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七章 卿卿性命
遼東高臺堡,崇禎六年三月初四。 此時的高臺堡內,正是一片亂七八糟的蕭索景象。寧遠一戰,雖然沒有徹底將遼鎮一網打盡,但是祖家兄弟臨陣反戈,寧遠陷落,也足以將關寧軍的脊梁骨基本打斷。 曾經身為大明邊鎮第一精銳的關寧鐵騎此時大多帶傷,橫七豎八的躺在高臺堡的街道上,因為大批輜重毀于戰場,這些敗軍物資缺乏,時常為了些蠅頭小利以致同袍之間大打出手,刀兵相向,但是大部分軍官似乎也懶得過問,只要不引起大范圍的嘩變,也就由得這些兵油子們去爭。 高臺堡原本就沒有多少普通百姓,這回剩下為數不多的老百姓大多都遭了友軍毒手。關寧軍士氣崩潰,軍紀敗壞,每日里燒殺搶掠,jianyin縱火等案件層出不窮,上面大多也就是申飭一二,更讓這些養尊處優的痞賴們有恃無恐。 其實整個遼鎮,如今也不是全部都被消滅殆盡了。塔山尚有兩萬駐軍,高臺還有五萬余人,祖大壽雖然是前鋒總兵官,但是如今建奴并沒有歷史上那般不可一世,故而真心愿意跟著他投敵的數量并不多。 十二萬關寧鐵騎,如今還有七萬多人,雖說損失慘重,但是尚有一戰之力。只是經歷寧遠一戰之后,關寧軍大多老爺兵們都已經被嚇破了膽,短時間內恐怕是指望不上了。 而在高臺堡臨時總督行在中,比起哀鴻遍野,如喪考妣的關寧軍將士,身為遼鎮總制的袁崇煥,狀態也沒有好到哪里去。 要說袁總制這一輩子,總制遼東十年卻碌碌無為,在他本人的眼中,便是有兩大逃不過的業障。一個是那遭天殺的妖婦客印月,憑借美色和一張靈巧小嘴,愣是讓袁崇煥掉進了敵人潛心設計的陷阱中。不過袁崇煥自己也知道,自己之所以會掉進客印月設下的陷阱里,正是因為他袁督師此生最大的對手,便是如今已經是九邊總督,欽封誠國公,武英殿大學士的大明第一重臣,李沐。 袁崇煥自詡出身,才華比起李沐沒有一處不及,論出身,他是前薊遼總督孫承宗得意學生,深受孫承宗的器重,算得上是正經的遼系官員,承襲薊遼總督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情。論起才華,袁崇煥是萬歷四十七年的二甲進士,雖然名次不如李沐這個一甲第一,但是畢竟在遼東掌軍多年,天啟二年就已經是兵備僉事,督關外軍,那時候的李沐卻不過是個剛剛出山,連爵位都不一定能保住的毛頭小子。 在袁崇煥的眼中,李沐發家之時的那些所謂戰功,完全都是靠著鉆建奴的小空子,難登大雅之堂,而李沐之所以有空子鉆,完全是因為他的十幾萬關寧軍在正面拖住了建奴的主力大軍。若不是這樣,又豈有什么沈陽大捷,廣寧大捷?結果自己辛辛苦苦拿住關寧軍,都是為別人做了嫁衣,讓袁崇煥又如何能甘心? 長久以往,嫉妒開始逐漸吞噬了袁崇煥的理智,原來的嫉妒也就慢慢轉化為仇恨,在袁崇煥的心中,建奴倒不足為大患,從這位爺崇禎元年上《平遼十策》揚言要五年復遼就可以看出。袁崇煥其實是將李沐當做了最大的仇敵,從山東到遼東,從白蓮教到朝鮮國,袁崇煥勾結一切能接觸到的力量對李沐下手,但是每每不僅沒有成功,反而成了李沐的進身之階,不知不覺,這個比自己小了十多歲的毛頭小子已經一騎絕塵而去,成長為自己只能仰望的頂級重臣。而他呢,連寧遠大本營都丟了,只剩下滿目瘡痍的幾座小堡壘和朝廷無盡的失望和怒火。 隨著寧遠陷落,錦州陷落,孫承宗的寧錦防御計劃基本崩潰殆盡,遼西走廊盡喪敵手,孫承宗大為震怒,直言要帶頭參劾袁崇煥督師不利的罪名。朝廷指派李沐為九邊總督,遼鎮,錦鎮一應成為李沐的部屬,自己竟然要向昔日仇敵俯首稱臣! “可笑??!可笑,哈哈哈,多年來辛苦奔忙,現如今落得個罪臣的下場!”袁崇煥衣甲散亂,手中握著個精致的酒壺,一邊往嘴里倒酒,一邊狀若瘋魔的笑道“遼鎮,是老子辛辛苦苦搭起來的,你憑什么?你t到底是憑什么?!女人是你的,兵權也是你的!李沐啊李沐,你不要欺人太甚!” 天啟年間,袁崇煥向皇帝求娶朝鮮明露郡主李妍兒不成,反而被皇后一頓申飭,這事兒不僅是朝野眾多高官的笑柄談資,更被袁崇煥引為生平最大的恥辱之一。自那以后,袁崇煥越發瘋狂,最后不惜親自上陣去錦州鎮假傳圣旨,以致建奴趁虛而入,遼鎮損失慘重。在旁人眼里,袁崇煥自然是要付絕大部分的責任。但是在袁崇煥的心里,這一切卻都是李沐的過錯,如果沒有李沐,他袁崇煥執掌遼鎮十余萬精兵,是朝廷北大門最為依仗的重臣,也是大明面對建奴唯一可堪一戰的精銳主力。那是何等的威風,何等的榮耀!若是能有一二小勝,青史留名,高官厚祿,簡直唾手可得! 袁崇煥笑著笑著,又提起酒壺灌下一口烈酒,那guntang而刺激的酒液直直的沖上袁崇煥的腦中,讓他布滿血絲的眼睛顯得陰森恐怖“不若干脆揮師拿下山海關,殺了張曉,待他從山海關通關之時,直接將其擒殺,倒不失為一條良策?!边|西走廊地勢狹小,若是想抵達寧遠必須經過山海關,若是從朝鮮登陸費時又太久,按照袁崇煥的想法,李沐只要經過山海關,自己就還有一絲翻盤的希望。 至于殺了李沐以后怎么和朝廷交代?袁崇煥如今都懶得再去想,反正如今不比清平盛世,而正是天下大亂的時候,到處烽火連連,自己手握精銳大軍,難道還怕朝廷不加以倚重? “你們!你們是什么人?!大膽!竟敢擅闖總督府邸,不怕??!”袁崇煥的新思路剛想到一半,就被門外親兵的慘叫聲打斷,他心中頓感不妙,轉身就去尋摸自己的佩劍,手還沒摸到劍柄,大門就被人一腳喘開了,十幾個身上還沾著血跡的大漢迅速沖了進來。袁崇煥勃然大怒,剛準備開口呵斥,聲音卻一下子卡在了嗓子眼里。蓋因站在他面前的這個人,袁崇煥實在是再熟悉不過了。 “袁督師,別來無恙啊?!?/br> “李沐!怎么是你?怎么會是你?!”袁崇煥仿佛安了彈簧一般從椅子上跳了起來,不可置信的指著李沐道“你你到底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覺的來到高臺的?不可能,絕對不可能,是我喝多了,是我喝醉了喝醉了” “袁督師喝醉了是不假,但是本官也不是虛幻之像?!崩钽鍦\淺的笑道“不經過山海關,還可以從他處來啊。我從山東出海,自覺華島登岸,繞過寧遠到高臺有何不可?!?/br> “不!不可能!”袁崇煥驚恐的看著李沐,一點點的后退道“覺華島一萬多建奴諸軍,寧遠城有六萬人!怎么可能就這么讓你繞了過來?!” “覺華島的那些狗建奴,一部分被我趕下海里喂了魚,剩下全數被殲,一個不留?!崩畲蠊右臏缫蝗f敵軍,仿佛說著什么云淡風輕的小事一般“至于繞過寧遠城就更簡單了,我讓人舉著我自己的中軍大纛,寧遠城里的建奴連屁都沒敢放一個,若是袁督師有興趣知道原因,我可以送你去他們那里相詢一二?!?/br> 李沐湊近了袁崇煥兩步,指著府外一地的尸體道“至于你這高臺城里的關寧軍,早就是驚弓之鳥,一盤散沙,如何能攔得住我了?袁崇煥,本官自詡從履任遼東以來,未曾主動招惹你關寧軍,可你三番五次害我在先,起初我念及遼東防務沉重,不欲和你爭斗,但你不思悔改,一意孤行,終于觸碰了我的底線,我終是不能再容你” “李沐,你你敢?!你要殺我?!”袁崇煥這幾個字都喊破了音,極度驚疑不定的道“本官縱然新敗,但是如今還是朝廷認可的薊遼總督!你可知擅自殺我,會有什么后果?” “我知道?!崩钽搴鋈粖^起兩步,一把抓住袁崇煥的衣領,可憐袁督師處于半醉半醒的狀態,根本不是李沐的對手,任他如何掙扎也拜托不了,只好瞪大了眼睛,聽著李沐的聲音一字一句的傳到自己的耳朵里“這種路數,你袁崇煥再熟悉不過了吧,關寧軍主要大將,遼西將門幾個當家臺柱,祖氏兄弟盡數投敵,滿桂將軍早已為我所用,只要我再殺了你,關寧軍土崩瓦解,已是必然之勢。彼時我收攏殘兵,手中大軍數十萬,別說是殺了你,就是殺了你全家再挫骨揚灰,你覺得朝廷能把我如何?” “你你”袁崇煥不停囁嚅著,卻說不出什么反駁的話來,李沐這么多年的布局,如今正是結果之時,大明朝無論中央朝廷還是地方督撫,到處都是李黨的官員,文武官員盡cao于手,原本朝廷把李沐困在內閣也就算了,現在放他回九邊掌兵,簡直如同放虎歸山,蛟龍入海,就算是皇上本人,怕是都已經奈何不了他了! “袁崇煥,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你當初不惜勾結白蓮教,在山東掀起徐鴻儒之亂,引起數十萬黎民死難的時候,你就應該想到今日之結局了!”李沐陰測測的看著已經失魂落魄的薊遼總督袁崇煥,語氣不屑的道“你一個敗軍之將,為穩固軍心計,殺了也不是什么說不過去的事情,等到西北軍過了山海關,整個關寧集團便將不復存在。袁崇煥,你輸了,不過我一點都不意外。我從來就沒有著眼于和你爭這個輸贏,你身為一鎮總制,格局眼界卻狹仄如此,毫無報國之心,就算身敗名裂,也是咎由自取,怨不得別人?!?/br> 說完,李沐頭也不會的往外走去,身后卻突然想起袁崇煥的笑聲“哈哈哈,李沐!你別再裝什么圣人了!你不就是想反嗎?如今你權位已極,如今若是再平了遼東,皇上必不能容你,李沐,你才是真正的窮途末路之人!擺在你面前的,只有那一條大逆不道的絕路!大明朝雖國事艱難,但絕沒有到山窮水盡的地步!你知道敢反,必然受到群起而攻之,你若是不反,皇上也會讓你死無葬身之地。比起他朱家天下,一個薄涼功臣的惡名算什么?!哈哈哈,李沐,你快了!我在黃泉路上,等著你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