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6章 懇求
風俊主動找到顧銘就已令在場眾人大吃一驚,而顧銘漫不經心的敷衍回答更顯得匪夷所思。 包括杜芳在內的所有人看顧銘的眼神都變得奇怪,他們很好奇這個看上去平平無奇的少年與風俊這種風云人物有何關系。 氣氛稍稍凝滯數秒,風俊點頭道:“那我等你下班再說?!?/br> 顧銘道:“但我覺得無論是上班時間還是休息時間,我和你都沒什么可說的?!?/br> 風俊道:“興許你對我的確無話可說,但我對你有話說?!?/br> 顧銘搖頭道:“你有沒有話是你的事,想不想聽是我的事?!?/br> 風俊沒再說話,轉身往長廊里走。杜芳連忙笑著湊上去領路。 顧銘目光冷冽地盯著風俊的越來越小的背影,潛藏在心中憤怒與悲傷與遺憾與愧疚幾乎在這一瞬間全部噴涌而出。 但他只埋下頭深吸一口氣便忍住了,因為他看到了一個面容非常熟悉的女人。 他以前從未見過這個女人,但他一眼就能識出她的身份。她的面容輪廓和風雪幾乎一模一樣,而且她進了大廳便往風俊的身后跟去。毫無疑問,她的風雪的母親,周時梨。 顧銘和周時梨僅有短促的一面之緣,他卻無端地感覺到溫暖與祥和。仿佛這個早已年老色衰的女人擁有無與倫比的、安撫人心的力量。 原來風俊所說的“兩位”指的并不是他與顧銘,而是他和他的妻子周時梨。但沒有懸念的是,他們夫妻突兀來到這里,一定是沖著顧銘來的,只不過他們沒打算用強制性的手段逼迫顧銘妥協。 顧銘在隊列里靜站了一會,先后又有三批客人到來。顧銘終于排到了隊列的最前面,要開始工作了。 顧銘控制思緒,努力拋開風俊與周時梨,埋頭苦干起來。但他正常工作不超過二十分鐘,杜芳便親自找來了。 長廊邊上,杜芳尤為疑惑地問:“顧銘,你和風總是什么關系?” 顧銘搖頭道:“抱歉杜經理,這是我的私事,不方便說出來?!?/br> 杜芳道:“我也無心詢問你的私事,但是風總對我們公司來說是非常重要的貴賓,連程總也對他不敢怠慢。這樣的貴賓我們高攀不起、得罪不起、更是損失不起?!?/br> 顧銘皺眉道:“杜經理,你到底想說什么?” 杜芳道:“之前在前臺大廳,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來,風總是專程來找你的。你們之間的私事,我沒資格過問,但風總來我們公司找你,而你又是我們的員工,私事就變成公事了?!?/br> 顧銘道:“我知道了?!薄蓝欧际窃诤醚詣袼泔L俊好好聊聊,這對他,對公司都有好處。 杜芳道:“你去更衣室換衣服,然后去0121包間找風總。今天你就是我們公司的顧客,不用管任何工作上的事情?!?/br> 顧銘道:“杜經理,照你的話說,這的確算是公事。但我不是因為公事才工作的?!薄难酝庵馐?,他還了杜芳之前送的人情。 顧銘不是不記好的人。從他來公司上班起,杜芳的確很照顧他,給了他很多方便。如若不是如此,他連看都不愿看風俊一眼。 杜芳沒說話,顧銘便去更衣室換衣服了。 木緣沂在休息室里坐著,她看到顧銘,遲疑半晌,問:“顧銘,風雪是風總的女兒嗎?” 顧銘皺眉道:“不是?!薄辉柑崞疬@件事,選擇撒謊。 木緣沂搖頭道:“我聽人說了,風總今天專門來找你。我又不傻,你在這個城市無親無故,唯一摯愛的人便是風雪。風雪姓風,風總也姓風,而風總恰巧又來找你,稍微一想就知道風雪是風總的女兒了?!?/br> 顧銘不說話。 木緣沂安慰道:“顧銘,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但你別擔心,不管風總要對你說什么或做什么,我都站在你這邊?!薄犸L俊與風雪,就是想說“不管發生什么,我都在你身邊”。 顧銘輕聲應了一句“謝謝”,走進更衣室快速換衣服,接著去了1021包間。 在這之前,顧銘沒有試圖揣測風俊的心思。風俊這種常年混跡業界并且游刃有余的人的心思,也不是顧銘也猜透的。 顧銘走進包間,只見風俊和周時梨并排坐著。茶幾上的果盤,零食,酒水都不曾動過,大屏幕是暫停狀態,整個包間里沒有聲音?;璋档臒艄鉃⑾?,他們都變得冰涼深邃,宛如正要審判十世罪人的地獄閻羅。 顧銘站在玄關處,驀然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壓抑。冷汗爬滿額頭,他的呼吸變得凝重,甚至有些不敢繼續往前走。 在此時,就算風俊忽然從背后抽出一把刀捅死顧銘都不足為奇。 幸好這是顧銘的錯覺,風俊和周時梨都沒有敵意。他們看到顧銘進來,均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 周時梨道:“顧銘,我常聽小雪提起你。你先過來坐,讓阿姨好好看看你?!?/br> 她的聲音居然也若雪一般溫柔,具備使人放下一切戒備的奇特魔力。 顧銘看著周時梨,便仿佛看到了風雪。他沉默點頭,接著咬牙走到她面前。 周時梨仔細端詳顧銘一陣,忽然溫和笑道:“你的樣子和小雪說的不太一樣,不溫柔,但也不丑?!?/br> ——莫非她的意思是,風雪說顧銘長得很丑,但很溫柔? 顧銘依舊不說話。 周時梨問:“顧銘,你和小雪認識多久了?” 顧銘繼續沉默,但周時梨一直笑容可親地盯著他,仿佛她有無限的耐心等他說話。他終于忍不住開口道:“八年了?!?/br> 周時梨道:“我認識小雪二十二年了。從她來到這個世界的那一刻,我就認識她了?!?/br> 顧銘道:“因為你是她的母親?!?/br> 周時梨輕嘆道:“但我卻是一個非常不稱職的母親。這么多年里,她想要什么,我卻不知道?!?/br> 顧銘看著她兩頰悲傷,忽然心軟了。他安慰道:“阿姨,你并沒有不稱職,你也不用為這種事情自責。這世上,興許許多子女自身都沒弄清楚自己想要什么,父母又如何能知道?就如同我,我現在也不知道我在干什么、我想要什么,我的母親當然也不可能知道?!?/br> 周時梨展眉笑道:“你是一個很聰明、很有趣的孩子?!?/br> 顧銘搖頭道:“若我真的聰明,就不會鬧出這么多無可挽回的事情了?!?/br> 周時梨道:“時帆的事情,我替風俊向你道歉。對不起。當時我在北京照顧時帆,并不知道風俊打了這些小算盤?!?/br> 顧銘道:“可是就算你知道,你也不會阻止?!?/br> 周時梨道:“是的。那時候你們都還小,過早的戀愛只會耽擱你們的未來。我們誰都不曾想到,你和小雪能一直堅持到多年后的今天?!?/br> 顧銘道:“所以這并不是你們的錯?!?/br> 周時梨道:“我看過小雪的日記,大概了解你們的事情。如果不是風俊從中作梗,你們能讀同一所高中,考同一所大學,不會在初中畢業那天分手,不會分隔兩地,小雪也不會在那時學會吸煙?!?/br> 周時梨把所有的罪責都推到了風俊身上。雖然這個說法有些片面,但不可否認,風俊的確在這整個悲劇的促成過程中,起到了導火線的作用。 可是錯的不僅僅是風俊,顧銘也錯了,風雪也錯了。 這世上沒有占卜術,誰也不知道何時有災難,何時有喜慶,誰也無法趨吉避兇。 所以做錯事的人,往往是等到錯事醞釀成不可收拾的災厄才幡然醒悟。 顧銘沉聲道:“阿姨,你是我見過的最講道理的母親。但實際是,風叔叔沒錯,他只是害怕小雪早戀,耽擱學習,對戀愛產生扭曲思想,被人占便宜,不得已才劍走偏鋒?!?/br> 周時梨問:“如果風俊沒錯,那誰錯了?” 顧銘道:“我不知道??赡苁俏?,可能是小雪,甚至可能是我的父親?!?/br> 周時梨不解道:“你的父親?” 顧銘道:“如果不是他逼著我轉去勤誠學校就讀,我不會認識小雪?!?/br> 周時梨澀笑道:“沒有這種說法的。如果像你這樣深度追究,那錯的可能是這個宇宙。沒有宇宙就沒有生命,沒有人就沒有悲劇?!?/br> 顧銘凝著眉不說話。 周時梨遲疑道:“顧銘,我們今天來找你,并不是為了探討誰對誰錯的問題?!?/br> 顧銘道:“我知道?!?/br> 周時梨驚愕道:“你知道?” 顧銘道:“你們若是為這種事情來找我,那你們在我心中的印象就大打折扣了?!?/br> 周時梨問:“那你的印象中,我和風俊是什么樣子?” 顧銘道:“風叔叔深藏不露,周阿姨則是通情達理。深藏不露的人不會把對錯的事情掛在嘴邊,通情達理的人也不會過分追究對錯的問題?!?/br> 周時梨道:“可能你對我們有所誤解?!?/br> 顧銘問:“莫非我說錯了?” 周時梨道:“我們也都是普普通通的人。是人都會受情緒影響。如果我說,我是一直忍著扇你兩巴掌的沖動與你聊天,你信嗎?” 顧銘不知作何回答。 周時梨道:“孩子,不要以貌取人??瓷先瓷駩荷返娜丝赡軠厝岫睾?,看上去人畜無害的人也可能包藏禍心。雖然我努力控制情緒,不把意圖表現在臉上,但不代表我心里沒有意圖?!?/br> 顧銘道:“我也覺得我該打。如果你要打我兩巴掌,我就站在這里,決不躲,” 周時梨搖頭道:“那是野蠻人的處事方式?!?/br> 顧銘問:“那你們到底想干什么?” 周時梨忽然站起來,對著顧銘深深一鞠躬,悲傷道:“我們想請你幫個忙?!?/br> 顧銘被她的舉動驚到了,連忙站起來扶她。 遇到這種尊卑錯亂之事,任誰都會驚慌。顧銘使勁扶周時梨,但她硬是保持鞠躬姿勢,一動不動。她懇求道:“顧銘,你能幫幫我們嗎?” 顧銘苦笑道:“你至少告訴我,你需要我幫你們做什么啊?!?/br> 周時梨已控制不住情緒。她的身子劇烈顫抖,嘴里已經有了哽咽聲。她抽泣道:“請你陪陪小雪?!?/br> 顧銘怔住。他全然沒想過風俊和周時梨是為這件事而來。 周時梨泣不成聲,風俊便扶著她坐下,接著偏頭看向顧銘,平靜道:“顧銘,你愿意幫這個忙嗎?” 顧銘問:“你們的意思是,并不反對我和小雪在一起?” 風俊苦澀道:“事已至此,我們不可能再反對你們。其實那天我把小雪接回家就已經后悔了。小雪每天都在想你,每天都偷偷哭泣。她的身子越來越虛弱,再這樣下去,她可能熬不過今年的除夕。我想,至少你陪著她,她心里有寄托,有希望,說不定就能熬過肺癌?!?/br> 可憐天下父母心。風俊和周時梨,居然是懷揣這種近乎不可能的微渺希冀來找的顧銘。莫非他們也犯了孩子氣,傻乎乎地以為真愛就能戰勝癌癥,創造醫學奇跡? 顧銘道:“我知道了?!?/br> 風俊急聲問:“你答應了?” 顧銘凝重道:“我當然答應。哪怕小雪的生命只剩一天,我也要陪她一起度過??墒悄銈兌寂袛噱e誤了,真正的問題不在于我,而在于小雪?!?/br> 風俊問:“什么意思?” 顧銘憂傷道:“我不知道你們知不知道,不久前我去過長江明珠小區,和小雪見過面。但我們闊別已久的再見并不美好,她已經和我分手了?!?/br> 風俊和周時梨同時愣住。 顧銘道:“你們能知道我在‘歡樂天地’上班,應該是翻看了小雪的手機短信記錄。莫非你們沒發現,她的手機信箱里,只有我發過去的信息,卻沒有半條她發過來的回信?” 風俊說不出話,以他的洞察力,早就發現了這一點,只不過他沒往最壞的方向想。 顧銘道:“三個月前,我和小雪在我們那邊的縣人民醫院分開后,她就做了最殘忍的決定。她不打算再和我有半點瓜葛,只想安靜死亡。所以我發給她的短信連一條回復也沒有,我打給她的電話也永遠不可能接通?,F在早已不是我想不想見她,或者你們同不同意我見她的問題,而是她愿不愿意見我的問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