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浮沉各異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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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上體弱多病,常年在干清宮修養,鮮少出門,更別說是大冷天風雪夜跑到文淵閣來了。眾人俱是一驚,三寶一把捂住暮雪的嘴,低聲喝道:“不要命了你!” 然而暮雪腦子里嗡嗡地響,只有一個念頭,就是此時若是被貶回尚衣局去,所有的努力就前功盡棄,于是不放棄地繼續掙扎叫嚷。 王陽關甫一踏出藏書室,就瞧見圣駕在廊子盡頭,有些意外,趕緊迎了出去。 未及拂袖打千行禮,就被皇上扶住。 “陽關,和你說了多少次,私底下就不用多禮了?!笔ド洗髦鄽殖?,著了件銀鼠褂袍,因在病中而面容蒼白,對王陽關說話時透露著溫和親厚。 他朝王陽關方才走出來的屋子望了一眼,問道:“方才聽見里頭吵鬧,是怎么回事?” “這……”王陽關猶豫了下,文淵閣的掌事公公已經爬出來向上稟報了始末。 圣上蹙眉道:“文淵閣是靜地,豈是吵鬧的地方?” 掌事公公叩頭應道:“是,奴才這就把她帶出去?!?/br> 說罷幾個人便一同用力將暮雪拖了出去。 事情既已處置,圣上也沒再當回事,拉著王陽關坐下,與他敘話。 不經意抬眼時,卻發現這個被拖走的宮女有幾分面熟,皇上突然開了尊口:“慢著?!?/br> 冬日里天色暗得早,才過了申時,屋子里就已是一片黯淡昏黃。御前侍候的人連忙點了燈,暮雪戰戰兢兢地跪在地上,不敢抬頭。 “你就是方才冒犯督公的宮女?” 暮雪第一次聽見圣上的聲音,有如寬厚綿掌,但又不失威嚴。她心里一空,無暇思考太多,只顧低頭回話:“回皇上的話,奴才是來給二皇子殿下取書的,因不識督公尊容,又急趕著天黑前回去,故而冒犯。奴才愿受任何責罰,只求皇上和督公開恩,留奴才繼續在重華宮侍奉?!?/br> 或許是因為她面如芙蓉,肖似甄妃,又或許是因為她言辭懇切,我見猶憐,圣上一時耳根子軟,心生憐惜。 “你幾歲了?” 暮雪雙手撐著地面,略蜷了蜷身子,道:“奴才二十了?!?/br> “哦,二十了?!笔ド现貜土艘槐?,若有所思,“叫什么?” 暮雪把眼前的人當成自己的救命稻草,跪前兩步大著膽子道:“奴才暮雪,月前才調到二皇子殿下書房伺候,今日因見殿下缺了幾書經學之書,故來文淵閣借之,以便殿下翻閱溫習。奴才雖然粗鄙不堪,但是一心侍奉殿下,求皇上讓奴才留下吧?!?/br> 王陽關心里冷笑她虛偽,卻沒有出言拆穿。 圣上似乎對這個小宮女頗有興趣,身子向前傾了傾,盯著她追問道:“你還懂經學的書?倒是說說,拿的是哪幾本?” 暮雪從容答道:“《禮記解詁》,《公羊義疏》,《爾雅校箋》,《六經天文編》,還有《儒藏》。這些都是殿下應讀之書目,可是奴才今日清點書房藏書時卻未見其影。奴才稟報了殿下,這才斗膽來文淵閣一借?!?/br> 她這一席話,令在場的人微微為之側目。就連王陽關也有幾分動容,他本就奇怪,就二皇子那學不進去的性子,怎么會特意派人來文淵閣借書,原來倒是這個小宮女的主意。 可是她既是一介女流,又非出身名門,如何能知道這么多經學的書目,且能對答如流,如數家珍。王陽關縱然閱人無數,一下子也沒法子將她看個分明。 圣上笑著點了點頭,贊許道:“不錯,你懂得還不少,正好可以督促誠兒讀書?!?/br> 說罷轉過頭對王陽關笑道:“陽關,你瞧,這么個人才,放去司衣局可惜了,不如今日你且饒她一次,就當是為誠兒讀書好?!?/br> 王陽關啞然失笑,只好頷首道:“圣上開口,臣豈有不遵之理?!?/br> 屋外不知何時升起了明月,寒風呼嘯著穿過每一個走廊過道,嗖嗖的聲音傳進了閣中,王陽關口氣責怪地對御前李運喜道:“今日風雪大,官家應該在暖閣休養才是,怎么來這么遠的地方?你們也不知道攔著嗎?!?/br> 李運喜苦笑不得,躬著身子道:“督公大人您這可冤枉奴才們了,奴才哪里攔得???今兒是圣上難得興致好,要親自來文淵閣轉轉,方才在那邊的樓里見了幾位大人,精神可好了呢?!?/br> 圣上接過話來道:“你莫錯怪他,朕今兒覺得身子松泛些了,問過太醫才出來的?!?/br> 王陽關搖頭道:“那也不成,風雪楞個大,萬一受了寒氣怎么辦?圣上貿然出門,也不先知會臣一聲,實在是有欠妥當?!?/br> 暮雪聽得直傻眼,嘿,她也知道督公權勢大,但沒想到竟然到了如此地步。難不成官家去哪還得知會他一聲,自己都做不得主? 沒想到圣上非但沒有怪罪,還滿是歉意地道:“本想知會督公一聲,但沒尋著你人,朕想你多半在這,就過來瞧瞧。今日一時興起,沒想那么多,讓督公擔心了?!?/br> 王陽關只有對圣上說話時才會溫言細語,此時亦是如此:“罷了,下次不可。請圣上趁早起駕回去,免得晚上路滑,底下人還瞧不清路?!?/br> 暮雪眼珠子差點沒掉在地上,怎么感覺這個督公和皇上說話像是老子和兒子說話?她再打量了下這兩人的眼神,總覺得他們關系絕非君臣主仆這么簡單。 難不成真如坊間傳聞所說,皇上和督公有斷袖之癖? 來不及她細想,圣上已經依王陽關的話,要起身回鑾了。眾人伏地送駕不迭,圣上扶著李運喜的手走到門口,突然想起什么,回過頭時,正對上暮雪探究的目光。 暮雪不敢與圣上對視,立馬將視線垂了下去。 “你叫暮雪,是不是?” 聽到圣上念起自己的名字,暮雪肩頭一顫,立馬沒猶豫地回道:“奴才賤名,擾了圣上清聽?!?/br> “那倒沒有,雪為天地冰潔之物,值君一慕。那你姓什么?還是說,你是姓木的那個木?” 暮雪這下眉頭一皺未皺,平靜地道:“回圣上,奴才的賤名,不是‘孺慕之思’的‘慕’,而是取自‘湖上行人絕,階前暮雪深’?!?/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