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妙手織得云錦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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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雪翹起二郎腿,一面飲茶,一面冷眼瞧著她。 蘭菊媚笑更甚,將手上的華貴衣裳輕輕放在桌上,動作極為小心,好像這玩意兒隨時會引爆了似的。 “女官大人呀,您是宮里出來的人兒,想必女紅一定是極好的……” 暮雪差點把口中的茶噴出來,女……紅…… 蘭菊佯裝不見,繼續道:“您知道這衣裳是什么料子做的么?” “這是云錦。且這般精細考究,應是上貢的云錦?!蹦貉┐蜓垡豢幢阒?,猜測道,“這樣好的東西,想必是圣上賜給督公的吧?!?/br> “不愧是女官大人,見多識廣,眼光真好?!碧m菊突然臉色一變,“可惜,督公前幾日出行,衣裳無意間勾破了幾處,這可是御賜的東西,也不知圣上會不會怪罪……” 暮雪不解:“御賜云錦總共也沒有幾匹,除了皇后和太子,就只賞給了督公,他怎么會如此不小心?” 蘭菊假裝嘆氣:“都是我不好,我服侍督公起居,眼不識貨,竟拾掇了這件給他穿去衙門,誰承想那日他正好親自下到河道巡查去……” 暮雪打斷了她:“那你找我是什么意思?” 蘭菊也不跟她繞彎子了:“這宮里的衣裳儀制我不懂得,云錦我更沒見過,女官大人見的世面多,必然知道如何縫制才為妥當?!?/br> 暮雪明知她此舉背后不定藏著什么歪心思,卻猶豫了。 她取過王陽關那件衣裳細細瞧了,的確如蘭菊所說,明顯地勾破了幾處,雖說圣上不會因這點事而怪罪于他,但這云錦珍貴無雙,損壞了也極可惜的。 算了,就當是她欠他的吧!上次行刺他的事情,她欠的他一次人情,該還,就還吧。 暮雪一咬牙:“三日后來拿?!?/br> 蘭菊見她答應得爽快,立馬眉開眼笑,千恩萬謝地走了。 纖纖十指輕輕撫上那云錦衣裳,溫暖的觸感便直抵她的心間。就算是不眠不休地學,她也定要為他補好衣裳,算是報答他這些日子的照顧。 云錦不比普通錦緞,用的是江南提花木機所制,逐花異色,通經斷緯,工藝十分復雜,若要將其補得天衣無縫,不僅要知道其原來的細節,更要有如匠人一般的細致手藝,方能做得周全。 暮雪想起自己的女紅就頭痛,但是她既然決定要為他做這件事,就一定不會放棄。說做就做,她先去當地最有名的錦莊買最貴的針線,苦學技藝。 這功夫不是教出來的,全是磨出來的,三日之內,她幾乎不眠不休,到了用飯的時辰也只隨意找塊點心墊墊肚子。 她并不是笨人,相反,其實她手很靈巧。從前女紅做得差,不過是因為打小兒跟著干爹行醫,這才耽誤了基本功。 現如今這般專注刻苦,到底是給她磨了出來。她不繡別的,單單只反復繡他衣裳上需要縫補的兩處花樣圖案,一是他袖口的纏枝蓮,二是他鑲邊的連綴花。 光練這兩副圖案,也不簡單。她磨斷了十幾根針,手不知戳破了多少次,才終于補出了這以假亂真的效果來。 三日后蘭菊來取時,暮雪已熬成了一大圈黑眼圈。 蘭菊從她鋪上奪過衣裳,看了看,贊許道:“你果然有點本事?!?/br> 暮雪直覺蘭菊神色有些異常,皺眉道:“既是我親手補的,也應由我親手交予督公才是。麻煩你還給我?!?/br> 蘭菊聽了,嘴角頓時揚起一個輕蔑的笑:“你都被督公貶到我手下了,哪還有資格讓他親自見你?再說了,你是督公的奴才,為主子做點小事也是份內應當的,怎么還想著邀賞來了?” 暮雪神色一變,伸出手:“還我?!?/br> “別急嘛,我先拿回去放好。若是督公問起,我再告訴他?!碧m菊冷笑一聲,便出門去了。 暮雪不敢上手生搶,生怕一爭一搶之間會將那金貴的云錦不小心勾破。轉念一想,她本來就是想報答他的。 盡心了便無愧了,他知不知道,又有何緊要呢? 她心情復雜,站起復又坐下,方覺眼前一黑,腦袋昏沉。也對,這些日子不吃不睡的,就算是鐵打的身子也禁不住這般折騰。 等到了晚飯時辰,她去廚房取飯。不料廚娘見到她,就像是見了什么不祥之物似的,嫌棄不已地避著。 “這是給你的飯菜,拿去吧?!?/br> 暮雪一看,碗中竟然只有幾片菜葉和一些餿水,那味道難聞得很,分明是不能吃的。 見風使舵是人之常情,她被貶了,伙食下降些倒也無所謂,但這樣的吃食,打發叫花子人家都嫌寒磣呢。 “我記得就算是府里普通侍女,至少也有三菜一湯。您給我這個,是什么意思?” 廚娘冷冷道:“督公吩咐了,你就只配吃這個?!?/br> 暮雪本要好好同她理論一番,一聽此話,如雷擊中般僵在原地。 他……他的吩咐? 廚娘再說什么,她也沒聽見,直到被人家拿掃帚趕了出去,坐在樹邊,她還是沒能反應過來。 她想起那日傍晚登山,他提起她刺殺他的事來,他會不會表面原諒了她,其實暗地一里記恨她,才安排了這整整一出? 也許他帶她來江南,就是為了整她的。這里天高皇帝遠,就算她死了,也沒人知道,而且他還可以將她慢慢地折磨死。 那么,前些日子,他對她的照顧,就都是為了—— 為了讓她放松警惕,再狠狠地懲治她。因為只有先對一個人好,然后再折磨她,才最痛苦,最殘忍。督公的手腕,果然高明。 她捂住頭,蹲了下來,這個懷疑便越發的真切起來。 多么可笑,多么傻啊。她曾經真的以為,他會對她好,是因為彼此的情分。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啊。 她不知道自己何時回的房,也忘了幾時睡著的,第二日醒來,望著熟悉的天花板,才確信這不是一場夢。 還是一樣的餿了的飯菜,擺在她的桌上。那古怪而難聞的味道,提醒她,所有,所有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