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網
姬青不自覺地換了個姿勢。 戰斗終于開始了。 他從來沒有見過這么恐怖的棋手,簡直就像是曾經面對狂怒之中的源樹清。 甚至比當時更恐怖。 畢竟姬青從來沒有想過他會輸給源樹清。 棋局才剛剛發展到戰斗開始而已,但兩人之間冰冷的氣氛已經令人窒息。 然后姬青訝異地發現,白棋陷入了長考。 這是一次絕對超出所有人預料的停頓,當姬青意識到時間過去多久的時候,他才察覺身體因為一動不動太久都僵硬了。 幸好只有姬青一個人站著,老人們都坐在沙發上,不過他們幾乎都不再關注棋局了。 那兩人之間的氣氛令人無法接近,更何況棋局已經太久沒有變化了。 白棋還在長考。 然后突然,門口傳來了聲響。 那是少女回來了。 姬青本能地邁步想要阻止少女,然后他聽到了棋子落在棋盤上的聲音。 然后是第二枚。 姬青本能地低下頭。 在他眼前,棋盤上的戰斗開始蔓延。 對局的兩人以令人驚訝的速度進行著糾纏。 除了姬青之外,幾乎所有老人都在兩三步之后就因為跟不上對局發展的速度而放棄了。 姜瀾和羅清簡直就像是在下快棋一樣,以恐怖的速度落下棋子。 黑白雙方在右上角纏斗,黑棋向下方發展,白棋放任,然后在邊路以之前的一子呼應,兩面夾擊。 黑棋不避不讓,徑直向下面沖去,一路糾纏不止,白棋已經占據了厚勢,但是黑棋依靠角落,勉強生存無憂。 戰局的焦點很快從右上的爭奪轉移到右邊的聯通,白棋在雙面夾擊時才發現邊上的一子同時被雙面夾擊了。 依靠著角落實地的黑棋生存無憂,同時從右下角向上進攻,而白棋卻面臨著被分割的風險,甚至要被徹底從右邊的實地爭奪中排除。 這并不是白棋會允許的發展。 于是戰斗很快蔓延到了整個右邊,雙方同時在三個戰場作戰:右上,右邊,右下。 黑棋直到這時才終于顯現出力量。 之前的爭斗中,白棋充滿了力量與果決,與之相比,黑棋的應對顯得保守與緩慢,因此右上的爭奪幾乎可以說高下懸殊,但伴隨著戰場的擴大,原本看上去是在浪費棋子的閑棋開始變得重要,局面重新變得難以預料。 但是姬青知道,姜瀾已經落進了絕對的下風。 對于三十一世紀的棋手而言,計算是圍棋的一切,勝利不過是優勢的積累。 均勢就是失敗,如果是可以贏下的棋局,姜瀾根本就不會讓白棋在右上角的戰斗中占據優勢。 不過目前還有希望殘存,姬青能看出來,白棋雖然擁有強橫的戰力與堅決的斗志,卻在大局觀上有些微不足,那是姜瀾最后殘存的機會。 就比如白棋一開始在右上角的爭奪中就沒有察覺到右下角的黑子會成為戰斗中重要的力量。 羅清看著眼前的局勢,幾乎不假思索就放下了一枚棋子。 一切都在預料之中,沒有意外,沒有必要花費時間思考。 職業棋手的自信與尊嚴讓他不允許自己在面對一個小學生的挑釁時后退,就算是下一局快棋,他依然沒有輸的可能。 當然,他確實犯了錯誤。 白棋在右邊的窘境并不是因為羅清沒有想到右下角的黑子會加入戰斗,就算一開始沒有料到,當戰火蔓延到右邊的時候,姜瀾的幾步棋馬上讓羅清感受到了威脅。 但是真正讓白棋陷入不利的,是在之前漫長的纏斗中將白棋阻攔在中腹的黑棋。 從一開始就不存在方向決定勝負這么簡單的事情,一局棋,是一步一步下出來的,戰斗才是鑄就勝利的材料,只要殺死對手的棋,自己自然就能獲勝。 羅清這么想著,落下一子。 他能感受到對手的軟弱。 因為不擅長計算所以猶疑,因為沒有爭斗的決心所以遲緩,思考遙遠的事情所以忽略了眼前,只有面對勢均力敵甚至更強的對手,這些缺點才會顯露,但如果不改變,就無法取得勝利。 羅清從沒想過他會比眼前的小學生弱。 勝利是理所當然的。 姜瀾面對著羅清,心中空無一物。 他已經想不起來自己多久之前曾經有過這種感覺了。 那種面對著絕對不可能戰勝的東西,卻不會有一絲焦躁恐懼,只是拼盡全力的感覺就像是毒一樣令人上癮。 越是驕傲的人就越是無法抵擋。 在他眼前的棋局是一張羅網與一頭野獸,未來充滿了各種可能,但歸根結底,不過是勝負而已。 姜瀾心中閃過無數可能,然后在棋盤上落下一枚黑子。 他就像是一個站在大雨中的人,眼前劃過一個雨滴就毫不猶豫地伸出手,堅信自己能夠把它抓在手中。 姜瀾相信他比眼前的職業棋手更強,因為他曾經面對過真正的圍棋之神。 ai,沒有感情,不會犯錯,必定勝利的東西,從第一次摸到棋子起,姜瀾就一直在和那個恐怖的怪物下棋。 沒有什么棋手能比它更強,沒有什么流派能戰勝它,那就是圍棋本身。 姜瀾的心中空無一物,一切想法都只不過是流星,劃過天空之后什么都不會留下。 黑白棋子的糾纏蔓延,碰撞,擠壓,最終在右邊形成了復雜的局勢。 黑棋成功完成了分割,右上角已經形成厚勢的白棋與右邊的白棋脫離,在右下角落入了孤立無援的境地。 姜瀾終于還是靠著遠見與大局觀完成了一次戰略勝利,白棋上方的厚勢還只是厚勢,沒能轉換為實地,如果這一小塊白棋被徹底擊潰,那么占據了整個右邊的黑棋就奠定了勝局。 終于,棋子落在棋盤上的聲音變得稀疏,棋局行進的速度變慢了。 所有人都松了口氣,老人們終于能抓緊時間看著棋盤判斷局勢,一邊一直沒敢說話的少女也長出了口氣。 只有姬青一臉緊張地盯著棋盤,不自覺地向前附身。 “治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