:“丫頭,你不是還沒逛夠嗎。這樣,你接著逛,然后幫我一個忙?!?/br> “嗯,什么忙?” 天藍城縣衙,停尸黑屋子。 遼寬覺得有些氣悶,雖然黑屋子里常年燃著熏木驅趕黑屋子里的冷氣還有尸氣,但對于不經常進來黑屋子里的人多少總會不適應。 “老死頭,我來了?!崩杷辜鼻械穆曇魪暮谖葑油鈧鱽?,眨眼,黎斯就來到了黑屋子里。 “老先生,黎大人已經到了,可以說說你找我們來的目的了嗎?”遼寬問。 “嗯?!崩纤李^用他特有的低沉緩慢的語調道:“找遼大人來這里,是想告訴你,黑臉并非自己溺水而亡,而是被人殺害?!?/br> “???”遼寬詫異問:“怎么可能?” “黑臉如果是被人害死的,那蘇木就還有嫌疑?!崩杷菇又纤李^的話說道,劉光道:“黎大人,就算黑臉是被人殺害的,也不會是蘇木,他沒有殺人的時間?!?/br> 黎斯將目光轉向老死頭,老死頭等幾個人的話音安靜下來,才再次用沙啞的聲音道:“蘇木殺人的可能,存在!” “怎么會?”遼寬和劉光都不解,老死頭繼續說:“蘇木不可能成為兇手的鐵證只有一個,就是殺人的時間。黑臉死于二十日辰時,而蘇木在十九日下午離開了天藍城,到了二十日晚酉時才回到天藍城。所以他不可能有殺人的時間,對嗎?” “是?!边|寬道。 老死頭微微沉一口氣道:“如果黑臉并非死于二十日辰時,那么所有的推論就都將會被推翻?!?/br> “請老先生說明白?!边|寬知道老死頭并未危言聳聽之人,于是聚精會神聽老死頭接下來的話,老死頭于是道:“我跟縣衙仵作在黑屋子觀望黑臉尸體時,發現了一個從未被發現的線索。一個活的線索!” 老死頭望了身后的仵作一眼,仵作會意的從一個黑箱子里取出了一個鐵盤子,上面有一只蠕動的黑色怪蟲,兩角四對足,黑蟲還帶著一股淡淡的臭味。 “老先生,這是你的證據?一只蟲子!”遼寬聞到了臭味,用手捏住了鼻子問。 “這不是普通的蟲子,這是尸蟲。再準確的來講,它是一種存生于水中的尸蟲,名叫水盤蟲?!崩纤李^夾起來黑蟲,黎斯等這才看清楚黑蟲四足下有許多細小的毛足,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毛足像吸盤一樣吸附在死尸表面,讓蟲體蠶食尸體,所以才有了水盤蟲這個名字。老死頭將蟲子放回盤子里道:“這是一只幼蟲,大水盤蟲會將蟲卵產在死尸體內不易被破壞的角落,比如腦內,比如耳骨中。這只幼蟲就是從黑臉的耳骨里發現的,當我看見這只幼蟲時就想到了黑臉的死存在了很大的問題?!?/br> “為什么?”劉光不解道:“不就是一只蟲子嗎?” “哼!”老死頭冷哼一聲道:“莫小看這蟲子,人留下的證據都可以偽造,但這只蟲子留下的證據就絕對不會欺騙你?!?/br> “水盤蟲的蟲卵孵化成幼蟲的時間是固定的,是二十四個時辰,也就是兩天?!崩纤李^將最后的時間說的重些:“這只水盤蟲幼蟲是二十一日辰時孵化出來的,已經蠶食過一次尸體,那么大水盤蟲產卵的時間就是二十四個時辰之前,也就是十九日辰時左右。那也就意味著,黑臉的死亡時間并非是二十日辰時,而是推前了一天,是十九日辰時左右?!?/br> “這個時間,蘇木應還在天藍城內吧?”老死頭說完了水盤蟲,望著眾人。 遼寬和劉光被老死頭的一番關于尸蟲的推論驚得目瞪口呆,劉光忙說:“是,蘇木十九日早晨還在城內?!?/br> “那也不對啊?!边|寬又發現了問題,望著老死頭道:“縣衙的仵作曾經說,尸斑判斷黑臉的死亡時間只有一天左右,這些尸斑又怎么解釋?” “溫度和濕度是影響尸斑產生、演變比較重要的兩個因素,具體說,就是溫度越冷尸斑出現的時間就越慢?,F在是三月末,背靠大山的天藍城十分寒冷,加上連續幾天的大雨侵襲,溫度是一降再降,這已經讓尸斑的產生時間和演變速度變慢了許多,但這些還不至于產生太大的誤差,讓尸斑晚了整整十二個時辰。于是,黑臉在我迷惑不解的時候,告訴了我真相?!?/br> “黑臉?”劉光聽老死頭說的煞有其事,不自覺打了個冷戰:“但他已經死了,他怎么會告訴你真相?” 老死頭嘴角挑了挑說:“黑臉不用說話,他就已經告訴了我真相?!?/br> “你們看?!崩纤李^用尸檢的銀鑷子夾住了黑臉的手指甲,輕輕一抽,手指甲就輕而易舉的脫離了手指。老死頭撥弄著手指甲,邊緣角質已經變得疏軟。遼寬不解的問:“老先生,手指甲怎么了?” “一般人死亡后五天到一周內,手指甲、腳趾甲開始邊緣卷縮、硬度退化,而后才會慢慢脫離手指。而黑臉不過才死了兩天,他的手指甲不可能軟化脫落的這么快?!?/br> “怎么會這樣?” “如果不是自然脫落、軟化,就是有了外力促使它更加快速的軟化。這種外力可以是很多種因素,我只說最有可能的一種,就是——水?!?/br> “水?” “不錯,如果要達到死者指甲軟化脫落的程度,死者至少需要在冷水中浸泡超過兩天,或者更久?!崩纤李^渾濁的目光漸漸露出了一抹光亮:“這也就是說,死者至少在水里泡了兩天。天寒大雨再加上尸體在冰冷河水中浸泡了兩天才導致了尸斑出現比正常時候晚了整整十二個時辰?!?/br> “原來如此,那他是怎么死的,在黑臉身上并沒有發現別的致命傷啊?!眲⒐獠唤鈫?,老死頭道:“黑臉雙腳處的瘀傷并不是磕碰留下的,瘀傷傷處齊平往下,應該是被腳下懸掛的重物墜壓后留下的傷痕?!?/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