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冷漠
顧銘一直盯著窗外,因為人和窗戶的高差,只能看見周明和程林的臉,兩人都很嚴肅,不時用極快的語速說什么,是在苛責。 這個狀態一直持續到下早自習的前五分鐘,周明與程林走了,風雪與李燦回教室了。粗略掃視二人表情,李燦一臉陰翳,冷漠的眸子中不時泛起一抹漣漪,似乎是委屈,但很快被更深邃的冷漠掩下去;風雪一臉憂愁,走動間不時嘆息,并未從布娃娃丟失的悲傷中完全走出來。 下自習后,顧銘陪風雪一起去吃早餐,一路上,兩人均是沉默。直到從食堂窗口盛好飯回來時,兩人撞到迎面走來的李燦。 兩個女生冷漠相對,卻都不作言語,倉促錯身而過。顧銘從這短促過程中捕捉到仇恨的氣息,那是濃烈的火藥味,隨時都會爆炸。 ——也不知道周明和程林怎么處理的此事。小雪是受害的一方,應該沒事,至于李燦,按這學校的冷漠校規,至少記過。 顧銘不動聲色,偏頭看了一眼風雪,見她臉頰清冷,心頭升起一抹不安,終于開口:“小雪,你……” “你別說了?!憋L雪咬了咬嘴,打斷顧銘的話語,腳步加快一些,小跑著拉開距離。 顧銘盯著她的背影,心頭思緒萬千,有質疑,也有疼惜,最終都止于唇齒。 早餐后,顧銘洗完餐具回來,瞧見桌上有一張小紙條,看字跡,是風雪寫的:顧銘,你告訴我,沐猴而冠是什么意思? 這個詞,顧銘認識,不知道風雪為什么要問,遲疑一小會后,提筆寫:沐猴而冠是一個典故。大抵講的楚漢時期,項羽占據關中咸陽后,有人勸他,說咸陽是四關要塞,在此建都有助霸業??墒琼椨鹫J為富貴了應該回家,于是下令燒毀了整個咸陽宮。事后,勸他的人背地里說,楚國人都像猴子戴帽一般滑稽。項羽聽到流言,下令將此人烹殺。后以此典故指人暴怒異常,不能長久;也指虛有其表,表里不一。 顧銘將紙條遞過去,見風雪的背影明顯僵了一下。片刻后,紙條傳回來:昨晚,我在李燦的小柜子里搜出了小扳手,證明是她撬了我的柜子??墒?,她最開始不承認,說我嫁禍她。最后她承認了,說把我的娃娃丟食堂垃圾桶里了,還罵我活該,人模狗樣,沐猴而冠。 顧銘盯著紙條不知該如何回復。事實上,從和風雪交往開始,已經好多次不知所措。這種迷茫的感覺,很不好受。 思忖著,回:她撬你柜子,本就是她的錯。她不講道理地罵你,你就該罵回去,罵不過就叫我,我陪你一起罵。 紙條遞過去后,石沉大海,久久沒有回應。 顧銘壓下心頭的期待,自顧自翻課本,這過程中,總感覺有人在看自己,很不舒服。往左看,李盈在專心預習,不是她;往右看,文雅捏著手指頭發呆,不知道是不是她。 上課前五分鐘,任義忽然出現在教室后門,拉著嗓門說:“顧銘,你給我收的作業呢?” 顧銘一愣,壓根沒把自己當科代表,也沒在意這些事?,F在任義提醒,茫然反應過來,回答:“區區小事,還勞駕任老師提醒,慚愧慚愧?!?/br> “知道慚愧就好,趕緊把作業收過來?!苯裉斓娜瘟x不像平日般笑嘻嘻的,嚴肅說了一句,匆匆離開。 顧銘懶得去收,雙手合成喇叭狀,大吼:“歷史作業全交過來!” 班上同學摩肩接踵而來,挨個交作業。兩分鐘后,顧銘見沒人再來,也不管作業是否交齊,捧著一大堆歷史練習冊往任義辦公室走。 剛出門,一個人行色匆匆而來,撞到了,練習冊散了一地。 “對不起,我幫你撿?!?/br> 顧銘眉頭緊了緊,看清正認真撿作業的人,是李燦。 ——這等處事態度,儼然不像撬人柜子,偷人東西的人。 顧銘跟著撿作業,很快的,一堆練習冊再度疊好,沒急著走,而是低聲問:“李燦,你告訴我,真的是你……” “真的是我!”李燦知道顧銘想問什么,直接出聲打斷。 顧銘覺得蹊蹺,還想問,但她已經快步走開,一肚子疑問只能繼續憋著。 在任義辦公桌放下作業后,上課鈴聲響起,折轉回教室,瞧見鄭繪正板著臉講道理。 “近期女生宿舍發生一件大事,連周副校長都被驚動。關于此事的處理,領導們會商討,很快會有結論。但是,那只是學校方給的懲治,在我的班,有我的處置。風雪,李燦,你們兩個上臺來?!?/br> 鄭繪沒注意從后門進來的顧銘,說話之時從講桌下抽搐一根棍子,用力揮了一下,能聽到呼嘯的破風聲。 ——這一棍子下去,小雪能受得了? 顧銘看愣了,站在后邊忘記就座。 “顧銘,你站著干什么?”鄭繪注意到顧銘,淡淡地問了一句。 顧銘舉手,義正辭嚴:“鄭老師,我有疑問,既然校方領導已經介入,為什么還要打風雪和李燦???” 鄭繪冷著臉回答:“這問題問得好,我就重申一遍,校方是校方,我是我!” “可是,就算你要打人,也該分清誰對誰錯再說啊?!鳖欍懹行┘绷?,畢竟被鄭繪打過兩次,知道這棍子的威力。 “開學時我就說過,我的班訓只有一句。成績不好,未必就是次品,但品格不好,就一定是危險品。任何對我們班級造成扣分的行為,都屬于品格問題,理應受到相對懲罰?!编嵗L說話時,已經動手,冰冷木棍敲在李燦手心,那沉悶的敲打聲,宛如女孩的哭泣。 顧銘大概懂了,鄭繪的意思是,這次是風雪和李燦共同造成班級扣分,所以她們都該受罰。這種處理方式明顯有問題,斟酌著語言還想辯解。 “顧銘,你快坐下?!焙鋈?,旁邊有人拉自己。低頭看去,是文雅,她正焦急地比劃手勢。 顧銘深吸一口氣,安靜坐下,看著鄭繪打李燦。一打就是十下,每一下都狠辣至極。而李燦也倔強,忍著眼淚就是不哭,連著換了好幾次手,終于熬了過來。 接下來換風雪,同樣是十下,狠辣依舊,完全不留情面。 值得一提的是,有的女生,可以為一點小事哭得稀里嘩啦。在面對遠超承受范圍的疼痛時,反而能堅強忍耐。李燦和風雪均是如此,手都被打腫了,卻一聲不吭。 待二人下臺后,鄭繪開始講課,淡然若素,也不知道她自己的手痛不痛。 下課后,顧銘安慰風雪,但她很不給面子,不睬人。 上午第三節課的課間休息時間,有廣播通告,冗長而冷漠的廣播音繞開:“全校師生注意,現在播放一則懲戒通告。 2007年4月5日,就寢時間,本校七年二班李燦同學,蓄意撬開同寢室友風雪的儲物柜,竊取并破壞別人私有物品,嚴重違反校紀校規。針對此事件,給予李燦同學記大過處分,同時提交千字檢討于學生處辦公室留作文案。如有再犯,將考慮退學處分。 同學之間,應團結友愛,蓄意傷害他人,必將受到嚴厲懲治,望全校同學引以為戒?!?/br> 顧銘安靜聽完廣播通告,忍不住看了風雪一眼,她的背影很冷清,還沉浸在悲傷中,并不因李燦受罰而揚眉吐氣。 午飯時間,顧銘想陪風雪一起去盛飯,可是被她避開了; 晚飯時間,顧銘以為風雪的心情緩和一些了,熱臉湊上去,接了個冷眼; 晚自習后,顧銘找風雪一起散步,依舊被無理由拒絕。 這一天里,顧銘幾乎沒與風雪搭上話,兩人的距離無端疏遠了一些。 就寢前走一個晚安儀式過場,強行睡眠,卻輾轉難眠。于是,借煙消愁。 接下來的幾天亦是如此,顧銘想盡辦法去靠近風雪,均被各種理由潑冷水。時間久了,原本熾熱的心逐漸冷卻。冷漠的面紗下,是迷茫的臉。宛如漂泊大海的船只,再也尋不到燈塔。 這一天,4月9日,星期六,晚間全校在大cao場看電影,顧銘和風雪坐在一起。 “小雪,我有話想和你說?!背聊丫?,顧銘終于忍不住開口。 風雪眨了眨眼,露出甜笑:“顧銘,我也有話想和你說?!?/br> 顧銘調整好心緒,做出一個“請說”的手勢:“你先說?!?/br> “我好像做錯事了,看到李燦受罰,我會心疼。并不是我多愁善感,而是我覺得,就算她做錯了事,也不該承受這么沉重的處罰?!憋L雪輕聲嘆息,眉梢上盡是惆悵,繼續說:“我忽然覺得,我好幼稚,不會處事。我想,這幾天里,我很讓你懊惱吧?!?/br> 瞧著風雪美麗依舊的臉,顧銘狠狠一咬牙,做了決定,說:“小雪,這幾天我也想了很多。我很想靠近你,安慰你,如往常一樣,與你聊天,唱歌,寫紙條,吃飯,散步,發短信??墒?,我感覺如九天星河般璀璨的人是你,我用盡全力,也靠近不了你。所以,我想說……” “你別說!”風雪忽然抬手捂住顧銘的嘴,眼淚不由自主滑落:“顧銘,你不要說……請你不要說這種讓我害怕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