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4章 不怕
盯著文雅悲傷的淚眼,顧銘的心里傳來一抹與以往完全不同的絞痛。他昔日只為風雪和韓貞心痛,痛徹心扉的痛,連阮小馨都不曾使他如此之痛。 不知從何時起,他有了一抹隱晦的自傲,他堅信自己是一個堅強的人。而有的時候,“堅強”一詞指的是鐵石心腸。 顧銘覺得自己的心也像鐵一樣冰冷堅硬。直到今天他才發現,人心果然都是rou長的。他會為除了風雪與韓貞之外的第三個女人心痛。 這種一種發自內心的憐憫與懊悔。憐憫與懊悔本身便能使人心痛。 ——我到底做了什么??!我怎么能把一個弱不禁風的小女孩丟在ktv那種魚龍混雜的地方不管?。?? 顧銘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問自己,但問不出答案。他從未體會過這種不可言的凄愴感覺。一個本心不壞的男人,卻在無心之時把某個女人害得萬劫不復,他除了內疚,惋惜,悲傷,還能做什么? 顧銘的臉沉得像礦山里的黑炭。他緩緩走到文雅身前,側身坐在床鋪邊上,擠出溫柔的笑,說:“我幫你削個蘋果?!?/br> 文雅的睫毛一顫,殷切問道:“我真的能吃到你削的蘋果?!?/br> 顧銘點頭道:“當然可以?!?/br> 顧銘俯下頭認真削蘋果。他從來沒削過水果,他拿刀的手和他的心一樣,顫顫巍巍。他削得很慢,每一寸果皮都被他削得凌亂不堪,大片的果rou被他削進了垃圾桶。 一個渾圓可愛的蘋果幾乎被他削成果核。 但他依舊削出了白晶晶的水果,只不過白色的果rou里摻雜了一抹殷紅。他的手的確不適合拿刀,他削破了自己的手指頭,指尖溢出的鮮血浸入果rou,變得白里透紅。 顧銘的手顫抖著,強笑道:“這個沒削好,我再削一個?!?/br> 文雅虛弱地伸出手,抓住顧銘拿蘋果的手。她居然露出如同小女孩一樣的童真笑顏,搖頭道:“沒關系的,這個蘋果看著就好吃?!?/br> 顧銘像石像一樣坐著不動。 文雅接過蘋果便大口咬下,她把和著鮮血的果rou全都吃進腹中。她吃著吃著,才干涸的雙眼又被淚水浸濕。 她哽咽道:“原來你削的蘋果是這么好吃?!?/br> 顧銘小聲道:“你喜歡吃的話,我每天都來給你削?!?/br> 文雅搖頭道:“你也有你自己該做的事情,不用每天都來看我?!?/br> 顧銘道:“也對,你需要靜養,我不能時常來打擾你。這樣吧,你想吃蘋果的時候,給我打電話?!?/br> 文雅道:“你得先告訴我你的電話號碼?!?/br> 顧銘的眼睛也略微濕潤,他努力壓著心頭的萬千情緒,堅決不讓眼淚落下來。他一字一頓說出自己的電話號碼,并保證道:“這個號碼,你一定不會打不通?!?/br> 文雅記下電話,翻個身別過頭去,小聲道:“好了,我有些累了,想睡覺。等我悶的時候,打電話給你?!?/br> 顧銘道:“好的。我等你的電話?!?/br> 顧銘盯著文雅的纖弱身子與雜亂的發絲。他看了她很久,她一動不動,像真的睡著了。 顧銘終于起身,病房門輕開輕合,他出去了。 木緣沂還在長廊上等著。顧銘仿佛沒看到她,出了門就徑直往樓梯間的方向走。他的腳步越來越快,到后面仿佛是在奔跑。 他走到樓梯間,終于壓抑不住心頭的情緒。他捏緊拳猛地打向墻壁。 沉悶的撞擊聲中還夾雜指節的響動聲。 顧銘的手已是血rou模糊。 木緣沂急匆匆跑過來。她抓起顧銘的手,心疼道:“顧銘,你不要給自己背包袱啊。害文雅的人不是你,而是那群無法無天的犯罪分子。你不要這樣傷害自己啊?!?/br> 顧銘頹然道:“緣沂,我還記得,昨晚我們走的時候,你勸過我。你說文雅一個人在ktv里不安全,我卻沒上心?!?/br> 木緣沂道:“我的確說過這類似的話,但這也不是你的錯。你只是一個普通人,并非神靈,誰也不知道我們走后,文雅會遭遇那樣可怕的事情?!?/br> 顧銘用吼一般的語氣說道:“可是我稍微對她好一點,就能避免這種慘劇發生??!” 這會顧銘的表情猙獰得宛如張開獠牙的虎豹。木緣沂被嚇到了,她怔了好久才小心翼翼安慰道:“文雅的事情,我也感到惋惜,但這不能歸咎于你。若非她很早以前做錯了事,你也不會對她冷眼相向,更不會把她一個人丟在ktv的包間里?!?/br> 顧銘道:“如果只是因為她以前做錯了事,便在多年后的今天受到如此可怕的懲罰,這個天地就太不公平了?!?/br> 木緣沂咬著嘴勸道:“顧銘,你的手流了好多血??傊?,你先去包扎一下好不好?!?/br> 木緣沂又去抓顧銘的手,但顧銘的臂膀一揮,便把她整個人甩開了。 顧銘失魂落魄道:“緣沂,你已經請假好多天,該回去上班了。我還要在這邊住一段時間,直到文雅出院為止?!?/br> 木緣沂道:“可是你……” 顧銘轉過頭來,他的雙眼已經浮出血絲。他打斷木緣沂的話,沙啞道:“沒什么好可是的,我是一個男人,無論遇到什么事情,都能從容應對?!薄€沒有意識到,他現在一點也不從容。 木緣沂遲疑許久,終于點頭道:“好的,我先回去?!彼D了頓,尤為認真地說:“我等你回來!” 顧銘送木緣沂去汽車站,直到木緣沂上車,汽車隆隆啟動之后,他變成了木訥的行尸走rou,游蕩在城市的大街小巷里。 這一天,顧銘什么也沒吃,仿佛他的胃里長出了惡心的蛆蟲,蛆蟲蠶食了他的消化機能,他已吃不下任何東西。 他體會到這種食之不得下咽的痛苦感覺,便有些理解木緣沂了。 在這世上,吃不下飯菜的人,一定是最痛苦的那類人。 顧銘在人民醫院附近的一個臟亂的小旅館寫了一個房間。他現在要做的就是等,等文雅打電話給他。 這大半年里,他早已習慣等待。他等文雅的電話,就如同等風雪的呼喚一般。他有著無窮無盡的耐心。 顧銘一等就是兩天。他的手機響過很多次,大多是陸思打過來的。 這么多年過去,陸思依舊把文雅當成最重要的朋友。她在得知文雅出事的第一時間,便推掉身上所有的事情,要趕回來探望文雅。 說來諷刺,前幾天那個聚會里,顧銘只知道陸思曾對他有過別樣的心思,卻不知道她在遙遠的遼寧讀書。 重慶往返遼寧一次,火車費時超過三天。 這一天,陸思來了。她急匆匆趕往人民醫院,顧銘也同行。然后出乎兩人意料的事情發生了,文雅早在昨天就已出院。 她出院沒告訴顧銘,也沒告訴陸思。 顧銘摸出手機想打她的電話,這時他才后知后覺發現,他把自己的電話號碼給了文雅,文雅卻沒給他電話號碼。 顧銘變成了僵硬的提線木偶。 陸思蹙著眉撥打文雅的電話,手機提示一直是“您所撥打的電話不在服務區”。 毫無疑問,文雅已經不告而別。顧銘白等了她兩天,陸思也白來了一趟。 當天晚上,顧銘和陸思一起吃了一個飯,兩人都是一籌莫展。 陸思低郁道:“顧銘,雖然我很不愿這么想,但事實真的是,和你搭上關系的女孩,下場都不會特別好。風雪如此,文雅也是如此?!?/br> 顧銘皺眉道:“你知道小雪的事情?” 陸思道:“我大概猜到,風雪的情況很不好。因為你上次去找許成語玩過,也是帶的木緣沂,你當時說的風雪生病了?!?/br> 顧銘點頭道:“小雪的確病了,而且病得不輕?!?/br> 陸思問:“能好嗎?” 顧銘道:“如果這世上有奇跡,她就有可能好起來,只可惜奇跡這種東西不那么容易出現?!?/br> 陸思沉默。 顧銘道:“你說對了,我和小雪一定會分手,只不過我們的分手原因和你想的不一樣?!?/br> 陸思小聲道:“對不起,我無意揭你的傷疤?!?/br> 顧銘搖頭道:“沒關系的,你說的都是對的,我是一個災星,和我扯上關系的女孩,沒人能有好下場?!?/br> 陸思忽然問:“之前聚會,你有沒有發現李燦的異常?” 顧銘道:“整場聚會里,她安靜得過分,我幾乎沒聽她說過話?!?/br> 陸思問:“你知道原因嗎?” 顧銘搖頭道:“我不知道?!?/br> 陸思道:“李燦和柳健有戀情?!?/br> 顧銘愣住,過了好久才驚愕道:“李燦不是你的好姐妹嗎,你和柳健在一起的時候,她怎會和他扯上關系?” 陸思道:“我不知道他們兩個什么時候有的這層關系,這還是我下定決心和柳健分手后,李燦才主動告訴我的?!?/br> 顧銘道:“所以李燦是因為對你懷有愧疚,才一直低著頭?!?/br> 陸思點頭道:“是的?!?/br> 顧銘問:“你不生氣?” 陸思道:“柳健和我交往時找別的女人早已不是一次兩次,我沒什么好生氣的。只是有點惋惜李燦,她跟著柳健,結局不會好?!?/br> 顧銘問:“為什么告訴我這個?” 陸思道:“作為我戳你傷疤的交換,我把這件事告訴你?!?/br> 顧銘道:“如果以后誰能娶了你,一定能得到最對等的對待?!?/br> 陸思道:“我眼中的愛和被愛,本就應該對等?!?/br> 顧銘站起身,結了賬往黑巷子里走。 陸思在后面跟上。 顧銘道:“我要回旅館休息了,你跟著我干什么?” 陸思問:“你的語文那么好,莫非還不知道‘前車之鑒,后事之師’的到底?” 顧銘問:“什么意思?” 陸思道:“你之前把文雅丟下不管,結果出事了,你現在還想把我丟下不管?” 顧銘點頭道:“你說的很有道理,我的確不能丟下你不管。要不你先去找一個看上去順眼的酒店或賓館,我看著你寫好房間再走?!?/br> 陸思問:“我不能跟你一起走?” 顧銘道:“如果你不嫌臟,可以來我住的旅館寫房間?!?/br> 陸思沒回答,她步子緊湊地跟著顧銘。 顧銘住的旅館的確非常臟亂,連旅館的招牌都已臟得看不清名字。旅館內的環境堪比漆黑的監獄,仿佛每走一步便能帶起過膝的灰塵。 陸思捏著鼻子道:“你住這樣的地方?” 顧銘點頭道:“是的?!?/br> 陸思問:“這里的房間很便宜?” 顧銘道:“不僅價格便宜,還有各種方便。買床十塊,交錢就行,不用擔心是否攜帶身份證的問題,也不用考慮睡前洗漱,更不用睡前脫衣,躺下就睡,睡醒就走?!?/br> 陸思疑惑道:“買床是什么意思?” 顧銘道:“你跟進來就知道了?!?/br> 陸思在柜臺交了十塊錢,便跟著顧銘走。他們走進一間很大的房間,里面鋪滿了床,晦澀的燈光下,不少床鋪上還躺著窮酸潦倒的男人。 陸思終于明白顧銘的意思了,但她沒有打退堂鼓。 顧銘道:“這種地方不是你該來的,你剛交的十塊錢,算我的,我還給你?,F在我陪你去找好一點的酒店或賓館?!?/br> 陸思搖頭道:“不用了?!?/br> 顧銘皺眉道:“你真打算在這里過夜?” 陸思道:“如果我是一個人,肯定調頭就走。但有你在,我就不用怕了?!?/br> 顧銘問:“你想好了?” 陸思道:“我想好了?!?/br> 顧銘直接往一張空床上躺下,淡淡說道:“睡覺時把包和手機都抱在懷里,最好是面向墻睡,如果晚上聽到什么異動,一定要機靈一點,別吃了大虧還蒙在鼓里?!?/br> 陸思不脫鞋,抱著包小心翼翼附在顧銘旁邊的床上,小聲問:“是這個樣子嗎?” 顧銘偏過頭,鼻尖幾乎碰到陸思的嘴。他凝聲道:“你別離我這么近,不然我晚上翻個身就把你的豆腐吃完了?!?/br> 陸思道:“如果你不嫌這塊豆腐太老,我倒不介意讓你咬一口?!?/br> 顧銘滿心不自在,別過頭去,沉聲道:“陸思大美女,你還是別和我開這種玩笑。這些年里,我練就了一身你意想不到的本事。在抗拒美女誘惑這方面,比我強的也就只有深山老林里吃齋念佛的那些得道高僧?!?/br> 陸思忍俊不禁。 顧銘道:“還有,跟著我也未必安全,你還是稍微留個心眼的好?!?/br> 陸思莞爾道:“我說了,有你在,我不怕?!?/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