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2章 流星
禹盼盼怔住了。她翹首望著著史懷瑜認真而深情的表情,心中的委屈與屈辱在這一瞬如熾盛巖漿一般噴涌而出。 她第一時間想到的是:如果趙大峰能有史懷瑜一半的溫柔就好了。 她終于哭出聲來。悲哀、失落、躊躇、感傷等等等等負面情緒都裹在她的淚水里,全部溢出。 她把頭埋在史懷瑜的胸前,抽泣,哽咽,流淚。 她無法表達自己此刻的心情。她只知道,此時此刻,能有這樣一個人、這樣一個堅實的胸膛立在自己面前,是非常非常幸運的事情。 于是她很自然地接過了史懷瑜手中的禮品盒,將之緊緊捏在手心里。她知道這個禮品盒代表的含義,也知道自己并不喜歡眼前這個男生。但她還是把它收下了。 她對他只有感激,感激他愿意在這個時間出現,愿意說出這樣溫暖的話,愿意把胸膛與肩膀借出來。 喜歡和感激,有的時候存在混淆關系。 此時的禹盼盼,宛如墜入流沙的駱駝,只要有人從流沙外遞來繩索,她便會毫不猶豫將之抓緊。 所以她不想去想喜歡與感激的區別,只要抓緊眼前這個男生,自己的心就宛如得到救贖,那就足夠了。 她沒打開盒子看里面的東西。她覺得,無論這是什么東西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接過這個禮品盒時,兩者之間便已達成隱晦共識。 她和他說過的話,可能還不超過十句,她卻成了他的女朋友。 禹盼盼哭了很久,直到遠處的篝火邊再度傳來呼喚聲,她才勉強止住啜泣。 史懷瑜很溫柔地抬手,將她眼角的淚光都擦傷干凈,這才笑著說:“走吧,盼盼,我們去吃飯?!?/br> 禹盼盼點頭,但沒抬步。她發現史懷瑜嘴上說著“去吃飯”,但他的腳根本沒有動過。他還是如先前一樣,真摯又深情地盯著她。 她不懂他的意思,就只好靜靜與他對視。 他的臉漸漸地貼了過來,越來越近,似乎兩人的鼻尖都快觸碰到了。 她聞到了他的鼻息,平緩,綿長,溫熱。 一瞬間,她懂他的意思了。她體內的血液變得沸騰起來,仿佛體溫在此刻直上了10c。 她有些慌亂,有些不安。但她沒有躲,反而很自然地閉上眼,任由他貪婪地吮吸自己的唇。 仿佛從她接過他的禮物起,此時的一幕便成為理所當然的事情。 沒有違和感,也沒有不適感。 她聽到了他的心跳,也聽到了自己的心跳。 似乎人的心跳聲都是一樣的,“咚、咚、咚”地跳動,不一樣的是頻率與強度。 但在此刻,她感覺他的心跳與自己的心跳一瞬間重合了。 宛如兩個驚世琴師的合奏。激揚飛躍的節拍里,又融合平緩清越的曲調,兩相交融,相得益彰。 于是眼下的凜冬,綻放了四季的美。萬紫千紅的春,爍玉流金的夏,碩果累累的秋,積雪封霜的冬,都在這一吻里盡數呈現。 禹盼盼不知這一吻持續了多久。當她的意識再度清醒時,她已經坐在毛茸茸的毯子邊上。 毛毯中間排列著各類野炊食物。除了出自周芊之手的rou香迷人的烤rou與顧銘拌出來的賣相還不錯的野薺菜,還呈放著諸多熟食,零食,罐頭,以及飲料與酒品。 似乎今天的晚餐比午餐還要豐盛得多。 可能是中午吃得實在太少,禹盼盼感到目眩乏力。 她抬手用尖利的指甲蓋戳了一下額頭,再抬眼看去,這才發現除了毛毯中間擺放的食物,毛毯邊上還圍滿了人。 結伴而來的人全都在。 他們已經吃了起來,各自嘴角都掛著油漬與笑。 有人在向她打招呼,并非常友好地說道:“禹盼盼,你不要一直坐著,快點吃東西啊?!?/br> 禹盼盼循聲看去,瞧見了顧銘。 這一刻,她心中又有了一絲怒火。若不是顧銘與風雪勸她去找趙大峰談話,她也不會受到如此大的心理打擊。 幸好史懷瑜在她最悲傷的時候出現了,不然她現在鐵定吃不下東西。 她淡淡地應了一聲,便準備夾菜。 而她一俯身,發現自己碗里早已放滿了各種菜類,是旁邊的史懷瑜幫她夾的。 她抿抿嘴,直接把碗端起來,大口往嘴里塞食物。 她很喜歡吃,也很能吃。她讀高一的時候,做了一件令所有同班同學都瞠目結舌的事情。便是她獨自在食堂吃了三碗白米飯以及兩份菜。 高中的食堂一般是一份錢一份菜,米飯管吃。也就是說,她一頓飯吃了別人兩頓飯的量。這種事情,對同齡的女生而言,幾乎不可能做到。 從那時起,她就經常被人用異樣的目光打量。大概這也是她本就長得漂亮,整個高中時代卻鮮少有追求者出現的主要原因。 不過這也并非沒有好處。至少有不少女生羨慕她。好吃但又怕長胖的女生一點也不少,她卻不管怎么吃都長不胖。 事實上,禹盼盼最初對趙大峰刮目相看,并心生好感,就是因為他比她還能吃,他也不嫌棄她吃得多。 現在好了,事實已經證明,吃飯只是人類補充能量,維持肌體正常運作的必要條件。同樣能吃的兩個人,同性未必是季友伯兄,異性也未必能如膠似漆。 這頓飯吃了一個多小時。 禹盼盼記得,在她放下筷子之前,最后一個拍肚子走人的是趙大峰。那大概是二十分鐘之前的事。 她吃好了,這里也只剩她一個人了。似乎這一毯子的狼藉杯盤,還得吃到最后的她來收。 她忽然覺得可笑。 史懷瑜走之前和她打過招呼,說是想找趙大峰談點事情,她也點頭了。 趙大峰是她的前男友,史懷瑜是她的現男友,這兩個人私下要談事情,會是什么好事嗎? 那時她只顧著吃東西,沒有認真思考這個方面的問題。 現在她后悔了,當即丟下一毯子需要清理的碗筷盤子,開始四下尋找史懷瑜。 這片平地算不得太大,視力正常的人,一眼就能將之看全。只不過那是白天。 現在是晚上,除了篝火燃燒的位置有些光亮,其他地方都變得黑暗而深邃。 她繞著整片平地找了一遍,沒找到史懷瑜或趙大峰,反倒看到靠在一塊山石邊上看星星的顧銘與風雪。 她不想理他們,便快步走過。 但風雪眼睛機靈,看到了她并喚她的名字。 她只好止步,回過頭去問:“風雪,你有事嗎?” 風雪笑嘻嘻問道:“盼盼,你和趙大峰談得怎么樣?” 禹盼盼能感覺到風雪的善意,但她還是忍不住發怒。錯事就是錯事,縱然做錯事的人是出自善意,錯事也不會變成對事。 禹盼盼吸了一口氣,小聲說:“風雪,你以后還是不要給我提議任何事情了?!?/br> 她知道風雪聽到這句話鐵定會郁悶許久,但她還是說了,而且說完就走。 但她還沒走遠,忽然聽到顧銘在吼:“禹盼盼,史懷瑜為什么給你夾菜?” 禹盼盼不回答,反而加快腳步離開。 但顧銘不依不饒,又吼道:“不管你信不信,我還是提醒你一句,最好遠離史懷瑜!” ——好不容易遇到一個愿意對我好的人,我就得因為你的一句話疏遠他嗎? 禹盼盼心中冷笑,大步回了自個兒的帳篷。 她點了蠟燭,燭光把帳篷里面映得漂白。 她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因為離燭光很近,她的影子變得又肥又矮,而且黑得深邃。 世間規則就是這個樣子。人站在越是光亮的地方,腳下的影子就越黑。 她心中忽然有些難過。不知為什么,眼淚又莫名流出。 很快的,她看到帳篷外有人的影子。從輪廓上看,無疑是史懷瑜。 她忙起身,對著外面輕聲說道:“史懷瑜,你回來了?” 史懷瑜遲疑著問:“我能進嗎?” 禹盼盼皺著眉看了一下四周。帳篷很小,一個人住還好,再加一個人就變得非常勉強。 她還沒說話,史懷瑜已經掀開帳篷簾子走了進來。 他的臉上仍掛著之前一般真摯而溫暖的微笑。 但禹盼盼不覺得他的舉動很溫暖。她的神色變得冰冷,說:“我并沒有同意你進來?!?/br> 史懷瑜的笑容微微僵了一下,旋即皺眉道:“對不起,我太唐突了?!?/br> 他說話時,臉部忽然劇烈扭曲起來,仿佛正承受非常劇烈的痛苦。 禹盼盼驚住,忙定睛看去,只見他的臉部與頸部均浮出大片淤青。她忙問:“史懷瑜,你的臉怎么了?” 史懷瑜忍著痛說:“我和趙大峰打了一架?!?/br> 禹盼盼沉默。她已知道史懷瑜為什么要找趙大峰打架了。 史懷瑜又說:“那胖子看著一身肥rou,打起架來倒是挺靈活的?!?/br> 禹盼盼抿嘴道:“你實在沒必要和他打架?!?/br> 史懷瑜問:“你心疼他?” 禹盼盼道:“我是心疼你?!?/br> 史懷瑜忽然笑起來,這是非常驕傲的笑容。只不過在燭光之下,他的笑容變得凄切,宛如厲鬼的獰笑。 他說:“那我就放心了?!?/br> 禹盼盼問:“你放心什么?” 史懷瑜道:“趙大峰比我慘得多。我走的時候,他還像死豬一樣躺在地上一動不動??赡懿唤袃扇齻€人去抬他,他還得在那里睡上一夜?!?/br> 禹盼盼吃驚道:“你能打過趙大峰?” 史懷瑜自信點頭:“若打架的話,兩個趙大峰也不是我的對手?!?/br> 禹盼盼有些不信,正想問“趙大峰現在在哪里”,但她還沒問出口,史懷瑜已經吃痛癱倒下來。 禹盼盼只好伸手扶他,把他平穩地安置在地鋪上。 史懷瑜咬著牙,用手按著胸劇烈喘息,明顯痛得不輕。 禹盼盼這時才發現可怕的事情。 史懷瑜的牙縫里竟有血跡,而且這血跡非常艷。他分明吐過血,但他只處理過嘴唇上的血,卻吐不干凈牙縫里的血。 禹盼盼花容失色,忙問:“史懷瑜,你哪里不舒服?是胸膛嗎?被趙大峰打的嗎?” 史懷瑜露出一個蒼白的笑,卻不說話。 禹盼盼咬牙,忽然抬手按住史懷瑜的胸,便見他臉部猛地抽搐兩下,證明他真正的傷處就在胸膛上面。 她遲疑,在考慮是向其他人求助還是先檢查一下史懷瑜的傷處。 她猶豫過后,選擇了后者。 她紅著臉小聲說:“史懷瑜,你忍一下,我看一下你的胸膛,如果嚴重的話,我想辦法送你去醫院?!?/br> 她說話時已經卷起史懷瑜的衣角。 她看到他胸口的淤青的同時,也看到他的強勁肌體。 她發現史懷瑜的傷并不是特別嚴重,他胸膛的淤青部分很少,就半個拳頭大小,而且淤青也很淡。 這樣輕的擊打傷,真的能使人吐血嗎? 禹盼盼疑惑時,一只手忽然抓住她的手腕,將她一拉,她整個人就這般倒下。 她倒在了他的懷里。 “史懷瑜,你干什么!” 禹盼盼被嚇到了,忙掙扎,想要擺脫他。 可史懷瑜的力量太大,大到她根本無力反抗。 史懷瑜就像一頭蠻牛,一個翻身就把禹盼盼壓在了身下。 接下來他要做什么事情,不言而喻。 禹盼盼哭了。她的眼淚如泉涌一般呼嘯直流。她說:“史懷瑜,你要是敢這樣,我一定不會放過你?!?/br> 史懷瑜盯著他的淚臉,忽然笑出聲來:“果然如此,你眼里只有趙大峰?!薄缫饬系窖巯碌囊荒?,也早已想到用這句話去刺激禹盼盼。他的欲擒故縱,比之其他男生要高明得多。 他的手往地面一撐,直接就站了起來,接著頭也不回地往外走了。 禹盼盼驚魂未定,掩嘴哭了好久,又忍不住作嘔。 她往外面跑,把晚上吃的東西吐出了一大半。 她感到虛脫,身子搖曳,已經站不穩了。 她就這般倒躺在了冰冷的地面。 也在這時,她看到了璀璨的流星。 冬季的夜晚,一束光在天際劃過,在可能還不到一秒鐘的時間里,煙消云散,宛如煙花。 ——看到了流星,我應該許愿嗎? 禹盼盼想著,忽然又自嘲地笑了出來。 在別人眼中,流星或許是非常美好的事物。 但對此刻的她而言,卻諷刺到無以復加。 流星本是天外隕石進入地球大氣層時因劇烈摩擦而飛速燃燒的現象。 流星的絢爛,便是隕石的消散。 似乎這個世界就是如此。一切的璀璨,都伴隨著另一層次的消泯。 她想要守身如玉,就得不到心愛的人。她想要得到心愛的人,就必須付出貞潔。 女子出閣才奉獻貞潔的時代,真的已經過去了嗎? 所以諷刺的不是眼下越發開放的時代,而是思想迂腐的禹盼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