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血跡
時間回退到黃昏時分。顧銘和夏書遙一起在面館吃完面,還坐里邊一起閑聊了好一陣,算是推心置腹地暢聊了一番關于彼此的身世遭遇。 夏書遙覺得顧銘做得很不對,無論如何都不該和家里人鬧得這么僵。畢竟,有家才有溫暖,漂泊在外的浪子,無時無刻惦記著家里的親人。哪怕是因意外失去至親的無助孩子,對親人也只有思念,而非憎恨。 于是,她勸道:“顧銘,你還是早些回家的好,無論你爸以前怎樣對你,他都是你的親生父親?;蛟S是他不善于表達感情,也不太會溝通,才會選擇棍棒教育。你心中不該有這么強的憤懣情緒,我相信,他愛你,勝過愛他自己?!?/br> 顧銘皺眉,用異常綿長的聲線問道:“你確定——這世上有人能愛別人超過愛自己?” 夏書遙肯定地點頭,莞爾道:“當然啊,任何一個父母,愛他們的孩子都超過愛他們本身?!?/br> 顧銘問:“能舉個實例嗎?” 夏書遙歪著腦袋想了好一陣,繼而微笑說道:“實例的話,我們身邊比比皆是,只是不夠明顯罷了。如果你要聽眾所周知、無可否認的例子。我想,兩年前,汶川大地震中,用自身的血rou軀體保護襁褓里的嬰兒的母親,便是最好的鐵證?!?/br> 顧銘的身子微微一顫,用漆黑的眸子盯了她良久,卻不否認這個事實,反而問出一個非常奇怪的問題:“那么,除了父母,這世上還有誰能夠愛某人超過愛自己,甚至愿意為這人付出性命而義無反顧嗎?” 夏書遙問:“為什么要這么問?” 顧銘道:“想到了一些往事,忽然覺得你可能知道答案,隨口問問?!?/br> 夏書遙擠著秀眉沉思,良久后輕嘆搖頭:“首先,每個人都是愛自己的,這一點無可厚非。其次,愛與被愛很多時候并不對等,父母慈祥,未必代表子女孝順,他們也可能養育出離經叛道的不孝子。所以,這個問題看似很簡單,其實非常不好回答。我覺得,這是一個‘度’的問題,每個人都愛自己,但愛自己的程度卻不盡相同。所以,衡量一個人能否愛別人超過愛自己的標準也因人而異。 我想想,先舉一個簡單的例子。若某人天性貪生怕死,哪怕他深愛另一人,愛得無法自拔,在需要作出誰生誰死的抉擇時,他很難選擇讓對方活下去;反之,若某人生來豪氣沖天,敢愛敢恨,面對此類抉擇,只要是為了他確切深愛的人,他便愿意犧牲自我。 我的意思是說,能夠用比愛自己更多的愛去愛某人的人,這世上的確存在著,只是這樣的人的確不多。如果你覺得我的話可信的話,那么我就是這少數人中的一員,我真的愿意為朗哥做任何事情。我覺得,如果這個世界沒了他,便會天塌地陷,步入永夜?!?/br> ——就是說,其實我是生來貪生怕死,以自我為中心的人。所以,哪怕我深愛著小雪,也解不開心門的枷鎖,無法用超過愛自己的愛去愛她。哈……我口口聲聲說著,要去找一個我愿意用比愛自己更多的愛去呵護的女孩,可是這樣的人真的存在嗎——當心門鎖上,恐怕在我的世界里,沒有任何一個人值得我如此去愛她。興許……小雪已是除了我愛自身以外,最愛的一個人了…… 顧銘不動聲色地思索,半晌后輕輕點頭,旋即起身,伸一個大幅度懶腰懶腰,準備折轉回去了。 夏書遙快步跟上,她明亮的眸子里似有一分奇異的色彩,估計是有什么問題要問。 顧銘卻懶得搭理她,加快腳步,順來路返回,橫穿一條長街,快到接壤黃土地的路口子時,忽而止步。 “顧銘,你怎么不走了?” 夏書遙見顧銘沉默盯著路旁邊的一家店子,秋水一般溫柔的眸子變得更加明亮,卻佯作沒懂顧銘的意思,淺笑著問道。 顧銘抬手指向路邊上的店子,那是一家街機廳,很小的門面,從敞開的門外望進去,里面也只有寥寥幾臺老舊的游戲機,以及幾個興奮搖動著搖桿的小孩子。 夏書遙問:“你想打游戲?” 顧銘道:“現在回去,也不過是無聊地看他們幾個打牌,不如在這里打發打發時間?!?/br> 夏書遙嫣然一笑:“那你能教我打嗎?” 顧銘錯愕:“一個女孩子,學街機干什么?” 夏書遙的眉梢輕輕挑了挑,露出尤為可愛的表情,笑道:“其實我很小的時候就很喜歡玩游戲,可是沒什么機會。到這邊了,朗哥一開始也說教我玩,后來他又不教了,說游戲屏幕傷眼睛,會弄瞎我的眼,而且嚴令禁止我去玩游戲了?!?/br> 顧銘問:“你近視?” 夏書遙吐吐舌頭,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可能有個兩三百度吧,十來米遠的東西,基本上看不清了?!?/br> 顧銘啞然而笑:“若我是餓狼,也不會再讓你玩游戲。你若近視,就快些配眼鏡,可以固定近視度數,免得越來越近視?!?/br> 夏書遙搖頭道:“我不配眼鏡,戴上就不好看了?!?/br> 顧銘偏頭看她一眼,至今覺得她的眼睛好看,卻不曾想,這是一雙近視眼?;蛘哒f,近視眼比正常的眼睛更好看? 夏書遙見顧銘不說話,她又催促道:“好啦,教我玩游戲吧?!?/br> 顧銘思忖半晌,道:“曾經,我費盡心機想騙一個女孩陪我一起去玩游戲,她卻萬般推脫,雖然最后她也答應了,但過程卻不容易。我從未想過,某一天會有一個漂亮的女孩子在我面前撒嬌,叫我教她玩游戲?!?/br> 夏書遙笑道:“所以,你決定教我了?” 顧銘卻搖頭:“我不會教你,既然你愿意為你的朗哥做任何事情,就不要背著他做他不愿意看到的事情?!闭f完,他獨自往游戲廳走了。 夏書遙小跑著追上:“你玩游戲,卻又不肯帶上我,讓我一個人回去?” 顧銘問:“莫非你不識路?” 夏書遙甜笑道:“我怕我走了,你待會不識路,回不去,所以我還是跟著你吧?!?/br> 顧銘不理他,進游戲廳買幣,接著安靜玩游戲。 不一會兒,2pcao作臺有人坐上來了,卻是夏書遙偷偷買了幣。她順手選一個貂蟬,然后笑嘻嘻問:“這個人物的招式指令都是什么???” 顧銘臉一沉,皺眉道:“你要玩,沒問題,但別打擾我,我只想安靜一小會?!?/br> 夏書遙吃驚,她從顧銘的臉上看出了憂郁,問:“你是不是在想那個女孩子???” 顧銘道:“我想誰,應該與你無關吧?!?/br> 夏書遙咬咬嘴,覺得這人不可交流,便使勁搖搖桿,想把心頭的不快全都發泄出來。 顧銘斜眼看她一下,心中略微好奇。一般來說,像她這種孤苦伶仃的女孩子,性格都比較內向,不會主動與不熟的人攀談吧??墒?,這人卻異?;顫?,就好似,她并未遭受過厄運。 由此反推,其實性格活潑,笑口常開的人,并非就是人生一帆風順之人吧。 顧銘安靜玩了一個多小時,把《三國戰紀》通了一次關,整個過程心不在焉,腦子里一直飄著風雪的身影。 ——不知道,過去了近半年,她長高了嗎,她胖了、瘦了嗎,她從周時帆過世的陰影里走出來了嗎,她遇到了生命中的另一個男孩嗎? 顧銘的心緒很沉重,肚子里藏了千言萬語,想對風雪娓娓述說,卻再也沒有勇氣撥打她的電話了。 兩人出游戲廳時,天已黑透。 夏書遙在路上津津樂道著街機游戲怎樣怎樣好玩,眼睛里全是明亮的星星。 顧銘不理會她,安靜走自己的路。 快到那座爛房子時,夏書遙忽然止聲了,她的眼里有了疑惑,低聲道:“不對,屋子里沒有光,莫非朗哥他們打完牌出去了?” 顧銘沒上心,淡淡回一句:“你以為打牌的人就不用吃飯啊?!?/br> 夏書遙卻鄭重搖頭,篤定道:“出事了。若朗哥要出去吃飯,他一定會等我回來,這一點毋庸置疑。反之,他若沒等我,就一定是遇到什么事情了?!?/br> 顧銘不以為意地說:“你們這破地方,能打打牌就算是天大的事了,還能遇到其他事情?” 夏書遙凝著眸子思索,半晌后提醒道:“我們上樓時放輕腳步,不要弄出動靜,先偷偷回去看一眼再說?!?/br> 顧銘很隨意地點點頭,接著順大門口走進,繞著樓梯間輕腳往上走。 很快到四樓,兩人都蹲在階梯上不動。 顧銘摸出手機探照,這一照,便發現門破了,是被人強行撞開過,門鎖都掉地上了。 兩人均心驚,知道這回是真的出事了。 顧銘對夏書遙做出一個禁聲的手勢,然后用手語比劃:你蹲這兒別動,我進去看看情況。 見夏書遙點頭了,顧銘便半蹲著身子慢慢往屋子里走,路上用手機小心翼翼地探照,不敢發出半點聲響。 進屋,他看到散亂一地的板凳,以及地面密密麻麻的腳印,便知這里有人搏斗過,而且人數極多。 再往前,除了地上鬼畫桃符的血跡,便沒有任何線索了。 顧銘再三確定,屋子里已經沒人了,便對著門外的夏書遙說道:“進來吧,屋子里沒危險?!?/br> 夏書遙走進,先把床頭邊的蠟燭套出來點上,待她看清屋子里的慘狀,便知這里出了大事。 驀然地,她的雙瞳抖動,水汪汪的淚珠子便全噙在她的眼眶里邊。 顧銘聽到她的抽泣聲,心頭一陣不快,兇道:“你好歹是經歷過大風浪的妹子,能不能不要隨隨便便就哭,很煩人的?!?/br> 顧銘不說還好,這一說,她便放聲哭了出來,哽咽道:“嗚……你知道什么啊,如、如果……朗哥出事了……嗚嗚嗚……我、我就不活了!” 顧銘的眉頭猛地一皺,揉揉耳朵繼續尋找線索,很快的,他發現桌子上刻的一排字,上面清清楚楚寫著:想救人,去城南南康路不夜酒吧。 “南康路……不夜酒吧……”顧銘跟著桌子上的信息輕聲喃喃,卻不知這其中究竟是和含義。 夏書遙聽到顧銘的喃喃聲,哭得更厲害了:“嗚嗚……不夜酒吧,就是城南虎哥手下的一家店……去哪里……嗚……朗哥怎么惹上那種大人物了啊……我、我們都沒好下場了……” 顧銘勉強耐著性子,心平氣和地說:“麻煩你安靜點,不要影響我找線索?!?/br> 夏書遙卻哭喊道:“嗚嗚……人家把信息都寫的這么清楚了,還能找到什么線索啊……” 顧銘不理她,順著桌子又檢查了一圈,上面的確只有這一句話,皺著眉又把地面挨著檢查,卻未找到半點文字信息。 當顧銘打算放棄時,卻忽然瞟到墻角邊形狀極其混亂的血跡,那些血有的已經干涸,有的卻很鮮艷。 顧銘走上去細看,僅片刻,他發現這些血竟是有人故意寫上的信息:聯系我姐夫。 這是五個看上去很晦澀難明的五個字,需非常仔細才能看出來。而這簡單的五個字,卻又蘊含不小的信息量—— 首先,能寫這句話的人,必然是卿歡,因為只有他遇到麻煩時能找他那混蛋姐夫撐腰; 其次,他寫這句話,證明他也被抓走了; 最后,他肯定很慘,慘到被人毒打,連手機也被搶走,不然他會主動聯系羅不遇,而不是叫顧銘幫忙。 顧銘思忖著,決定蹚一下渾水,幫卿歡聯系羅不遇。畢竟,兩個人一起來的廣安城,縱使兩人的關系還沒要好到可以同生共死的地步,但也該力所能及地彼此扶持一下。 轉念間,顧銘又發現一件尤為尷尬的事情,他換了手機,也換了電話卡,而今的手機通訊錄里,根本就沒有羅不遇的電話。 這會,夏書遙還在哭,那悲慟的哭聲,就好似誰搶走了她最心愛的洋娃娃,說不出的絕望。 顧銘終于不耐了,對著她大吼道:“如果你還想救你的朗哥,就麻煩你做好一件事,便是立刻閉嘴,不要影響我思考。如果我的思路斷了,便真沒人能救餓狼那群人了?!?/br> 夏書遙一怔,忽然擦去眼角的淚,雖仍在哽咽,卻不哭出聲了。她懷揣僥幸心問道:“你、你有辦法了嗎……” 顧銘兇巴巴說道:“我正在想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