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3章 勸誡
從那次風雪陪何立行一起失蹤起,顧銘就老是做噩夢。說是噩夢也不對,這應該叫魘。他曾經遇到過很多次魘,每次都是已經發生或即將發生不好的事情之時。 他覺得,人可能天生具備趨吉避兇的本能。魘的存在也是人對已知或未知危機的一種預警。 夢到魘的感覺真的非常不好受,那無孔不入的恐懼感,幾乎令一個心智健全,身體康健的崩潰。 顧銘曾找到過對付魘的辦法,那便是在夢中意識到這是魘時,就用盡全力咬自己的舌頭。疼痛能刺激人的神經,使沉睡的人蘇醒過來。最簡單的例子就是,躺在床上酣睡的人忽然摔到床底,很少有人不醒。 顧銘覺得自己是一個正常人,他的任何特征都與正常人無異。但在抽象層次的夢境世界里,他好像變成了尤為另類的人。 強烈的痛疼感竟無法使他蘇醒?;蛘哒f,他的確是醒了,只不過是在夢中醒了。這就像一層又一層緊密包裹的盒子,里層的盒子被打開了,但外層了盒子依舊嚴實。 這有點像夢中夢,或者多層夢境。入夢者每醒一次,感受到的真實就強烈一分,經過多次蘇醒后,入夢者便很難分清自己身處現實還是夢中。 顧銘遇到的可能就是魘中魘。每從魘中蘇醒一次,就越能真實感受到魘的恐怖,多次蘇醒過后,留給他的只有跗骨的恐懼。 他怕了。就算他知道自己夢到了魘,也不太敢用咬舌的辦法刺激自己蘇醒。他不知道這一層魘的蘇醒,會否是更可怕的魘的降臨。 造成這一切痛苦的罪魁禍首就是風雪。如果風雪不做那么多令顧銘傷心的事情,他只會夜夜美夢,怎可能受魘折磨? 可是顧銘能責備風雪嗎?能按住她的雙肩,對她大呼小叫嗎?抑或是,直接一巴掌打在她的臉上? 顧銘不能。 無論如何,他都不愿做任何傷害風雪的事情。 或者說,他已經傷夠她的心了。強烈的愧疚感壓迫著他,使他無法做出任何有傷她的事情。 如果他和蘇沁素昧平生,是不是一切都變好了? 因為他不用如此愧疚,不怕傷害風雪,就可以用最強勢的辦法解決眼下的問題了? 顧銘知道,這都是自欺欺人的想法。 一直以來,做錯事的人只有他。無論是蘇沁還是風雪,她們都不曾做錯任何事情。 喜歡一個人,任何錯事都會變成對事。 顧銘喜歡風雪,愛風雪,是不是就可以肆無忌憚地做一些狂妄之事? 當然不可以。 因為顧銘是男人,他能做的只有忍讓、呵護、疼惜那個她。 所以,顧銘遇到的是無解之局。 他不知自己何時才能走出魘的困境,何時才能真正將風雪攬在懷里。 以前觸手可及的事情,現在變得好生遙遠,好生縹緲。遙遠如九天之上的雪,縹緲如不可捕捉的風。 這一晚,顧銘以為自己能睡一個好覺。因為他終于找到解決這件事情的辦法了。史懷瑜愿意幫他,摸清風雪的動向了。 只要他知道風雪最近在干什么,那一切問題都將迎刃而解。 可他沒想過,風雪不愿讓他知道的事情,他絕對是不知道的好。 所以他今晚還是夢到了魘,入骨的折磨幾乎使他崩潰。 次日清晨,他對著鏡子看蒼白的自己。他竟有了一種奇怪的錯覺,那便是鏡子里的世界才是真正的世界,而他本人才是虛擬的景象。 這就像“夢與我孰為真”的問題,永遠沒人能想出答案的問題。 顧銘洗漱時,史懷瑜也醒了。 兩人在陽臺上對視了片刻,顧銘忽然道:“我不知道小雪什么時候會做出奇怪的事情?!?/br> 史懷瑜笑道:“你是想說,你不知道該叫我什么時候去跟蹤她?” 顧銘道:“是的。我不能叫你二十四小時監視她。只有我需要你幫忙的時候,你才能悄悄跟著她?!?/br> 史懷瑜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片刻后又問:“如果你需要我的時候,我不在你身邊,該怎么辦?” 顧銘道:“所以我們這幾天就盡量走一起吧?!?/br> 史懷瑜拍手道:“我也是這樣想的!” 史懷瑜出門前踢了一腳睡得像豬的趙大峰,隨口道:“這幾天你忙一點,一個人賣東西。我不貪你便宜,賣的錢你就一個人得吧?!?/br> 趙大峰睜了睜眼,好像壓根沒聽見史懷瑜的話,閉上眼又睡著了。 兩個人一起出門,先去食堂吃一頓簡單的早餐,接著一起去教學樓上課。 他們今天就兩節課,而且是曠課率的公路病害與整治,這是道橋系的一門選修課,兩個學分,只需隨便翻翻書就能考過的簡單學科。 顧銘記得,他們寢室四個人都選了這門課。趙大峰要賣東西,不來上課很正常。但不知為什么,一向不曠課譚紅塵也沒來。 顧銘有些不解,但并不上心。 真正讓他疑惑的是,譚紅塵沒來,王樂樂竟來了。 她和一個相貌與穿著都非常端莊,眸子里滿是靈動的女生并肩走來。 她們都坐在了顧銘邊上。 顧銘皺眉道:“王樂樂,我記得這門課不是你所學專業的課程,你怎么來了?” 王樂樂道:“全校性選修課嘛,主要是修學分,跨不跨專業都無所謂?!?/br> 顧銘道:“可前幾個星期我沒見你來上過這門課啊?!?/br> 王樂樂道:“曠課又不是你們男生的專利?!?/br> 顧銘說不出話來,便非常老實地閉嘴。 他聽課,王樂樂坐在他旁邊玩手機。她看直播,卻不戴耳機,外音還開得挺大。 顧銘聽到她手機里傳出非常熟悉的聲音,驚愕道:“你在看雷爺直播?” 王樂樂笑道:“對啊,楊恬恬實在太厲害了。只要我收到他的開播提醒,不管什么時間,什么地點,我都看?!?/br> 顧銘面無表情地點點頭。 王樂樂問:“你知道我給楊恬恬送了多少禮物嗎?” 顧銘道:“一個主播一個觀眾,一個愿打一個愿挨,我沒興趣知道你們的事情?!?/br> 王樂樂問:“莫非我和譚紅塵分手了,我們就不是朋友了?” 顧銘皺眉道:“這是兩碼事?,F在是上課時間,你能不打擾我聽課嗎?” 王樂樂抿著嘴不說話了。 顧銘安靜聽了兩節課,直到快下課時,他忽然發現和王樂樂一起來的那個女生也在看直播。 只不過她看的不是楊雷的直播,而是另一個只看一眼就絕對不會忘記的主播。 這個主播的賬號昵稱就叫譚紅塵。除了譚紅塵本人,沒人會起這樣的昵稱。 顧銘的嘴角接連抽搐了好幾下,皮笑rou不笑地問:“譚紅塵不來上課,就為了直播?” 王樂樂笑道:“有錢能使鬼推磨。他坐在屋里就能掙大把的錢,還來上課干什么?” 顧銘問:“譚紅塵知道你給他送禮物嗎?” 王樂樂道:“他當然不知道?!鳖D了頓,她忽然抓住身側的女生的手,介紹道:“這是我同專業的學姐,謝姌?!?/br> 顧銘點點頭,卻不說話。 王樂樂道:“其實我們都沒有選這門課?!?/br> 顧銘問:“那你們來教室里干什么?” 王樂樂道:“我來找你,她則陪我?!?/br> 顧銘問:“找我?” 王樂樂認真點頭,片刻又頗為憂心地說:“我想了很久,總覺得哪里不對。直到那天我看到風雪眼中的悲傷時,恍然明白過來了?!?/br> 顧銘問:“你明白了什么?” 王樂樂道:“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br> 顧銘皺眉道:“我聽不懂你說的話?!?/br> 王樂樂輕嘆道:“你是不是懷疑風雪有其他男人了?” 顧銘冷笑著不說話。 王樂樂道:“我和風雪聊過?!?/br> 顧銘問:“你們聊了什么?” 王樂樂輕嘆道:“風雪很傷心。她已經感覺到你在懷疑她了?!?/br> 顧銘似笑非笑道:“所以你是來做說客,安慰我的?” 王樂樂搖頭道:“我不是替她做說客,也沒有安慰你的意思。只不過你捫心自問,風雪真的是水性楊花的女人嗎?” 顧銘道:“耳聽為虛,眼見為實?!?/br> 王樂樂便問:“你想看什么?” 顧銘沉聲道:“我什么都不想看,只想知道小雪背著我做了什么?!?/br> 王樂樂道:“你還是不要知道的好?!?/br> 顧銘道:“如果不把這事弄清楚,我只會惶惶終日,寢食難安?!?/br> 王樂樂道:“如果你知道了,只會撕心裂肺,痛不欲生?!?/br> 顧銘道:“聽到你說這樣的話,我反而放心許多了?;蛟S這些話能側面證明小雪真的有不可言的苦衷?!?/br> 王樂樂道:“你不會放心的?!?/br> 顧銘問:“什么意思?” 王樂樂道:“字面上的意思?!?/br> 他們聊天這會,下課鈴早響了。 顧銘思忖著還有話要問,王樂樂卻已起身往外走。 顧銘大步追上,凝著雙目說道:“王樂樂,如果你這樣的話,我們就真的做不了朋友了?!?/br> 王樂樂問:“你長得很帥嗎?” 顧銘愣住,不知該如何回答。 王樂樂又問:“你家里很有錢嗎?” 顧銘只能繼續沉默。 王樂樂冷笑道:“像你這種長得不帥,家境又差的男生,很值得我交朋友嗎?” 顧銘道:“你說的好像很對?!?/br> 王樂樂冷聲道:“你不該拿朋友來威脅我?!?/br> 顧銘道:“因為我們本就不是朋友?!?/br> 王樂樂道:“所以作為陌生人,我也好好勸你一句。聽風雪的,把煙戒了。風雪不想在你身上聞到煙味?!?/br> 顧銘冷笑道:“既然知道是陌生人,就不要對我指手畫腳?!?/br> 王樂樂不說話,抬步就往外走。 謝姌跟在王樂樂后面。她與顧銘錯身時,忽然偏過頭來做一個非??蓯鄣墓砟?。 顧銘回復她的只有冷眼。 謝姌的嘴巴輕輕張合兩下,雖然有聲音,但話音低弱蚊鳴,與無聲的唇語沒有絲毫區別了。 顧銘看到了她的嘴型,思忖許久卻想不出她說的是什么。 他畢竟不會讀唇。一些張嘴幅度較大的發音,他或許能識別出來。但這種細微又靦腆的嘴型,他的確無法讀解。 這會,史懷瑜皺著眉說道:“她好像說的是‘廢材’?!?/br> 顧銘愣住,問:“你會讀唇?” 史懷瑜搖頭道:“我不是很會。只不過照著她的嘴型試了一下,發音好像是廢材?!?/br> 顧銘苦笑道:“我可真蠢,還以為那個僅有一面之緣的女生真的會好心告訴我一些重要的信息呢,原來她是在罵我啊?!?/br> 史懷瑜笑道:“可能在她們那些上流社會的千金公主眼中,你的確是個廢材?!?/br> 顧銘道:“我有自知之明,沒想過要和那些千金公主搭上關系?!?/br> 史懷瑜道:“其實在我眼中,風雪已算非常富有的公主了?!?/br> 顧銘道:“但她和王樂樂比起來,仍舊是平民和貴族的區別?!?/br> 史懷瑜笑道:“所以我更像廢材?!?/br> 顧銘道:“但在我看來,一個人是否廢材,與他本身的家境并沒有太大關系。那些考上清華北大的特困生,誰能說他們廢材?” 史懷瑜道:“你這樣說好像也沒錯。只不過我們都沒考上清華北大,只能讀個名不見經傳的大專?!?/br> 顧銘道:“我們還是不說這個。我想以后我們也很難再看到王樂樂和謝姌,隨便她們怎么看我們,都無關緊要了?!?/br> 史懷瑜問:“那我們說什么?” 顧銘沉聲道:“追查小雪最近在干什么啊?!?/br> 史懷瑜錯愕道:“你沒把王樂樂的話當回事?” 顧銘問:“你會把陌生人的話記在心里嗎?” 史懷瑜猶豫道:“顧銘,我說句不太好聽的話。雖然王樂樂對你的態度不太好,但她好像真的是出自好心才說這些話的。要不你再好好考慮一下?” 顧銘道:“昨晚抓鬮時我就考慮好了?!?/br> 史懷瑜苦笑道:“可是我寫紙條時做了假?!?/br> 顧銘皺眉道:“我檢查過剩下那五個紙條,確實寫的‘不去’?!?/br> 史懷瑜道:“我先寫了十個‘去’讓你抓,又寫了五個‘不去’等你抓完了再替換掉?!?/br> 顧銘恍然大悟:“你這手偷天換日,用在牌桌上說不定能發大財?!?/br> 史懷瑜道:“在牌桌上這樣做,遲早被人打斷手?!?/br> 顧銘會心而笑。 史懷瑜問:“那你打算怎么做?” 顧銘道:“我算過時間,她大概每隔十天,就會跟別的男人走一次。上次到今天,差不多十天了。我先約她出來,待會你看到她要走,就悄悄跟著她?!?/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