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紅塵思索了很長一段時間，最終搖頭道：“我發現這個問題本就存在非常嚴重的漏洞?！跣摹臼且粋€很好理解的詞匯，但直接問初心是什么，很難有人回答的上?！?/br>
    顧銘問：“為什么？”

    譚紅塵道：“初心并不是一個心愿，一件事。它可以是所有純真、善良、美好、憧憬的統稱?；蛘哒f，每個人做的每一件事，都存在一個最初的心愿。簡單的例子是，父母供我們讀書，初心是希望我們成才；父母打罵我們，初心是希望我們知錯能改；父母遠離我們，初心是希望掙更多錢讓我們過得更好?！?/br>
    顧銘覺得這個說法非常有道理，但其中好像存在隱晦的漏洞。顧銘皺著眉想了一會，搖頭道：“你說的好像沒錯，但你巧妙地把‘初心’和‘目的’兩個詞混淆了。毫無疑問，每個人做每件事，都存在一個目的，但那個目的和初心未必一致，甚至很可能，目的和初心完全相悖?！?/br>
    這次換譚紅塵陷入沉思。過了好半晌，他才非常不情愿地點頭，輕嘆道：“好像我一開始就陷入了思維的誤區，我把你們都理解錯誤了?！?/br>
    顧銘問：“哪里錯誤了？”

    譚紅塵道：“原本我以為，你們請我來聚餐，只是單純地想聚一聚，現在好像不是這個樣子。你們是不是存在其他目的？”

    顧銘問：“你從哪里看出來的？”

    譚紅塵道：“從你問我初心是什么開始?！?/br>
    顧銘皺眉道：“這個問題暴露了我們的目的？”

    譚紅塵腦袋微微揚起，盯著大廳內純白的白熾燈光，他的神色變得飄忽。

    他想到了王樂樂。這近半年里，她做了許多莫名其妙的事情。她的目的是讓他看清藍晨雨的真面目，而他的初心是希望他再回到她身邊?？伤B番挑事造成的結果卻是令他害怕她，不敢再靠近她了。

    譚紅塵覺得好笑。他居然在這種情況下想到了王樂樂，仿佛是一件非常諷刺的事情。

    莫非他的初心一直是希望和王樂樂長長久久，不離不棄，所以在談論到這個問題時，他想到的人是王樂樂？

    譚紅塵深吸一口氣，沉聲道：“顧銘，我去新思網吧找你們時，在網吧一樓大廳里看到了樂樂?！?/br>
    顧銘道：“你之前沒說，因為你以為這只是一個巧合?！?/br>
    譚紅塵點頭道：“但我現在認為這完全不是巧合。高穹和何小黑邀請的名單里，應該也有樂樂?！?/br>
    顧銘苦笑道：“我還以為以你的愚笨，根本不會忘這個方向想?！?/br>
    譚紅塵問：“那你們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顧銘搖頭道：“我只是照王樂樂說的話做，至于她想干什么，我不知道?！?/br>
    譚紅塵自嘲一笑，搖頭道：“你給我打電話時，我并沒有你的電話備注，但我還是一眼識出了你的電話號碼。我以為，你也記得我的電話號碼，才能在沒有電話備注的情況下撥通我的電話?，F在想來，這是我自作多情了，你應該是從樂樂那里得知我的電話號碼的吧?！?/br>
    顧銘不說話。他顯然是覺得眼下的壓抑氣氛不適合繼續聊這個話題，所以他裝聾作啞，自顧自吃起東西。

    高穹、何小黑以及另外兩位不知道名字的學姐已經開始拼酒。他們喝得很放縱，店里的梅子酒、啤酒、泡酒、歪嘴酒，他們都喝。

    經常喝酒的人都知道，不同種類的酒混合著一起喝，很容易醉人。

    這幾位學長、學姐好像真的是想求醉。他們劃拳，各種酒挨著喝，喝著喝著，他們相擁在一團哭了起來。

    畢業不是非常值得慶祝的事情嗎？他們怎么會哭？

    三年大學時光終于結束了，他們又將面對新的環境、新的生活。他們此刻的眼淚，是對大學時光的道別嗎？

    譚紅塵不知道。他唯一能肯定的是，他大學畢業那天，一定不會哭。

    高穹等人徹底醉了，趴在飯桌前酣睡起來。

    現在還清醒著的只剩顧銘，風雪，譚紅塵。

    他們又聊起了最初的問題。

    顧銘道：“譚紅塵，你還沒回答我，你的初心到底是什么？”

    譚紅塵道：“我說過，我本就回答不了這樣含糊我的問題?！?/br>
    顧銘道：“那我換一個問法。你和王樂樂交往時，初心是什么？”

    譚紅塵冷笑道：“現在說這些還有意義嗎？”

    顧銘點頭道：“我們活在一個非常奇怪的世界里。許多對自己完全沒有意義的事情，但對某些人而言，卻是至關重要的人生大事?！?/br>
    譚紅塵道：“你是替樂樂問我這個問題的？”

    顧銘道：“是的?！?/br>
    譚紅塵閉上眼。他猶豫了很久，終于如實回答道：“那時候我想一直和她在一起，交往、戀愛、結婚、生子、白頭偕老?！?/br>
    顧銘又問：“那你現在和藍晨雨交往的初心是什么？”

    譚紅塵道：“同上?！?/br>
    顧銘忍不住笑道：“那繼藍晨雨之后的下一個女人，你還會這樣想？”

    譚紅塵的神色變得異常冷漠，他從顧銘的話語中聽出了濃烈的嘲諷意味。他不喜歡被人嘲笑，尤其是這個人還是他的朋友。

    他深吸一口氣，正色道：“顧銘，請你不要開這樣的玩笑。我不會離開晨雨，晨雨也不會離開我，再也沒有任何女人能介入我們的感情?！?/br>
    顧銘鄭重道：“有的?！?/br>
    譚紅塵壓著心頭的憤怒，問：“誰?！?/br>
    顧銘張口正要回答，一個冰冷到宛如嚴冰的女聲忽然從大廳門口的方向傳來。她說：“我！”

    譚紅塵和顧銘同時循聲看去，瞧見周芊忽然出現在了店子門口。

    她依舊戴著眼鏡，斯斯文文，像博學的講師；她穿了一件花格子連衣裙，手臂與腳彎都露了出來，光潔若雪白象牙；她一手提著名牌包包，另一手捏著厚厚的書本，還是那一本《毒草全解》；她化了妝，她的妝容掩不去素顏的冰冷，她比平日里更加美麗了——卻是宛如冰山一般的美麗。

    她面無表情走到譚紅塵面前，抽出桌下的椅子安靜坐下，接著淡淡說道：“你欠我的，該還我了?！?/br>
    譚紅塵的臉色變得尤為難看。他不知該如何面對周芊，因為他實在欠她太多太多。

    而今要債的人出現了，就坐在他的面前，他已無法再行躲避。

    譚紅塵不知該說什么。

    周芊不理他，繼續說：“我不管你怎樣喜歡藍晨雨，也不管你心里是否還惦記樂樂，我只知道你欠我的必須還清?！?/br>
    譚紅塵苦笑道：“你要我怎樣還你？”

    周芊平靜道：“用你的人還我。從今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br>
    譚紅塵咬牙道：“不行?！?/br>
    周芊道：“這個由不得你?！鳖D了頓，她補充道：“我沒有樂樂那么仁慈。我做事一向非常偏激，如果你敢拒絕，我就有無數種辦法讓你后悔?！?/br>
    譚紅塵道：“就算你逼我就范，也留不住我的心?！?/br>
    周芊道：“所以你承認繼藍晨雨之后，還有一個女人就是我？”

    譚紅塵說不出話。

    周芊道：“你現在可以打電話和藍晨雨說分手了。從今天開始，你們不能再見面，哪怕是偶然巧遇也不行。你要從她的世界消失，不然我就有辦法讓她從這個世界上消失?！?/br>
    譚紅塵從未懷疑過周芊說的每一句話。他知道，她從不開玩笑，她說出來的話，往往是收不回的。

    所以他現在必須照著她的話做？

    譚紅塵想到藍晨雨，心中宛如萬千鋼針穿過，痛不欲生。

    他沒有照她的話做，而是閉上眼，宛如靜等法官宣判的嫌犯。他已經做好迎接任何可怕事情的心理準備。

    這個世界果然存在可怕的因果鏈。周芊，王樂樂，譚紅塵，他們的命運交織在一起，每個人都做了一回待審的犯人。

    可周芊并沒有給譚紅塵最無情的審判。她把手中的《毒草全解》放桌上，面無表情地說：“你曾問過我，這本書上有沒有能讓人死于非命的毒草，我回答過，能毒死人的毒草多不勝數，但我真要殺人，不會繞著彎子采藥配毒，直接一刀捅死那個負心漢就好?！?/br>
    譚紅塵道：“如果你要捅死我，我沒有怨言?！?/br>
    周芊道：“我還沒有蠢到眾目睽睽之下殺人的地步?！?/br>
    譚紅塵道：“那你可以帶我去一個僻靜無人的地方再下手?！?/br>
    周芊搖頭道：“你死了，樂樂會死。樂樂死了，我會死。我現在還不想死，所以暫時放過你?！?/br>
    譚紅塵苦笑道：“那你到底想干什么？”

    周芊道：“我說樂樂愿意為你而死，你相信嗎？”

    譚紅塵猶豫道：“我相信你愿意為她而死，卻不太相信她愿意為我而死?！?/br>
    周芊道：“那你覺得藍晨雨愿意為你而死嗎？”

    譚紅塵怒道：“愛情不是用這種東西來衡量的！”

    周芊嘲笑道：“其實你心里明白，樂樂才是真正愛你的人，只不過你不敢再去相信罷了?！?/br>
    譚紅塵道：“她的愛太過沉重，我承受不起?！?/br>
    周芊道：“你不是承受不起，而是不愿承受?！?/br>
    譚紅塵道：“所以你來這里，目的不是為了找我討債，而是替樂樂當說客？”

    周芊搖頭道：“樂樂不需要任何人替她做說客，我來這里，只是想證明你也只不過是一個虛有其表的混蛋東西罷了。你上一刻還言之鑿鑿說不會有任何女人介入你和藍晨雨的感情，但我一出現，你就動搖了?！?/br>
    譚紅塵道：“那是因為你逼我?！?/br>
    周芊道：“這世上，身不由己的事情多不勝數。今天是我逼你，明天就沒有別人逼你？不要用你的無能當借口。況且，我還記得以前發生的、非常有意思的一件事情。我記得，你和樂樂交往時，沒有人逼過你，但你還是因我而動搖?！?/br>
    譚紅塵無言以對。

    周芊道：“人就是這個樣子，永遠只惦記自己想要的東西。我是這樣，樂樂是這樣，你也是這樣?，F在你想要的是藍晨雨，樂樂想要的是你，我想要的是樂樂。我們四個人之間，只要沒人讓步，就無法打破這個僵局?！?/br>
    譚紅塵道：“其實在這個關系鏈里，有沒有你都沒多大關系?！?/br>
    周芊道：“對的，無論樂樂有沒有得到你，我都有她。但我要的不是整日茶飯不思、魂不守舍的她?！?/br>
    譚紅塵問：“那你覺得應該由誰讓步？”

    周芊不假思索回答道：“當然是藍晨雨。我們之間，最不該出現的人就是她！”

    譚紅塵道：“可我覺得最不該出現的人是你。如果不是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勾引我，我也不會上你的當，造成現在騎虎難下的困境?！?/br>
    周芊問：“喜歡一個人有錯嗎？”

    譚紅塵道：“沒錯?！?/br>
    周芊道：“當時我喜歡你，所以想接近你，我不覺得我做錯了什么事情?！?/br>
    譚紅塵道：“可那時我已是樂樂的男朋友?！?/br>
    周芊道：“所以你那時應該堅定自己的決心，不該受我的誘惑?！?/br>
    譚紅塵冷笑道：“說來說去，錯的人竟成了我？”

    周芊問：“莫非不是？”

    譚紅塵道：“當然不是。我不像得了便宜的那個人，更像被你們玩弄指掌間的玩偶?！?/br>
    周芊道：“但事實是，你把無數男人夢寐以求的女人睡了，而且睡了之后還不想負責?！薄拇_是足以令萬千男子日夜覬覦的女人。

    譚紅塵沉默，在這一點上，他的確無力反駁。

    周芊道：“言歸正傳，你欠我的，今天必須還清?！?/br>
    譚紅塵道：“我已經說的非常清楚了，你要我人，不可能。你要殺我，找一個僻靜無人的地方就好。如若不然，就請你放過我?！?/br>
    周芊道：“天下沒有這么便宜的事情。我現在不想要你人，也不想殺你。我只能做最偏激的事情，除掉藍晨雨來消除我心中的憤恨?！?/br>
    譚紅塵終于怒了。人在憤怒之時，往往能做出許多出乎意料的事情。

    譚紅塵竟猛地一拍桌子，接著跳起來一把擰住周芊的領子，厲聲威脅道：“你若敢這樣做，我就敢一刀捅死你！”

    譚紅塵動手這會，顧銘和風雪都連忙起身阻攔，害怕他們進一步沖突。

    與此同時，大廳門口又多了好幾個人，分別是慕永恒，史懷瑜，趙大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