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單親
顧銘和楊雷一致認為,萬澗是個有故事的過來人。正是因為有過經歷,看事看人都顯得尤為薄涼。能讓這類人上心的人或事,多半就是時間上流未完故事的延續。 晚間,依舊是陽臺的窗戶邊,三個人并排著抽煙。 顧銘給楊雷遞了個眼色,于是,他就裝腔作勢地干咳兩聲,然后嘆息道:“萬澗啊,你說我家銘爺為了打通煙道,把全部家產都押進去了?,F在煙道是打開了,但我們倆一窮二白,沒錢買煙了?!?/br> ——言外之意簡潔明了。 萬澗聽懂了,但沒急著掏錢,皺眉道:“昨晚楊秋峰送了一包煙來,夠我們抽幾天?!?/br> 楊雷用手比劃出一個“非也”的姿勢,話語沉重地說:“煙這個東西,從來都是多多益善。趁著現在銘爺剛把這事談妥,我們就該抓緊多下幾單。確認這場交易可信度的同時,也變相地抓到那個優生文雅的把柄。多好的事情,何樂不為?” “什么把柄?”萬澗的目光明顯冷了一分,話音也變得兇厲起來。 楊雷不以為意,就大咧咧說道:“你想啊,這個文雅是老師們眼中的優生,成績好,還是班干部。當她確定和我們進行這場骯臟交易后,她和我們就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以后我們不小心犯了什么事,不就多個人出來幫我們說話嗎?” “你動的什么歪腦筋?”萬澗有些不高興,冷聲說:“文雅愿意幫我們帶煙,就已是莫大的犧牲。這事兒真要暴露了,也該是我們擋在她前面,幫她澄清。你居然還想著利用這層骯臟關系尋求一個弱不禁風的女生的幫助?” 楊雷嘖嘖兩聲,“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講。這場交易籌碼分明,我們給錢,她帶煙。細說起來,誰也沒逼誰,誰也沒虧欠誰。她只要收了錢,就理當承擔一部分風險?!?/br> 萬澗有些忍不住了,將手頭煙頭向窗外使勁一扔,轉頭盯著楊雷,一字一頓地問:“你今天非得跟我抬杠是不?” 楊雷瞧見萬澗真動怒了,就做出求饒的姿勢,訕笑道:“大俠息怒。既然你這么袒護文雅,我不說她就好了。不過,煙錢的事情還真得靠你,我和銘爺是真沒錢了?!?/br> 顧銘在一旁聽著,腹誹楊雷這混蛋一肚子壞水,隨便套個話都能把別人激怒到這等程度。 這時,萬澗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吐出,算是冷靜下來,然后淡淡開口:“我曾在合川住了十年,三年前才搬去重慶。小學時,我和文雅是同學,但也僅僅是同學,屬于知道名字沒有交情那種。她家就在我家隔壁,是很老舊的平房。 在學校,她很內向,幾乎不說話,若非她學習成績好,很多時候都空白得宛如壁紙。 某一天,我看到她在街上賣竹簍,是手編的。得去山上砍竹,然后切竹,最后一條一條編好那種,工藝很簡單,但容易劃傷手。也在那時候,我才知道為什么她的手上滿是刮痕?!?/br> 萬澗說到這里就頓住了,抬頭看著天,幽邃的眼不知是在看漆黑的夜,還是皎潔的星。 楊雷聽的正來勁,見這人忽然不說了,就加點催化劑,道:“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從小跟著我爸,也沒少吃苦挨揍??赡芫筒钊コ晕覀儬敔斴吙谑鲞^的白泥巴了?!?/br> ——白泥巴是俗稱,本名叫觀音米,是一種沒有任何營養,吃下去很難排泄的食物(不知道算不算食物)。 萬澗盯著楊雷,冷不丁地來了一句:“你一個大男人非得去跟一個女生比誰更苦?”見楊雷干笑著不再說話,就繼續說: “出于好奇,我假裝順路回家,偷偷跟在她后面,見她進了門,大門虛掩著沒關,就在外面偷看。然后,我看到了屋子里面的布置。很簡單:靠邊一張微微發霉的木床,居中的小木桌,以及周邊幾只小木凳,地上凌亂散著不少竹條和沒編完的竹簍,就沒其他東西了,家徒四壁。 文雅就在地上跪著,她的母親用竹條抽打她,嘴里罵著異常難聽的話。說累死累活供她吃飯讀書,賣個竹簍都賣不掉,是個廢物。還說她的出生就是個意外,她以后肯定和她無恥的父親一樣低賤。 我被這一幕驚呆了,不敢再看下去,轉頭就跑,跑動動靜不小,也不知道驚到她們沒有?!?/br> 萬澗講述得很簡短,顧銘和楊雷都能聽懂,心里有些唏噓感慨文雅的悲慘童年。正是這類型的故事,能勾起少年的純真和善意,兩人還想聽,想知道后面的故事。 楊雷這次沒有旁敲側擊地去套話,直接問:“后來呢?” “后來?還有什么后來。我依舊做著和她不相干的同學,直到我搬家,也就漸漸忘記她了。上學期,我轉校過來,陰差陽錯般,又和她成了同窗?!辈恢侨f澗覺得無趣,還是因為某種原因不想繼續說,草草收尾,也不管這兩人信不信。 “好吧,我知道了。這個文雅和我一樣,生活在一個單親家庭。不過我要幸運一點,畢竟是跟著我爸的。一個大男人或許對孩子不上心,但不會餓著孩子。至少,我從小到大,不管吃的好不好,總歸是沒挨餓?!睏罾装l出悠長的感慨聲,然后看向萬澗:“好啦,我知道了。如果以后文雅真因為幫我們買煙出了事,我一定站前面幫她頂著?!?/br> 顧銘則說:“既然文雅天生內向,就應該是比較膽小的類型。以她的個性,的確不應該答應冒險幫我們買煙?!?/br> “這句話,下午的時候我就已經說過?!比f澗淡淡地回了一句。 顧銘微瞇著眼思索,半晌后說:“她的家境很困難,遇到某些麻煩也說不定。她現在應該是特別缺錢,不然陸思不會這么蠻不講理地套走我的錢?!?/br> “怎么,你想幫她?”萬澗皺著眉問。 楊雷也插科打諢,不待顧銘回答,就先下了擔保:“不開玩笑,銘爺家是做煤礦的,家里有錢,是大款。只要他想幫,就能幫到?!?/br> “款你個頭?!鳖欍懱智昧藯罾滓粋€暴栗,搖頭道:“我幫不了。我家有沒有錢我不知道,但我明確的知道,我自己沒錢?!?/br> “嘖嘖,還謙虛起來了。上學期學校搞募捐活動,我們班個人捐款第一和第二之間差了二百八?!睏罾阻F了心要剝顧銘一層油,晃著腦袋說:“我家銘爺家里沒錢,隨便一個募捐就丟三百塊。順帶一提,第二名是我們班主任,捐了二十塊。至于學生,大抵都是一兩塊的,像我這種捐五毛錢的,才真的是窮的響叮當?!?/br> “你這么一提,我好像有辦法了?!鳖欍懸稽c都不冷血,相反,他是一個熱心的少年,如果能幫到別人,能力范圍內,他樂意伸手。此刻,他想到了辦法,低聲說:“我的零花錢的確已經用完。不過可以另辟蹊徑,在我爸手上撈點出來。只要想辦法讓學校把募捐活動弄起來,我就可以正大光明找我爸要錢?!?/br> “你想的太簡單了。如果能募捐,還需要你?文雅的家境,滅絕師太早就有所了解,而且也給學校領導反映過,根本就批不下來?!比f澗搖頭否認。 顧銘想了想,事實好像就是如此。不過,學校不募捐沒關系,只要讓自己爸媽相信學校有募捐活動,自己也能拿到錢。 想通透此事后,顧銘對著萬澗拍胸脯,“你放心好了,既然我們能在萬萬學生中讀到一所學校,住到一個宿舍,那就是緣分。你在乎文雅,我就一定幫你?!?/br> 萬澗下意識點頭,這個動作剛剛完成就反應過來:“你別瞎說,誰告訴你我在乎文雅了。你就算要幫,也是幫她,不是幫我?!?/br> “好好好,你說不在乎就不在乎,我是腦抽了想去幫她?!鳖欍懝笮χ?,心情很好。 熄燈后,三個人又趴在窗戶邊各抽一根煙。 顧銘發現,這一根又一根煙抽下去,自己不再胸悶,也不再頭暈,反而開始喜歡這種煙入喉嚨的微嗆感覺。除此之外,還有另一種微妙的感覺,就好像,只有在一起抽煙之時,才是自己和楊雷距離最近的時候。 ——或許所謂的煙友,也并非都是狐朋狗友。至少,我和楊雷不是。 睡覺時,顧銘如此想著,漸漸有了困意。 意識迷迷糊糊中,顧銘好像看到了小時候的楊雷,他就呆呆地站在遠處,形單影只,孤獨為伴。 同學們嘲笑他,戲弄他。說他沒有mama,說他是個野孩子。 那時候的楊雷,是多么的脆弱啊。哪怕是想哭,都只能偷偷流淚,沒有溫暖的懷抱或者堅實的臂膀用以依靠。 一個生來就單親的家庭,對孩子而言,果然是一生抹之不去的傷痕。 作為男孩子的楊雷尚且如此,興許文雅更加痛苦。 次日清晨,顧銘已在腦中構思好完善計劃。 早自習時,顧銘與陸思搭話,強烈要求幫她打飯。 早餐時間,顧銘將早餐盛回來,與陸思并肩坐著用餐,然后計劃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