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 懊悔
顧銘發現自己的確有些恍惚了,就算闊別已久的老友再現,自己也不該忘了這位新交的朋友啊。于是,他微笑道:“當然要叫上你,我待會給你介紹一下雷爺,他可是我從小玩到大的死黨,毫不夸張的說,我們都把對方當做了真正的、不用血脈維系的兄弟?!?/br> 卿歡沒松手,仍使勁拽著顧銘,一臉低郁地說:“你在我面前夸耀你和別人的關系多好多好,這對我來說是不是有些過分???” 顧銘從這話里聽出了酸味,僅一瞬便明白過來——男孩和女孩不一樣,很多地方都不一樣,但有一點卻非常相似,那便是都會吃醋。男孩吃醋,大多是因為自己喜歡的女孩和別的男孩太親近,心里郁結,卻又不能說出來。除此之外,男孩也會因友情而吃醋。當自以為自己最好的兄弟和別的男孩稱兄道弟,季友伯兄的,心里也會憤懣。不同的是,這類吃醋,男孩往往有勇氣說出來。畢竟,男人之間,很多話都可以敞開來說,遮遮掩掩的反而顯得矯情,讓人覺得不可理喻。 在顧銘心里,朋友是分了等級的,由親疏遠近劃分:楊雷和吳瀟是第一等級,這個等級不可撼動,也很難再出現和他們同等級的存在,因為顧銘可以和他們說任何話,做任何事;萬澗和許成語屬于第二等級,這個等級的朋友一樣可以交心,甚至托付后背,而且這個等級的朋友也可以增加,但需要時間的考驗;李文豪和楊秋峰屬于第三等級,這個等級的朋友很多,大多都是彼此之間有些熟悉,偶爾能笑談幾句,而且能相互幫一些小忙;卿歡大概就屬于最后一個等級了,顧銘和他的接觸時間不長,雖然能聲稱朋友,其實還處于從陌生人向朋友轉化的過程中,這之間,彼此之間很多話都不能說,很多舉動也得相對克制。就像一粒已知電荷與一粒未知電荷,兩者慢慢靠近,慢慢試探,只有兩者距離極近時,彼此間是吸引還是排斥才會顯現出來。 顧銘不喜歡說謊,因為一個很小、很隨意的謊言,就可能需要兩個、三個,乃至是更多的謊言去圓前面的謊。而一個人撒的謊越多,自身也會變得越虛假,帶上了人皮面具,別人認不得自己,某些時候,連自己也認不得自己了。而當自己也看不清自己時,那自己便將墜入無限的迷茫吧。 于是,顧銘保持微笑,用異常認真地語氣說道:“我說的都是實話,你不愿意聽,我以后就不說了。另外,我補充一句,朋友的感情是可以與日俱增的,就像深埋地底的稻米酒,隨時間堆積,它就越來越醇香。未來的某一日,說不定你也和雷爺一樣,成了我最信賴的死黨?!?/br> 卿歡的眸子忽而凝住,眉梢微微上揚,一個無垢的笑隨之浮出。他輕輕松開顧銘的手,而且幫忙扭動門把手,順手取出門邊上卡槽里的房卡,重重點頭:“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走吧,我們一起去看看你的那位雷爺。不過我可得把話說在前面,就算他是你的死黨,也未必算得上我的朋友。他若敢對我說某些過分的話,或是做某些令我火大的舉動,我可不會一笑置之?!?/br> “你放心好了,雷爺可能看都不會看你幾眼,遑論惹你發火?”顧銘大笑,旋即大步往門外跑了。而他跑動時便在想,友情果真不具備傳遞性。一個人與另外兩個人的關系特別要好,卻也不能順推出另外倆人也是至交好友。最典型的例子便是顧恩、韓小飛、蔣萬三人的友情糾葛?;蛘哒f,顧銘與楊雷、吳瀟三人之間也一度出現過此類詭異的情況。 顧銘跑前面,卿歡追后面,兩人一前一后下樓,沖出新城賓館的大門,橫穿人流,越過斑馬線,端端正正站在對面的炒菜店門前。 楊雷就在門口站著,他看到顧銘倉促跑動的樣子,臉上有了感動的笑。而笑罷,他又發現眼前之人和記憶中的少年有些不一樣了。往常的顧銘,隨性,愛笑,雖然說不上活潑外向,卻也不高冷,拒人千里。而此刻,他發現顧銘的神色變得堅毅,眸子里有淡淡冷意,仿佛對整個世俗都懷有一絲戒備?;蛟S,這一絲冷漠,也是少年漸漸成長為成人的有力證據。 顧銘也看著楊雷,細細地打量著。先前在樓上,他只能看到楊雷的體貌輪廓,具體相貌也看不太清。這會,他看清了,楊雷比以前高了好多好多,估計已經有一米八了,比大街上的所有人都高,像一只高傲的鶴落足于雞群之間。除此之外,楊雷的身體也變得好生壯實,尤其是臉,比以前寬了,也rou了,而且臉上生出了些許斑紋,有種歷經歲月的滄桑、成熟之感。至于楊雷染得金黃的劉海,挺普遍,畢竟很多少年郎都喜歡染發,那些頭上花花綠綠的少年比比皆是,隨便往鬧市里走一圈便能看到不少。 兩人相視而笑,有數秒的寧靜。某一刻,兩人同時張嘴,說:“你……” 均只說出一個字,卻都又啞然失笑,因為這樣的一幕在以往也出現過,好似兩人之間存在著很牢固的默契,連說話也處在同一頻率上。 笑罷,顧銘道:“雷,你先說?!?/br> 楊雷點點頭,感慨道:“你和以前不一樣了,若非你的面型輪廓沒什么變化,我都有些認不出你了。不過這也不奇怪,畢竟我們好久沒見過了?!?/br> 顧銘問:“哪里不一樣了?” 楊雷哈哈大笑道:“以往的你,就像一個單純的小屁孩,只注重眼里的那丁點事情?,F在的你變穩重了,臉上寫滿了故事,儼然成了飽經風霜的大人了。不過話說回來,我們也差不多十八了,勉強一點的話,也稱得上大人了?!?/br> 顧銘笑笑,隨口道:“這有什么好奇怪的,人總會成長嘛,我們早已不是當年那兩個光著腳丫在沙堆里打沙仗的小孩子了。這兩年里,我的確遇到了一些事情,有的時候一帆風順,有的時候挫折連連,悲傷過,歡快過,卻也不過多的沉浸在以往,畢竟得往前看,所以我闊步走過來了?!?/br> 楊雷盯著顧銘,他的眼中有一閃即過的悲傷,猶豫半晌,決定如實說:“你的事情,我大多都知道的。尤其是你的風雪妹子的事,瀟瀟也告訴我了,我覺得,不管你們誰對誰錯,至少你們都還心系著對方,便不要輕易說分手。有機會的話,你還是好好和她說一下,稍微低低頭,換來的可能是意想不到的喜悅?!?/br> 顧銘一愣,忍不住笑道:“你也叫吳瀟‘瀟瀟’了?” 楊雷仍改不掉撓頭的習慣,被說到這些有些含蓄羞怯的話題,他便憨厚地撓頭,干笑道:“吳瀟又不是你一個人的死黨,你能這么叫,我就不能嗎?” 顧銘重重點頭,接著笑道:“我和小雪的事情你大可放心,我和她已經和好了。只不過我們現在還面臨不小阻礙,其一是距離,其二是她爸,這些問題都得慢慢克服,而克服這些的第一步便是回家??晌椰F在有些邁不開回家的步子?!?/br> 楊雷沉聲道:“你和叔叔發生的事情我也知道,也是瀟瀟告訴我的。你很好奇我們為什么會找到這里吧?” ——為什么是你們?莫非除了你還有別人? 顧銘沒多想,皺著眉點頭,這個問題他本就要問,只是話題還沒說到那里,便不隨便插話。這會,楊雷主動提出來,顧銘便不多想,凝聲說:“知道我住處的除了卿歡,就只剩羅不遇和陶杳杳了,按理說,他們都沒可能把我的住處告訴你?!鳖D了頓,指向身側的卿歡,介紹道:“呃,對了,忘了給你們介紹了。這是卿歡,我朋友,這幾天他和我住一起的?!?/br> 楊雷對著卿歡微笑,輕輕說一句“你好,我叫楊雷”,便又看向顧銘,沉聲說:“你說錯了,知道你住處的人不只他們三個,還有很多人都知道,包括你的爸媽?!?/br> 顧銘的心一顫,回想起羅不遇無緣無故尋找自己,還一個勁地要幫自己找住處的事情。這事明顯存在端倪,畢竟自己和羅不遇除了一些口角之爭幾乎沒什么交情,他不應該如此費心費力地幫忙。由此反推,必定是有人指使他做這些事。而他的解釋是他爸叫他做的??墒撬质橇_麻子啊,在縣里算得上一手遮天的大人物,誰又能驅使這樣的人幫忙做事呢? 顧銘想到上次因韓貞,自己和羅不遇起了大沖突,被人家滿大街搜尋,只敢躲在廢棄的高中部里不出來。那一次是顧恩幫忙解決的,而顧恩也說過,一般來說,他也招惹不起羅不遇,是他身后有大人物幫忙撐腰,而那大人物是誰? 想到這里,答案呼之欲出,顧銘的呼吸變得急促,連臉色也變得倉皇,顫聲:“難道、難道……” “阿銘,阿雷,還有這位兄弟,菜我都點好了,殺了五斤的魚,我看著廚房師傅殺的,你們快進來坐,馬上上菜了?!?/br> 店子里傳來熟悉的聲音,吳瀟居然也來了,他剛才沒出來打招呼,原因是想讓楊雷和顧銘單獨敘敘舊。 現在是下午三點,按飯點時間算,正處于午飯點和晚飯點之間,這段時間里,一般店子里的人都很少,店里也都顯得寧靜舒暢。也因此,偌大的大廳里,只有顧銘等四人圍了一桌,也算是得了個清靜。 剛坐下,吳瀟便微笑著說:“你們都聊了什么,怎么臉色都不太好看?老友闊別,不應該喜笑顏開嗎?” 楊雷端起桌上的茶輕抿一口,語氣沉重地說:“我剛才和銘爺說了顧叔叔的事?!?/br> 吳瀟會意,當即不笑了,也變得鄭重,坐著一動不動。 楊雷繼續說:“銘,我這么說,你應該知道顧叔叔為你做的事了吧?!?/br> 顧銘深吸一口氣,低聲道:“我知道了。上一次,羅不遇發狠,要弄我,還要睡韓貞,老哥一出手,他便啞火了。原來啊,他怕的本就不是老哥,而是我爸。因為我爸和他爸有著某些關系,他爸給我爸面子,所以羅不遇也不敢拿我怎樣。前不久,羅不遇發了瘋一般到處找我,給我安排住處,也是因為我爸的授意。所以,羅不遇幫我寫好賓館,轉頭就把我的住處告訴了他爸,他爸又告訴我爸。以此類推,你們從我爸媽那里知道我了的住處,方才找了過來?!?/br> 楊雷點頭:“就是如此,顧叔叔其實很關心你。他知道你現在還在和他賭氣,所以沒親自找過來,想等你自己心緒平靜了再回去。事實上,這兩天,我和瀟瀟沒主動打電話給你也是顧叔叔叮囑的,他怕貿然打擾你,反而使得你更加煩躁?!?/br> 顧銘咬著嘴,沉默好半晌,低聲問:“那你們過來之前,我爸叫你們帶什么話了嗎?” 楊雷和吳瀟對視,均苦笑搖頭,“沒有,顧叔叔只叫我們陪你玩開心,沒提過勸你回家的事?!?/br> 顧銘的心一沉,又問:“那他有沒有對你們說過,他那時候為什么要打我啊?!?/br> 兩人還是搖頭,畢竟這是顧銘的家事,他們也知曉不多。 一陣沉默,吳瀟的眼睛一亮,笑道:“哎,這一見你,差點忘了顧恩哥要我們給你帶的話?!?/br> 顧銘問:“老哥要你們帶什么話?” 吳瀟把顧恩的原話說出來:“顧恩哥要我給你帶的話是:‘小銘,那天老哥是太情急了,打你并非我的本愿,希望你原諒我。就在你走了不久,我又路過那家中醫診所,坐里邊的老中醫還認識我,他對我笑。那時候我就知道,我做錯事了,做了最不該坐的事。小銘,老哥等你回來?!?/br> ——老中醫?對了,上次老哥和萬哥打起來了,我和宋老師上去勸架,各挨了一拳。我被老哥誤傷了,被打得幾乎昏厥,他便背著我去看了老中醫,做了針灸。 顧銘的心緒翻滾起來,強笑道:“老哥怎么可以用這么卑微的語氣和我說話???他可是全世界最好的哥哥,而且他也沒做錯任何事,他那時候打我也是應該的,若他不動手,可能我還會說出更多令自己懊悔的話?!?/br> 吳瀟一驚,問:“就是說,你已經為當天的事情懊悔了?” 顧銘點頭:“是的,挺懊悔的。無論如何,我都不該向爸爸撒氣,當時我說了很多過分的話,的確該向他好好道個歉了。不過,在這之前,我們幾兄弟好不容易團聚,可得暢玩幾天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