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節
那些所有的痛苦與歡愉相互參雜著,如同暴風驟雨一般卷襲在她塵封的回憶里。所有曾經讓她流淚的時刻,在那個男人朝她說“珍惜”的瞬間,泛起退縮又痛苦的顫栗。 季岑風說,他和從前不一樣了。 從前那個男人不會輕易道歉,不會輕易低頭。 他說他嘗到了苦頭,他說他會永遠珍惜司月。 沙發上的女人緊緊地捂住了自己的臉,她胸口急促地在這寂靜的夜晚發出了難以呼吸的喘/息聲,然后又那樣無力地將自己倒在了小小的沙發上。 那天晚上,司月發了高燒。 她渾渾噩噩地簡單洗漱了一下,然后就一頭栽進了冰冷的被子里。 司月不記得,去年的黎京,冬天是否這樣的寒冷。 她只記得,外公灶臺前,噼里啪啦的柴火聲。 黃色的火焰跳動在黑色的灶臺里,潮濕的樹枝扔進去會有微小的爆裂聲。 那盞小小的取暖器放在床尾的地方,晚上躺進去的時候,他會叫她踩在他的膝蓋上。 他緊緊地將她擁在自己的懷抱里,同她共做一場冬日的舊夢。 那年的冬天,好像不那么冷。 她沒有發高燒,他也沒有進醫院。 - 第二天早上下樓的時候,司月沒看見季岑風。 李原打了一把傘站在樓梯口的對面,腳印深淺地朝她走過來。 “司月小姐,季先生出差了?!?/br> 司月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早”。 “早,司月小姐?!?/br> 李原在一旁幫她打著傘,司月也就跟著他朝前走去。 那天之后大約兩周,司月都沒再看到過季岑風。李原每日代替了季岑風跟在她的身后,確保司月日日平安回家。 司月沒怎么問過季岑風去了哪里,倒是李原提了幾次,說是不得不去的出差,要不然一定會留在黎京的。 司月當然知道,季岑風不可能三百六十五天每分每秒都留在她的身邊,那是童話故事,而她不是小女孩。 博物館那邊很快就擬定出了詳細的活動計劃,時間就安排在年前放假的最后一天,當作這年末的最后一個大型活動。 宣傳早早就掛了出去,因為辰逸也贊助了博物館的這次活動,所以活動的宣傳力度也比從前博物館自己宣傳的要大得多。 沈棋和司月在后來碰面的時候,和她說過幾次,前來注冊活動的人尤其的多。也許也是正好趕上了年末,很多人都已經開始放假。 司月那場重感冒斷斷續續反復了快兩個禮拜,終于在活動的前一天,有所好轉。 沈棋帶著司月在博物館的展覽廳最后一次確認了所有的照片、行程,然后把司月送到了門口。 “司月老師,明天加油!” 黎京的溫度最近已經跌入零下十度,小伙子一開口,盡是白氣。 司月鼻尖有些紅紅的,朝沈棋點點頭,“一定會的?!?nbsp;她眼角笑開,又看了看布置完好的博物館,心里有一種難以按捺的激動。 那段在東問國度過的半年時光,好像是老天憐愛她的證據。叫她從痛苦迷茫的過去里走出來,重新拾起向前走的勇氣。 她想好好把這個國家的故事講出來,她想讓更多的人去關注那片被人遺忘的國度。 那里還有很多像阿野和阿風一樣的孩子,他們那樣赤誠地生活在那片貧瘠的土地上。 他們需要更多的關注,他們需要更多的幫助。 - 博物館年末最后一場活動。 一大早,司月就到了博物館,先把大衣放在了沈棋的辦公室。她今天穿了一件簡單寬松的白色毛衣,下面是一條淺色牛仔褲,頭發微卷著散在身后,沒有化妝。 看起來更像是剛畢業的大學生,一雙黑色的眸子里閃著雀躍的情緒,然后就去了展廳。 一百張仔細篩選出來的照片被錯落有致地擺放在偌大的展廳里,大部分都是馬古城的建筑,還有一少部分,是司月拍攝的文帝的風景和人物。 早上九點,博物館開門,之前注冊來參加活動的人們也陸陸續續走了進來。因為博物館的活動是免費參加,再加上年末時段,所以有很多家長帶著放假的小朋友一起來參觀。 展廳里很快就變得熱鬧了起來。 司月穿梭在各個照片之間,耐心回答著人們關于照片的問題。 問題大多數很簡單,相對于司月的科普,人們對于照片里的景色和建筑更加的關注。展廳里熱熱鬧鬧的,司月倒是有些沒事干,時不時地在照片附近轉轉。 沈棋幫著照看展廳的另一半,來參觀的人雖然多,但是問題并不多,司月在里面轉了幾圈之后,就沒什么人問問題了。 她隱在一側燈光的陰影下,看著自己身邊的那幾張照片。 那是幾張她剛到文帝時拍的照片,那個時候她總是心情很不好,跟著阿野出去的時候,只顧著自己拼命地拍照。 從早上到下午,仿佛有些和自己較勁的樣子,即使熱得快要中暑,也還是拼命拍個不停。 “這些照片,是最開始去到文帝時拍的嗎?” 司月正看得有些出神,忽然一個低沉的聲音從她身后傳來。她還未轉過去身子,就聞到了一股淡淡的雪松木香。 那樣似有若無地落在她的鼻尖,而后又消散不見。 女人收在衣袖下的手指微微蜷動了一下,轉身望了過去。 男人穿著一件深藍色的西裝,兩只手松松插在筆挺的西褲口袋里,身子朝著司月微微前傾,似是在仔細看那些墻上的照片,又似是不自覺地靠近了司月。 說話間淡淡的氣息落在司月的臉上,季岑風垂眸朝她笑了一下,“好久不見?!?/br> 司月抬頭看著這個朝她簡單打招呼的男人,腦海里又想起了那些信,那些信里的話。 那些他在信里朝她做出的懺悔與承諾。 微妙的寂靜形成在這片燈光不及的角落里,男人眉眼輕柔地低下,耐心等著她的話。 他好像,又瘦了。 比從東問回來的時候,更瘦了。 為什么? 明明在東問的時候,吃得都不算是好吃的東西,他卻能三餐都吃下,慢慢恢復健康。 可是回到了黎京,卻又這樣,慢慢瘦了下去。 司月身子有些僵硬地轉了回去,將目光又落回了那些照片上。 她不知道。 這不關她的事的。 可是那雙重新投向照片的雙眸里,卻什么也看不下了。一張張雪白的信紙飛快地翻動在她的眼前,那些沉重的道歉,那些遲來的懺悔,那些過分折磨的諾言。 紛亂地落在司月的眼前。 她只直直地看著那些照片,卻又沒有看著那些照片。 季岑風和她一起靜靜地站在那個昏暗的角落里,他們同這片明亮熱鬧的展廳天然隔離。 他們是他們。 他們在看同一片風景,他們在想同一件事情。 腦海里錯亂地翻涌著一些司月有些無法控制的東西,在看回照片的第三秒,司月轉過了身子。 “抱歉,我要去準備下午的匯報了?!?/br> 季岑風微微讓開了身子,“好?!?/br> - 下午一點鐘,展覽廳的一側,人們三三兩兩地坐在空地的沙發上。小孩有的依著父母,有些干脆就坐在地毯上,四肢展開著,享受著博物館溫暖的熱度。 接連下雪的黎京難得出了一次太陽,陽光照在雪面上折射出瑩亮的日光,穿過干凈的落地窗落在了人們的身上。 人群的最中央,站了一個穿著白色毛衣的女人,高領衫將將齊在她的下頜,笑起來的時候會遮住一點點尖瘦的下巴,倒有幾分格外的嬌憨。 沈棋簡單地介紹了一下今天的主題,然后就將話筒交給了司月。 這是一場和公司里的匯報完全不同的介紹。 在這里,她不是辰逸的設計師,不用在意領導的看法。 她只是一個路過文帝的路人,同陌生人過一場意料之外的人生。 “大家好,我是司月?!?nbsp;陽光落在那個女人的眼眸上,她嘴角輕輕笑起,點開了第一張照片。 司月后來才發現,那段在文帝的生活,她記得所有快樂的細節。 所有阿風放在她房間里的花朵,所有微小卻真摯的善意。 那樣倔強地開放在她灰暗的天空里。 阿野的永不埋怨,阿風的永不說累。 讓她知道,這世界上當真有純粹不揣度的愛意。我愛你,所以愿意為你付出所有。而不是因為我為你付出所有,你才會愛我。 “在文帝的時候,阿野帶著我走遍了所有馬古城的遺跡。那個時候我剛到那里,什么都不懂,全靠著他帶我到那些偏僻難找的地方?!?/br> “他和meimei一起經營著一家小旅館,我在文帝的半年,就和他們一直住在一起?!?/br> 司月看著投影上,他們三個人的合照。路邊是灰撲撲的沙地,他們三個人站在那個大石塊的前面。 阿風拉著司月的胳膊,阿野站在她的身后。 她眼眶還有些淡淡的微紅,但是那卻是她去到文帝后,第一次發自內心的笑開。 司月心里微微有些顫動,手指按著遙控器跳到了下一張。 后來的許多照片,內容還是不同的建筑遺跡,但是拍攝的角度和手法卻發生了很大的變化。 他會找最合適的角度,告訴司月,這里能看見這個建筑最精髓的地方。他會指著那個被司月忽視的地方,告訴她,這片花紋有著怎樣的歷史和過去。 后來的很多個時候,他會跟在她的身邊。 相機的照片里,沒有留下他的一個身影,那些相片里,卻又無處不是他。 照片緩慢放映的間隙里,司月看向了那個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