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
她微一凝神,打散了自己心中的不舒爽,問出最為擔心的問題:“為何葉太醫愿意幫忙?” 路介明并沒有發現許連瑯的異樣,他接著道:“受了聳云閣這么多恩惠,葉貴人不好意思,正好有個機會就打算還還恩情?!?/br> 他將手臂交疊墊在腦后,懶懶的伸了伸腰,打出個哈欠,眼尾紅了些許,他聲音稀疏輕快,一副理所應當的樣子。 許連瑯卻覺得,葉貴人哪里會有這么好心,成年人的世界總是算計來算計去,于自身毫無利益的事根本懶得去管。 見許連瑯沉思,路介明猛然靠近,精致高挺的鼻尖抵上了她的,他瞇縫著那雙狹長鳳眼,左右輕輕搖了搖頭,鼻尖與鼻尖相觸的觸感,輕柔又清楚,他的呼吸纏進她的呼吸間,再進入鼻腔,都是少年的清爽皂角香。 “jiejie,你都不夸我的嗎?葉貴人的那些雜七雜八的事,都是我解決的!”眼尾勾起,越發尖削的下巴揚起個倨傲的弧度,翹起的嘴角吐出的話語卻是軟軟的嬌氣話。 他微抿的嘴角偏還覺得不夠,又慢慢咧開,露出里面一排整齊的牙齒,小虎牙亮亮的,是與他長相并不符合的俏皮。 許連瑯的心一下子就亂了,少年的靠近,少年的撒嬌,少年討好般的親昵,都讓她根本沒有辦法拒絕。 更何況,這還是一位生得極為俊逸挺拔的少年郎。 許連瑯咕噥一聲,想,罷了,不管完整的他是什么的樣的,她都會陪他到自己的二十五歲。 她本以為都會是自己的單線條,但如今反倒是他的線條更粗更濃,他為她的事,不知道得如何奔波,思及此,許連瑯心口又酸又疼。 許連瑯單手壓在他的脖頸處,自己前進幾分,將他那過分挺拔的鼻子壓扁了幾分,她的額頭貼在他的額頭上,杏眼里盡是感激,“殿下,謝謝你?!?/br> 她攬過他的肩膀,將自己的下巴擱放在了上面,她心中太多感激,不知道從何說起。 他還小,只比她弟弟大兩歲,這種事,她無能為力,他卻以一己之力擔起擔子,并且那段時日,他每日都還安慰照料自己用膳。 種種情緒泛上心頭,她一遍遍說著,“對不起?!?/br> 對不起將這種事帶到你面前來,對不起讓還是孩子的你為這種事奔波,對不起說了那樣的話,明明知你沒什么安全感,還要在什么都不確定的時候跟你說要離開的話。 太多太多,最后只匯聚為“對不起”三個字。 攬到懷里的瞬間,觸手的盡是鮮明的骨,這個時候才發現,他是真的瘦了,不是錯覺。 懷里的少年這段日子瘋一樣的長大,先前許連瑯可以完全攬住他,自己的懷完全可以容納進他,現在已經很勉強。 許連瑯驚覺他是真的長大了很多,他生于皇家長于皇家,處事原則風格足夠獨當一面,他在陰險狡詐層層算計中長大,遠遠高于同齡少年,她的確是不能再一直將他當作孩子看了。 路介明安靜的呆在她懷里,甚至于特意縮小了自己的身體,方便她抱,直到她句句“對不起”時,他忍不住彎眉,鳳眸里晃出細碎的光彩。 “jiejie,不要對不起,你說,你不會離開我?!?/br> …… 王喜喜覺得愁的慌,十七殿下玩的太瘋了,回去的時候窩在他懷里打瞌睡。 本來孩子安靜一點蠻好的,但他胖,十七殿下也胖。 所以大小胖子下聳云閣那長長的臺階,就是個難事。 他捏捏小十七的小圓鼻子,“殿下,醒醒,下去再睡?!?/br> 小十七睡的正香甜,被憋醒,滿臉不情愿,“喜喜,你抱我下去吧?!?/br> 王喜喜一本正經的絮叨,“殿下啊,不是我王喜喜不愿意抱啊,但你不是一直說著,要向你七哥看齊的嘛,老奴聽說,七殿下四五歲的時候,可是走動從來不用宮人抱的?!?/br> 小十七嘟嘟嘴,不情愿,卻也下去了,小腳丫暈暈乎乎,拌了一下,他泄氣,“我明天再向七哥學習好不好,我好累,走不動,喜喜,你抱我吧?!?/br> 王喜喜哭喪著臉,和他打商量,“背行嗎?” 他這個大肚子,再抱著個小孩子下臺階的話,肯定會吐出來。 小十七不挑的,“好,喜喜的肩膀也是rou乎乎的?!?/br> 大胖子背著小胖子,走三臺階歇半天,吭哧吭哧。 本是傍晚一處最不起眼的小角落,卻被不遠處騎著黃驃馬的倆人收入眼底。 “十七殿下?這有意思了。聳云閣倒也一直沒閑著?!?/br> 第28章 到底當他是什么 想起來就順順毛,想不…… 早春三月, 冰雪融盡,活水潺潺從山上蜿蜒留下,河堤里已經有魚兒冒頭吐泡了, 饑寒了一冬的魚兒干癟的很,但小總勝于無。 路介明扎高了褲腿, 露出一小截白皙小腿,小腿盡管纖細,但腿肚子上的肌rou線條卻十分硬挺好看, 他赤腳進水,河水冰涼,他不由的皺了皺眉頭。 魚苗到處竄, 他躬起腰背,雙手合攏, 奮力一抓,水花四濺,進入手心的, 只是又滑又腥的水草。 他背上背著個小小背簍, 隨著他彎腰的動作晃晃悠悠,持續了將近一個時辰,背簍里才扔進去了兩條極瘦極小的小魚。 路介明揉了揉因為一直彎腰而酸痛的腰,有些無奈, 浸泡在溪水中的腳已經無甚知覺,他蹚著水,想在岸邊歇息會兒。 聳云閣一向不會分得多少rou,常年難見葷腥,往日里有個葷腥還是許連瑯自己貼補來,自從許連珀生病后, 許連瑯也過的緊巴巴了。 他不愿意老是這樣讓她貼補聳云閣的,更不愿意她隨著他們一起過這樣清貧的日子。 他尚且如今無力改變這樣的局面,就只能希望自己爭些氣想法子改變改變伙食。 “七殿下這樣打魚哪能打到呢!”從他背后傳來一聲,那聲音帶著啞笑,幾聲清咳,聽上去,是位年老的男人。 路介明警惕地快速轉了身子,他后退了三步,與來人拉開距離。 花白的胡子留到了下巴處,他一身青棉袍,抱著肩膀哆哆嗦嗦,像是怕極了冷的模樣,清瘦的老人精神抖擻,指著河里的魚苗,“魚苗還小呢,你現在捉不劃算,而且圣人言,三月不捕魚,還是有那么點子道理的。不能貪圖一時的小利?!?/br> 見對面少年鷹集一般銳利的眼,他更加興奮,搓著手心道:“好苗子好苗子好苗子?!?/br> 他撇著嘴角,自言自語:“比你父皇還要強上不少?!?/br> 為人師者,見到天賦極好的孩子,像是一股子真氣直通天靈蓋,讓他五體通暢,恨不得趕緊讓這小子稱呼自己一句老師。 他緩口氣,告誡自己,不急不急慢慢來。 好徒弟,好弟子,好學生,是要哄的。 他也不知道從哪里拿過來一根竹竿,竹竿的頭被削成了尖的,他遞給路介明,“用這個,絕對一扎一個準?!?/br> 路介明手垂放著,指頭被溪水冰的發紅,探究的眼里不近人情。 他也不尷尬,自顧自的也要脫掉鞋襪下水捕魚,他是真的年紀大了,露出的皮膚皺巴巴的,松弛的皮包著脆弱的骨,路介明擋在了他面前。 一開口,聲音冷的比這三月天的溪水還要冰,“張太傅這又是何必呢?” 張太傅大拇指剛剛碰到溪水,被激的又縮了回來,想著不能在自己未來的學生面前丟面兒,咬著牙關,硬是下了水。 他“吸溜吸溜”,興沖沖道,“嘿,殿下竟然認出我來了?!?/br> 路介明挪開目光,既然這不速之客已經知曉身份,他也就徹底失去了興趣,“帝師張成張太傅,誰人不知,誰人不曉?!?/br> “但我與殿下都有兩年不見了,殿下一眼就認出來,也是厲害,看來我這兩年沒老太多?!?/br> 路介明不吭聲了,其實主要是沒哪個人,還在這把年紀要下河吧。 張成學識淵博,但一向最為離經叛道。神采神色都顯的尤為年輕。 張成抬手手對著里面的魚就死死的扎下去,一扎見血,魚翻了肚皮,血驀然流出,又被流動不停的河流沖散。 他將魚拿起來,就要往路介明的小背簍里扔。 路介明閃了一下,徑直上了岸,蹲在地上穿著鞋襪。 “殿下,這魚不要了?”張成喊他,“殿下,殿下!” 路介明淡淡看了他一眼,“既然是太傅打的,便是太傅的魚?!?/br> 他說完便要走,張成急了,不顧腳下河堤石子路,一路小跑追他,他齜牙咧嘴,想著自己哪里受過這樣的忽視,宮中哪位皇子不是各種奉承,只希望自己能收下他們。 這個七皇子啊……脾氣差成這樣……但還是挺對他性子的。 天賦高的人,就是得有點小脾氣才行,他今年才多大,都能引的葉貴人連番幾次落腳熱河行宮,小小年紀,城府不可小覷。 “殿下,你可知我為何出現在熱河行宮?” 路介明只得駐足,他一雙黑漆漆的眸子里盡是了然,“太傅想收我做學生?!?/br> 不咸不淡,也不喜不悲的一句話,將他與皇帝密謀著許久的思量頃刻道出,反倒一瞬間讓張成啞口無言。 等他反應過來時,路介明已經走遠,只留下一句話:“勸太傅不要白費力氣,我無意于皇位,也請太傅轉告父皇,兒臣不愿意接受他這種憐憫的吝嗇的關照?!?/br> 他扯動臉皮,后槽牙咬的緊緊的。 他的好父皇啊,到底當他是什么,想起來就順順毛,想不起來就一腳踹翻。 張成怔忡,幾縷微風拂過,掠過他還沒有干透的腳心,鉆心的涼,他趕緊蹲在地上去摸自己的鞋襪。 路介明這邊明顯是厭了皇宮爭斗,但他身為皇子哪里有資格面對皇權說不呢,他們生來就是為了皇權服務的。 既然他這邊下不去手,就另謀方法好了,只要找到軟肋,總會乖乖成為他好徒弟的。 王福祿在路上晃悠了三四日才到熱河行宮,說起來,要是快馬加鞭,不過一日絕對可以到熱河行宮,但完全架不住張成玩心重,一路上看到任何新奇的東西都忍不住下馬瞧瞧,聽說東邊有個山頭看日出好,又聽說西面山頭供奉著尊大佛…… 總之,他們一路走走停停,游游玩玩,昨日傍晚才算是進入了熱河行宮。 帝師德高望重,他又不好拒絕張成的諸多要求,便只能順從著。 他心里火急火燎,宮中繁雜瑣事堆了一案牘,這邊李日告知他的情況也不是很好。 他只得一大早獨自一人來了聳云閣。 許連瑯正在院里洗衣裳,皂角壓在水下,衣服發硬,她揉搓了一會兒,路介明的里衫在她手里被揉搓成各種形狀。 他是個愛干凈的孩子,袖口領口都很干凈,她沒來之前,很多時候都是他自己洗衣服,皂角香氣撲鼻,路介明身上慣常也帶著這樣的味道。 許連瑯余光間看到了王福祿,并沒有起身相迎,她只是繼續手中的活計,隨便道:“感謝公公抬愛,只是連瑯實在沒什么大志向,聳云閣剛剛好適合我?!?/br> 王福祿說不上自己心里什么感覺,要是她一開始就歡天喜地跟自己走,他反倒也就沒那么心上她了,要的就是她這股子不世故的勁頭。 但要是太不世故,太不滑頭吧,又不知道如何才能帶走她。 王福祿覺得有些棘手,他只得道:“你可以跟我走上半月,實在適應不了,我可以再將你送回來?!?/br> 王福祿王公公還是那副樣子,放在臂彎的浮塵垂掛著,一張臉沒有絲毫表情,實在是又陰又冷。 許連瑯“唔”了一聲,一聽就覺得更加不靠譜,“敢問公公,這次調派是借了皇后娘娘的光,一旦進入椒房殿,再離開,不會那么容易吧?!?/br> “的確不容易?!?/br> “那公公這就算誆我了,”許連瑯將洗好的衣服從木盆中抬起,一節一節的擰干凈水,“還是公公覺得我肯定是不會想回聳云閣了?!?/br> “公公這幅信誓旦旦胸有成竹的樣子才讓人覺得可怕”,她終于是抬頭看了一眼王福祿,繼續道:“而且,身體發膚受之于父母,連瑯生下來只有一個爹?!?/br> 這便是直接回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