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2章 等候
人一直都是很奇怪的生物,相比于其他小動物,他們顯得更為復雜,難以琢磨。一般來說,關系甚好的兩個人,更能推心置腹地包容對方,縱使對方無意中做出了一些令人費解,且十分過分的事情,自己也能一笑置之。但那只是一般來說,有的時候,原諒陌生人要比原諒朋友還要容易得多。而這種情況,在忙碌而冷漠的人群中屢見不鮮。 最簡單又最詭異的說法是——你怎么可以對我做這樣的事情???換其他人這樣對我也就算了,但這個人不能是你啊…… 為什么傷害自己的這個人可以是陌生人,卻不能是自己的至交好友?原因或許簡單,因為彼此都付出最真摯的信賴才能成為朋友,也因此,一個人在這世上能有一兩個交心好友便難能可貴。正是因為信賴,反而不容許被信賴的一方做出出格的事情。這便是原諒陌生人要比原諒朋友容易得多的主要原因。 而今,顧銘便遇到了這種情況。他在門外走廊上忐忑地等待了數分鐘,陳舊的木門終于被推開,吳瀟和徐蔚穿好衣服相繼走出。 他們的臉色都很不好看:吳瀟凝著眸子,臉色陰晴不定,顯然是有怒火,但他又保持著理智,努力壓制著這份怒意;徐蔚就不同了,她橫眉豎目,一張水潤的臉早已漲紅,似乎細長的頭發都稍稍往頭頂豎起來了一些。若她戴上一個小巧的鴨舌帽,說不得真能弄一個“怒發沖冠”出來。 顧銘保持冷靜,他相信吳瀟不會因為這個誤會對自己冒火,但這僅僅是他相信而已,事實究竟是什么,他不敢確定。因此,他不敢直視面前兩人的目光,微低頭顱,用非常僵硬的聲線說道:“瀟瀟,剛才的事情是誤會,我不知道你們在里面那啥,我更不知道你們沒鎖門……” 徐蔚冷笑一聲,原本不太好看的臉變得更加丑陋,她指著顧銘,用尖銳的語言抨擊:“我不管你是吳瀟的誰,也不管這事是不是誤會??傊?,你做了最不該做的事,就算吳瀟愿意原諒你,我也不會!” 顧銘把頭埋得更低,不敢去看這個言辭鋒銳的女孩。說來也諷刺,前不久,吳瀟還一臉欣然地前往合川去看他那素未蒙面的嫂子李恬恬,也把一度見過的風雪再看了一次。那時的吳瀟,眸子里只有祝福,他由衷地希望著,自己的兩位死黨能尋得真愛,守住心中最美的女孩。而今,顧銘也見到了這位素未蒙面的嫂子,而他卻難以給予祝福的言辭,甚至都不敢與她對視,這是何其的滑稽可嘆啊。 顧銘說不出話來,就算肚子里有著數不清的借口,他這會也不知該如何解釋。 靜默半晌,一陣涼風拂過,稍稍揚起三人的衣角,少年、少女的縹緲身子,在狹長的走廊上映出一抹淡淡的哀傷。 詭異的哀傷氣氛中,吳瀟終于說話了。他壓下了心中的怒意,臉上露出一如既往熟悉的微笑,低聲說:“阿銘,我知道這是一個誤會,我也相信你不會出去亂說。我們先不說這事了,你忽然來找我,是有什么事嗎?” 興許是氣氛稍稍緩和一些了,顧銘心中的不安與愧疚也隨之消散一些。他有了勇氣抬眼,用明亮的眸子去直視眼前二人。他看到了吳瀟臉上的溫煦微笑,也看到了徐蔚臉上仍未消退的怒火。 令人錯愕的是,如吳瀟所說,徐蔚長得的確不怎么好看。雖然她五官標致,并無丑感,但她的臉型卻很平庸,膚色也不是特別好,有些泛黃,尤其是右臉,似乎長了一顆小瘤子,看上去非常影響美感。她的發絲也不是很好,非常干燥凌亂,沒有油亮的舒心感。至于她的穿著,更顯平庸,一身土色行裝,右褲腳處還貼了一塊小補丁。 這儼然是一個地道的農村少女,無論說話、做事,還是衣著、儀態,都沒有城市少女那種端莊典雅之感,只有直來直去的豪爽,或者說粗獷。 “瀟瀟,是這樣的。前不久你不是說了韓貞的事情嗎,我現在想明白了,決定給她打一個電話,和她好好交流一下,把該說的話都說清楚。這樣一來,可以幫你省去不少事,我也換一個心安理得,最主要的是,也不能耽擱到人家?!?/br> 顧銘知道,徐蔚明顯還有一肚子罵人的話沒說,這會她也只是強行冷靜,等不了多久便會如火山爆發一般呼嘯轟擊而來。所以,他趁著這個時間間隙,趕緊把正事說了。 吳瀟輕輕點頭,從兜里摸出手機,解開鍵盤鎖,順手把它遞到顧銘身前。 “瀟瀟,你什么時候買手機了???” 顧銘輕聲嘀咕一聲,接過手機,翻著看了一眼,大致看出,這個手機是新買的,雖然它屏幕下和背面都貼著“三星”的商標,但這不是正品,而是山寨貨,頂多兩百塊。 吳瀟微笑道:“我也發現,現在有個手機會方便很多。所以我昨天一回家就和我爸媽商量了這事,他們答應了,就在我們街上的小營業廳里買了一個便宜貨?!?/br> 顧銘點頭,低聲說一句“待會我也把你電話記一下”,便翻看通訊錄,里邊只有寥寥幾個電話,都不用翻頁,便看到備注韓貞的電話號碼。不多想,當即摸出手機,順著上面的號碼輸入,退還手機的同時,也點擊撥打鍵,給韓貞打了過去。 吳瀟接過手機,很隨意地說了一句:“阿銘,我記得你以前的手機里有韓貞的電話。你想聯系她的話,直接翻以前的手機就好了,不用特意來找我的?!?/br> 顧銘微微皺眉,這辦法他也想到過,不過他沒這么做,原因是不想用風雪送給自己的手機去做與其他女孩有關的事。這個理由的確很充分,說出來也有一定的可信度,但顧銘知道,或許吳瀟相信,但徐蔚一定不會相信。 正當他斟酌語言想要解釋時,聽筒里邊的呼叫聲戛然而止,轉而傳來女孩的甜美聲線:“四川廣安的,你是顧銘嗎!” 顧銘抬手指一下耳邊的手機,對著吳瀟和徐蔚歉意地笑了笑,往走廊的另一頭走,要單獨和韓貞說話。 走出一定距離,顧銘便把心思放在這會的通話上,剛張口說出一個“喂”字,電話另一頭卻傳來急促的呼喊聲:“你先不要說話!” 顧銘的心一沉,因為他從韓貞的話語里聽出了惶恐。似乎她一邊期待著來電的人是顧銘,另一方面又害怕著這個令她朝思暮想的人兒忽然致電。 韓貞大聲說道:“我只知道來電的是四川廣安的號碼,卻不知道是不是你,顧銘。這樣很好,不管你是不是他,我都把你當成他…… 顧銘,不知不覺間,又一年過去了。我一直以為,這一年你會主動來找我,因為你和風雪分手了,成了和我一樣的、形單影只的一個人。我很自負,覺得自己各方各面都不比那個風雪差,等你某一天想清楚了,就一定會來我身邊。 但我錯了,你的執著遠在我的想象之上。這一年里,我通過吳瀟傳遞過來的信息,也知道了你的不少事情。很多時候,我都能從吳瀟的只言片語里感受到你的悲傷和你的孤獨,我想陪著你,哪怕拋棄我所擁有的一切,我也想來到你的身邊??v使我不能走進你的心里,至少能在最近的距離里看著你??墒?,我又清楚地知道,就算我不顧一切來找你,你也會冷漠地把我攆走,不會在意我是否難過。因為在你看來,這是對我好,可你從未想過,我需不需要你以這種方式來對我好。 近半年,我好像又長高了,比我們學校好多男生都要高了,肯定也比你高。他們都說,像我這么高的女孩,不管長得怎樣漂亮,都沒幾個男生愿意來追我,因為比我矮的男生和我走在一起,會感覺到羞辱??删退闳绱?,還是有很多男生明里暗里地追逐我,可能是見色眼開吧。 最近,我發現一件事,我們班好多女生都不再如以往那么純潔。她們有了男朋友,還私下約會,偷偷去開房之類的。我問她們,這樣做真的好嗎?她們卻覺得無所謂,很隨意地說,反正就是玩玩,難不成還要守身如玉等到結婚那天? 我覺得這種事情好可怕,不知是這個時代的問題,還是我們女生本身的問題。昔日的貞潔觀早就不復存在,變臭了,腐爛了。我害怕,某一天我也被這類世俗風氣所影響,最后做出令自己后悔的事情來。 這種詭異的自擾情緒影響了我很久,害得我都不敢和其他男生說話了。 前不久,我忽然想明白了,只要自己秉承初心,無論世俗再怎樣骯臟都無法影響到自己吧。我比任何人都肯定,只要我眼前的那個男生不是你,我就一定不會和他發生任何關系。 因為啊,我要把我最初與最后的美好,都完完整整地留給你。 那一年,我只敢說,我喜歡你,拿著遙遠歲月前的童真許諾來限制你,強迫你也喜歡我。 而現在,我卻不會再這么做了。因為‘喜歡’和‘愛’不是同一個詞,后者的強烈程度遠超前者,‘喜歡’可以變成‘愛’,‘愛’卻不能變成‘喜歡’,相同的是,‘喜歡’和‘愛’都可以變成‘不喜歡’。因為感情只有逐步遞增以及完全消弭兩種變化。它不會不增不減,更不會逐步遞減。 顧銘,我現在敢大聲對你說這句話了。 顧銘,我愛你!比世間的任何人都愛你!比哥哥愛我更愛你!也比顧恩哥愛你更愛你!我愿意用我的余生等候你!一如三年前我所做的宣言!終有一天,你會像我愛你一樣愛我!而那一個縹緲而悠遠的‘七色故事’,將會成為我們之間最美好的、等候的結晶!” 顧銘安靜聽著,直到韓貞的聲音越來越大,直到她的聲音潛藏淚水,似乎聽筒里有了悲哀卻無悔的哭訴,他堅定的心又一次軟化了。 ——說不出口啊……面對這樣一個勇敢的韓貞,我再也說不出任何話來。 顧銘沉默著,嘴角嗡動,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只有空氣,沒有話音。 韓貞:“顧銘,你聽到我說的話了嗎。我只知道,我說這些話,有些過分,給了你心理壓力。甚至于,在某些人看來,我這樣做很是下賤,成了人見人惡的賤人??墒?,我還是要等你,用最美好的青春去等候,而能結束我這無休止等候的人,這世上只有你……” 她的話音變柔和了,似乎已經拂去了眼角淚水,臉上已經有了甜美無垢的微笑。 顧銘心顫,不見硝煙的戰場上,他再一次輸給了這個倔強女孩。 于是,他張口,用非常柔和的聲音說道:“對不起,我好像打錯電話了?!?/br> ——這是顧銘第二次對人說出“對不起”三個字。 電話那頭沉默了,從聽筒里傳來的只有急促的鼻息。興許,當她辨別出電話里熟悉聲線的一刻,也知道了她深情表白的人就是她心心念念的少年郎。她的勇氣潰散了,遺留下的只有廣袤如汪洋大海的溫柔。 她說:“好的,陌生人,送你一個遲來的祝福,新年快樂?!?/br> 顧銘:“我也祝你新年快樂?!?/br> 下一刻,各懷思緒的兩人,心照不宣掛斷電話。 顧銘靜站原地,盯著手機看了幾秒,再度小心翼翼地備注好韓貞的電話,轉身,再往走廊另一邊走去。 吳瀟和徐蔚還站在家門口,似乎他們比往昔更有耐心,不管多久,他們都要等顧銘回來。 當顧銘再度走到他們面前,氣氛不再如之前那般沉重,但卻也是搖搖欲墜的不穩,靜默的火山,總歸有爆發的時刻。 徐蔚張口,咬著尖利的牙齒,忽而大罵道:“混蛋,你還沒把剛才的事情說清楚呢!” 顧銘盯著她,一言不發,已做好被她劈頭蓋臉唾罵一頓的心理準備。 而徐蔚也不客氣,張口就是疾風利劍,什么難聽的話都能從她嘴里說出來。比如“色狼”、“偷窺魔”、“強jian犯”之類的稱呼,她一句話里可以夾雜四五個。 “夠了!” 徐蔚罵著,絲毫不分輕重。一直靜默的吳瀟卻忽然開口了,他用異常嚴厲的聲線吼斷徐蔚的話。 徐蔚一怔,低聲道:“吳瀟?” 吳瀟則淡淡說道:“蔚蔚,你先進屋里,我想和阿銘單獨聊幾句?!?/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