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你叫梁赫來干什么嘛！”秦穎并沒有躺著，直直地坐在床頭，“他還要上課呢?！?/br>
    她最近的確瘦了，家里人并不知道那是病情加劇的表現，以為只是年紀大了，加之愛cao心愛勞碌。梁玫夫婦也是想讓她放松才帶著一起度假，誰都沒想過老人的大限期就要到了。

    怎么會呢。

    即使在病房，梁赫也沒能想通，這一切是如何發生的。奶奶和在家的時候分明沒什么變化。

    “媽，”梁政說，“你躺一會兒吧?！?/br>
    “我不累，”秦穎有點鬧脾氣，“你光讓我歇著，可是我感覺不出來累。梁政，我沒事，干脆回家吧？”

    “媽，咱們……”路上還很鎮定的梁政，眼睛紅了起來，“咱得再好好查查?！?/br>
    “我知道！”她揮了下手，“不就是那個病嘛……你別瞞我了，我快要去見你爸了是不？”

    一直站在旁邊的梁赫猛地轉過身，背對他們，面對冷白的病房墻面。

    “你看弄得梁赫也不痛快是不？”秦穎的聲音繼續著，仍然是對梁政，“我這個歲數怎么樣都不意外了……我也真想你爸爸?！?/br>
    “媽，我們治治，”他的話毫無底氣，“試試?！?/br>
    “那你告訴梁赫干什么你……”她的脾氣急上來。

    “你不在家，他晚上回去不也就知道了嘛，”梁政看了一眼背著身的梁赫，“媽，他是你帶大的，真有什么，也該能經點事了……”

    “梁赫——”秦穎大著嗓門叫一聲。

    梁赫原本垂下的眼瞼稍稍用力，閉上再睜開。轉過來，走到她跟前，沒有坐到床上，只是半蹲下身。

    “梁赫，”她換上平時那副慈祥的表情，“看見阿花了嗎？”

    梁赫的鼻腔哽著，喉嚨發澀，半天出聲，說了違心的話：“剛才看見了，一下子又跑了?！?/br>
    秦穎安靜地盯著他，不知道有沒有相信。

    “竄得可快了，”他又開始編謊話，“你還說它老了，我看還那么皮?！?/br>
    秦穎突然像小孩子一樣笑開了：“那就好呀……你偶爾看看它吧，我啊，估計回不去啦，那個孩子要是能活久一點就好啦……”

    “嗯……”梁赫雙手覆上她的手背。布滿皺紋的皮膚貼在掌心下，“我會養著它?！?/br>
    “還有你要高考了，別忘了正事……”

    “嗯?！?/br>
    她不斷說著一些重復的話，梁赫只是點頭，醫生來檢查的時候，他出了病房，快步走到同層的露臺。

    他被病房中的氛圍壓得喘不過氣，接觸到外面的空氣時，拼命大口呼吸，胸前劇烈起伏。

    “梁赫，”過了一會兒，梁政從背后叫他，“你沒事吧？”

    “我沒事?！彼幌Ｍ诟赣H面前顯露脆弱，“奶奶呢？”

    “她休息了，不放心你，”梁政的左手搭在他的肩上，“你還沒吃飯吧？我帶你去吃個飯，你回天苑，明天早上我送你去學校?！?/br>
    “你今天晚上要陪奶奶吧？”梁赫努力維持平靜。

    “嗯，”他說，“我先看你吃飯?！?/br>
    梁赫搖搖頭：“爸，不用管我，我想回去?！?/br>
    “你現在回四中？”梁政詫異地說，“為什么？”

    “奶奶上午燉的rou不夠爛，我中午沒吃多少，她又煮了一遍，”梁赫的唇邊擠出一絲笑容，“她說，讓我晚上當夜宵?！?/br>
    第38章 淚

    很小的時候，梁赫還沒有上學，他問秦穎：“奶奶，人真的會死嗎？”

    “會啊，”秦穎一邊做事，一邊對他說，“生了病，老了，就會死?！?/br>
    小梁赫覺得死亡很可怕，會遠離身邊的親人，會陷入無邊的未知。

    “那我能活多久??？”

    秦穎笑了：“這么小想這個干什么？你的日子還長著呢！”

    梁赫又問：“奶奶你會活到什么時候呀？”

    “奶奶呀，沒有那么久，但是應該能看著你長大吧?！?/br>
    梁赫不太滿意這些模棱兩可的回答，纏著他問：“人一般能活到多少歲呢？”

    “這個啊……只要身體夠好能到一百歲吧?！?/br>
    梁赫那時已經能算術，默默算著自己的年紀到一百歲還差多少年，算完了自己的，又去算秦穎的。

    過年的時候心里直打鼓——離一百歲又近了。

    不過小孩子眼里的時間畢竟是漫長的，很容易被當下所吸引，他也就忘記了曾經感到不安的“生命期限”。

    梁赫在睡夢里總覺得眼睛是濕潤的，醒來后用手背一擦，什么都沒有。

    已經到了早上，他從床上坐起來。

    門外放貓糧的盆子又是滿的，阿花冬天睡覺的舊鞋架也還在一旁。這是它不見蹤影的第三天。

    明亮的晨光穿過廊道窗口，無聲地照進來，卻再也無法溫暖這一方角落。借著光亮，梁赫第一次注意到架子上斑駁的銹記。

    他站在門口，盯著那個食盆。前一天晚上在醫院積蓄的情緒不可抑制地涌上來，他蹲下身，頭埋在雙臂間。

    一夜之間，他所處的世界坍塌了，好像舒適的安樂鄉驟然化作殘垣瓦礫，曾經棲息在檐下的倦鳥都不再歸巢。

    小時候害怕過又忘記的，終有一天會到來。

    騙人的，奶奶根本沒到一百歲。

    門敞著，他既沒有收拾書包上學，也沒有再回屋。不知道時間過去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