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
就差一寸,就要狠狠刺進。 許連瑯聽到了自己驚恐至極的聲音,“路介明,你瘋了!” 那匕首頓在空中,猶豫了一瞬,便又要扎刺進去。 “路介明,你好可怕?!?/br> 空氣像是被暫停,這一句話細微悠長,明明是哀嘆至極,傳到路介明耳中卻炸如驚雷。 “轟”的一聲,炸的他肝膽俱裂。 匕首應聲而落,清脆一響,他想狡辯,嘴角囁嚅,下巴都在抖。 但他根本無從狡辯。 他已經壞到骨子里了,沒救了。 就在剛剛,他還在想,若是也將許連瑯殺了,她是不是就會永遠屬于我。 他厭惡極了自己。 第30章 我這樣的人也有心 我這樣的人,原來真…… 李日抱著腦袋跪爬在了船上甲板, 臉貼在甲板上,木屑沾在青紫交加的臉上,不知道是被嚇的還是凍的, 整張臉皮都在抖。 肌rou像是不受控制似的,他整個人涕淚縱流。 今天晚上的遭遇千鈞一發, 背后的少年讓他毛骨悚然,只要許連瑯再晚來一點,他必死無疑。 他本有把握可以全身而退, 卻萬萬沒料到眼前這個少年的暴虐。 路介明不由分說,甚至于懶得等他睡著放松警惕,直接拿著匕首闖進來, 腳上的力道太大,直接踹在他的肋骨上。 當即他就被嗆出了兩口血, 少年本來清越的聲線十分悅耳,在今夜,低沉暗怒比厲鬼還要兇, 他扯著他的頭發, 嘴角甚至于還帶著淡淡的笑意:“怎么,李日公公,現在說不出話來了?白天的時候不是挺能說嗎?” “我給過你機會的,是你一而再再三的挑釁我?!鄙倌暧纳畹捻永锸遣灰娞烊盏暮? 那股黑完全籠罩住他的全身。 “她怎么能離開我呢,她憑什么離開我呢?!彼灶欁缘恼f著,每說一句情緒就更加崩潰,最后嗓子沙啞到了極點,幾乎是怒吼了出來,“是她, 先招惹我的,怎么可以說走就走??!” 李日甚至于聽到了他莫大的委屈,少年的委屈藏在怒火中,怒火之下盡是無奈。 李日咬緊牙,硬是擠出幾個字,“你這樣的人,根本留不住任何人。你的手上沾滿鮮血,我求求你放過她吧,是不是你這把匕首對準的下一個就是她啊。她有什么錯,她只是看你可憐,她只是心太軟了?!?/br> 脖頸被猛然勒緊,李日覺得眼球都快要被擠爆,窒息感鋪天蓋地而來,像是幻聽一般,他聽到少年的嘆息。 “我這樣的人,也有心啊?!?/br> 一瞬間,他像極了無家可歸的犬,那犬被澆成落湯雞,毛發黏在一起,發亮的眼早就灰白一片,犬失了主人,就連“哼唧”撒嬌都沒人聽了。 他喃喃自語,是自己都不敢肯定的語氣,“我這樣的人,原來真的不配啊?!?/br> 他突然又想起那個偷盜婢子的話,她說了,他便信了。 所以他封閉住了自己,不讓任何一個人進入,因為他不配。 直到許連瑯的出現,他才慢慢明白過來,他是可以的,他或許也值得別人的疼愛,這幾月他甚至于是帶著討好的,在求著許連瑯不要那么快的收回對他的同情。 但現在都變了,他做過的那些事成了隱形的雷,只差了點燃的那一瞬間,將他炸的魂飛魄散。 他無比卑劣,嗜血的那一瞬間,他甚至于想和許連瑯死在一起。 這樣一切都了結了,這樣她就可以永久了守著他了。 萬生皆苦,他尤其苦。 人生本就無可留戀。 匕首太過于鋒利,他腦子里各種念頭在瘋狂叫囂,匕首在手掌中翻飛,刀刃先是劃破了自己的手掌,那流在船板上的血,都是他的。 疼痛讓他清醒,他似乎是聽到了許連瑯的聲音,又似乎什么都沒聽到。 手下的身體溫熱,脖頸的青筋暴露在他眼底,他想,這一刀下去,鮮血噴發,場面一定好看。 但然后呢,身體涼了,人僵冷了。 如果換成許連瑯呢。 那一瞬間,他痛苦的整個人都在痙攣。 不行的,他舍不得,他那里舍得,他寧愿自己去死,也不愿意傷到許連瑯。 然后,他就聽到,“路介明,你好可怕?!?/br> 是許連瑯的聲音。無數次他都想將這聲音牢記,好讓自己能夠一瞬間準確無誤找到她。 但此時,他只恨自己不是個聾子。 完了,天好像要塌了。 他的希望,要走了。 人影寂寂,蘆葦蕩旁野草已經長出一大截,脆生生的,萬物初生長??上焯?,誰都沒能瞧見。 許連瑯只用了片刻的時間便接受了這一切。 她無甚驚訝,甚至于覺得,應該是這樣啊。 是了,這樣的路介明才該是路介明。 這樣的,才是完整的他。 許連瑯覺得呼吸又濕又冷。 一時靜止,最先打破這份逼人至死寂靜的是緩過一口氣的李日公公。 見到許連瑯,他那被抹布塞住的嘴,努力發出聲音,因為抹布太大塊,又塞的太里面,他“嗚嗚嗚”出來,嗓子眼都是嘔吐的反意。 許連瑯提起裙擺,船停泊的地方與岸邊有段小距離,淺淺的水洼她一腳邁過去,鞋襪全濕。 她上船的時候,腳下生滑,趔趄穩不住身形,那匕首掉落的地方就離她的腳尖半寸之遠,她步伐不穩,險些腳側碰到那匕首銳利的刃。路介明就那么條件反射般的要扶她。 他害怕落在甲板上的匕首碰到她,絲毫不猶豫的,將匕首從甲板上踹下,頃刻間,便沒了影蹤。 這是他這兩年在行宮的唯一的方便自保的工具,僅僅因為怕尖端劃到冒失上船的許連瑯,他可以眼睛眨都不眨的拋棄。 但是,他那伸出去攙扶許連瑯的手,甚至于都沒能碰到她的衣角。 她緊皺著眉頭,側身躲了他。 路介明僵冷的真像是一具死尸。 許連瑯幫李日順氣,攙扶他站起來,又再三詢問傷處……這期間,許連瑯連一分一毫的目光都沒有分給他。 他見她因李日脖子上的勒痕內疚自責,攥緊了拳頭,掌心的刀傷又迸發出鮮血。 李日緩過來,一把抓住忙前忙后的許連瑯,他嗆咳,“你看到了吧,這小子要不得,他太可怕了,你掂量掂量自己的小命兒,有幾條可以陪他這么玩?!?/br> “我跟你說,不單單如此,先前偷盜的婢子也是他殺的,膳食堂的火也是他放的,還有很多很多,你以為聳云閣那神鬼懲罰流言哪里來的,真有神鬼照拂嗎?都是他干的!他還這么小,就能做出這種事,以后大了還怎么得了?!?/br> “許連瑯,為著許姑姑的情分,我才做了如此大的犧牲,你長長記性吧,可憐他不是要把自己搭進去的?!?/br> “他太會裝了!在你面前裝成一只乖狗,搖尾乞憐;在暗處,他就是條瘋狗,見人就咬?!?/br> “他沒有心的!” 李日剛從鬼門關闖了一圈回來,言辭甚烈,伴著干咳,聲聲具烈,句句刺入路介明的心。 許連瑯從始至終都沒有回李日,更沒有將目光分給路介明,她只是凝神靜聽,幫李日按著胸口。 有過那么一瞬的安靜,也就是這一瞬,許連瑯聽到了路介明小小的一聲,“不是這樣的,jiejie,不是他說的這樣的?!?/br> 他的反駁沒有絲毫底氣,甚至于是卑微的,為自己做著最后的辯解。 那句“jiejie”像是用盡了他的力氣。 許連瑯目光變幻,細細查看一番,發現李日身上除了脖頸上的勒痕,身上并無其他要命的傷,咳嗽也慢慢穩定下來,除了面色因為憤怒而漲紅之外,并無大的性命之憂。 她與李日打著商量,“公公,行宮請大夫要上報理由,勞煩公公暫且忍耐一日,明日我定然帶大夫過來給公公治療?!?/br> 言下之意,是希望李日瞞一瞞這件事。 李日自然也知曉的,若他按照流程找大夫自然要牽扯進來路介明,他一個小小太監,牽扯到皇子,不知道要驚動到什么程度。 而且,盡管是皇子動手,但他這條賤命,很有可能成為皇家為了維護顏面的犧牲品。 他用力咽了咽頭水,感覺脖子處倒也還好,死不了。 “不用了,我這命硬,死不了?!?/br> 許連瑯感激的道謝。 他一道謝,李日又要生氣,“你道謝什么,你干嘛幫他道謝?!?/br> 李日公公這一片苦心,許連瑯是沒齒難忘的,她連忙順著他說:“是我謝謝公公,讓我看清眼前日日照料的人是什么樣?!?/br> 李日得了她這句話,舒心了許多,被許連瑯攙扶著進了帳篷,蓋好了被子,就開始趕人了。 “去,回去收拾行李?!?/br> 許連瑯沒有反駁,離開帳篷,看到了那孩子還站在船上,一張臉慘白到極點。仿佛被恐嚇,險些丟掉生命的是他。 她目光淡淡,臉色凝重,眼眶里是誰都瞧不到的傷痛,“怎么?還要我請你回聳云閣?” 她語氣絕對算不上好,壞透了,很沖。 但至少她跟他說話了,路介明甚至于卑微的想,這樣就好,他不要自尊,只要她。只要她還愿意理理自己。 哪怕她明日就要走,只要她能理理自己就好了。 少年飛快下船,明明長腿步子邁的很快,到了距離她三步之遠的地方,又慢下來。 想靠近,又不敢,最后只能保持這三步之差。 “jiejie?!彼恋拇絼恿藙?,沒有發出聲音,但許連瑯能看出,是這兩個字。 許連瑯一把扯過他垂放在腿側的手,不顧那些傷口,用力的攥了回去。 她問他,“疼嗎?” 他搖頭,她便攥的更用力一點。 她的力氣能有多大,但捏痛一個本就有傷的手實在輕易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