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七章 誰主沉浮
大明朝開國以來的第一權閹魏忠賢,手握龐大閹黨,把持九卿六部,內閣,東廠,錦衣衛數年之久的九千歲,居然一夜之間就被發配鳳陽為先皇守陵了。 這個結果,別說大量的閹黨官員不愿相信,就連崇禎皇帝自己都不怎么信,魏忠賢敗的太輕易了,讓崇禎心中頗有些忐忑,于是便把睡覺的地方暫時搬到了西苑,畢竟西苑四處環水,又配屬強大的皇家水師,要是魏忠賢真的有什么不軌之心,也比待在紫禁城里困死要強。 但是讓人驚訝的是,魏忠賢不僅沒有趁著勢力尚在時興兵謀逆,甚至連自辯的折子都不讓手下發,老老實實的回去收拾了行裝,便踏上了前往鳳陽的道路。 自正月十九從京師啟程,歷經十日,魏忠賢才帶著數百精銳護衛抵達了東昌府臨清州。 這一次特別在臨清行駐,魏忠賢是專程前來赴約的。 臨清在山東是一座地位特殊的小城,它城池規模不大,卻扼守京杭運河山東段的重要河口,自古戰國時期開挖運河以來,臨清就是運河上重要的往來運輸樞紐。這樣的城池,不大不小,不扎眼不隨意,人流量極大,來往客商行色匆匆,誰也不知道在河邊一處裝幀精美的酒樓內,竟然坐著大明朝曾經權傾朝野的九千歲。 魏忠賢穿著一身先帝御賜的暗紅色蟒袍,腳下踩著一雙金絲翡翠的官靴,整體倒是光鮮的緊。唯獨有些蓬亂的頭發,顯示出魏忠賢帶著那幾分強撐體面的倔強。 這邊茶水沒喝幾口,那邊樓梯上便傳來咚咚的腳步聲,魏忠賢眼神一凝,看著出現在眼前的年輕男子,深深的嘆了一口氣。 “到底是百戰百勝的李戰神,建奴六萬大軍,都沒有把你堵在遼東?!?/br> 魏忠賢說完這話,年輕男子的身份自然昭然若揭,他正是剛剛在遼東戰場上血里火里滾了一圈的欽封唐國公,東閣大學士李沐。 李大公子從沈陽城一路北逃,沿途對滿人燒殺搶掠,比建奴更狠十分,唯一例外的便是大量的漢人工匠,幾乎無一例外的慘遭屠殺。李大公子只有五千騎兵,不可能把這些工匠全部帶走,無奈之下,只好狠下心來,從源頭上斷絕建奴重新武裝更多軍隊的可能。 至于滿人,那就更不用跟他們客氣,李沐殺這些滿人,如今簡直都殺出了經驗,各旗的馬甲,額真以及有人在軍中服役的軍官家屬,李大公子一眼便能從無數漢人百姓中將其認出來,僅僅是,沈陽,撫順,鐵嶺,開原數城,便有超過十萬滿族百姓遭到屠殺,男女老幼,亦皆一視同仁。 建奴大軍縱然瘋狂的追殺,李沐卻未曾稍作停留,一路奔逃到朝鮮清津港,乘坐早已趕來接應的北洋艦隊戰船,離開了遼東,留下只能在海邊對著李氏海軍戰船干瞪眼的滿洲鐵騎。 李沐知道現在遼東大地已經入冬,建奴主力已經回軍,開春之前定然無力再戰,便就放心的擱置遼事,趕來山東面見魏忠賢。 只因他確有極其重要的事情,一定要魏忠賢回答他不可。 李沐的臉色不佳,倒是襯托著已經六十多的魏忠賢氣色不錯,不過雙方也都沒有在意這些許小節,只是相對坐下之后,左右衛士都自覺地退了出去。 李沐知道,魏忠賢其實心中對他恨意不淺,巴不得他能死在遼東,再也無力回返大明,便強自笑道“讓魏相失望了?!?/br> “你早言今日之見,有要事相詢,現在看李大人千里迢迢不容易,你盡問來,老夫定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蔽褐屹t依舊捏著那副仿佛快要斷了氣的公鴨嗓子,輕笑著說道。 “只有一問?!崩钽逦艘豢跉?,陰測測的問道“我恩師楊漣之死,可是魏相手筆?” “哈哈哈?!蔽褐屹t聽到這個問題,竟然毫不客氣的笑了出來,好像一下子說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一般,過了良久才氣喘吁吁的道“聰明睿智,每每料敵于先機,決勝千里之外的唐國公,居然也會被此等拙劣伎倆所欺?” 魏忠賢把手中的茶杯舉起,一邊端詳著,一邊輕輕搖頭道“李沐,世人皆奇我為何如此輕易的放下手中權位,我倒以為你也會如此問我,現在看來,倒是老夫小覷天下英雄了?!?/br> 李沐見魏忠賢姿態,知他不是作偽,也慢慢放松下來,淡淡的回道“魏相還能如何,糾集黨羽,招募軍隊,和朝廷正面對壘沙場?不過,若是魏相真的愿意為我送些軍功傍身,我倒是樂意之至,欣然笑納?!?/br> “想你的好事兒去?!蔽褐屹t笑罵道“老夫一個無根的人,就算造反去,又能反的了什么,得到什么?終是為他人做嫁衣的活計,老夫可無意去做?!?/br> “十天前,魏相離京之后,錦衣衛崔指揮使以戕害朝臣之罪下獄論斬,新任指揮使是”李沐頓了一頓,見魏忠賢臉上明顯抖了一下,很有些幸災樂禍的道“新任指揮使,是前指揮使駱思恭之子駱養性?!?/br> 錦衣衛指揮使駱思恭是萬歷皇帝的心腹,萬歷帝親賜牌匾“錦衣總憲”懸于其湖南新田老家駱家牌樓之上,可見皇帝彼時信任之佳,在有明一代,都屬罕見。 魏忠賢掌權以后,嫉恨駱思恭極得圣心,天天給他上眼藥,總算把駱思恭排擠走了。若不是駱思恭在萬歷壬午朝鮮戰爭中,為前線軍隊搜集傳遞情報立下大功,怕是免不了要有牢獄之災。 駱養性作為駱思恭的長子,頂著承襲父親爵位的名頭,表面上似乎合情合理。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魏忠賢和駱家極不對付,這是崇禎皇帝要對他下手了。 如今駱養性做了錦衣衛指揮使,魏忠賢究竟能否安全收場變成了大問題。 李沐看著魏忠賢那有些緊張的目光,心中頓時反應過來魏忠賢為何要見自己這個老仇人的原因。那是在給自己找保命符來了,他魏忠賢是失了勢,如今落水鳳凰不如雞,駱養性找他麻煩是可以的。但是李沐可不一樣,別說駱養性剛剛進錦衣衛,就是再給他十年,他也不一定敢對李沐下手。 說到底,魏忠賢的全部權威,都建立在皇帝的信任之上??v然看似權勢滔天,本質不過是皇權的寄生蟲而已?;实坌湃嗡臅r候,他幾乎無敵,誰也不敢掠其鋒芒。但若皇帝真的下決心要收拾他,魏忠賢絕沒有幸免的道理??梢哉f,魏忠賢的敗亡,從他失去天啟皇帝的信任開始,就已經是注定的了,無論天啟是否駕崩,魏忠賢的垮臺都是時間問題。 現在魏忠賢,是想拿李沐當大旗擋在前面,不過李沐到底愿不愿意為魏忠賢擋這個槍,就很難說了。 “我愿出五千萬兩,讓貴部騎兵隨我前往鳳陽?!蔽褐屹t和李沐閑敘幾句后,最終開出了自己的價碼。 “哎呀,魏相真是客氣了,如今高迎祥的叛軍在河南,湖北一帶活動,路途艱險,當然不能讓您孤身涉險了?!崩钽逡荒榡ian商模樣的應承道。 看著魏忠賢帶著李家騎兵和自家家丁離去的馬車,孔胤植站在李沐的身邊,有些懷疑的道“魏忠賢手筆不小啊,五千萬兩,這老閹奴這兩年怕是把國庫的東西都搬他一人兒家里去了吧?!?/br> “五千萬兩,怕是只有魏忠賢一半的家資就不錯了?!崩钽鍝u搖頭道“鬼知道每年東南海關入京的那幾千萬兩銀子去了哪里,不用說他身為內官,在大明各地還有織造,鎮守,礦監,鹽鐵。僅僅把持這些生意,獲利就定不比這兩年海關給的少?!?/br> “嘖嘖,這老閹奴倒是算的一筆好賬,知道拿錢買平安?!笨棕分苍伊诉谱斓?。 “平安?”李沐嗤笑一聲“他魏忠賢干了那么多傷天害理的事兒,早就自絕于天下。更加上手上家資巨富,就算再給他五千兵隨行,錦衣衛都絕沒有放過他的道理?!?/br> “所以這老閹奴這回是徹底完了?”孔胤植還是有些不可置信的道“從正月里到現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這老小子就卷鋪蓋回了家,真是讓我意想不到啊?!?/br> “我倒是毫不意外?!崩钽宓难壑袔е鴦e人看不懂的孤獨神色,喃喃的自言自語道“魏忠賢的時代落幕了,接下來我大明朝野,又該由何人主天下沉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