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五十七 可恨之處
肖恩癡癡地想著,面露微笑,正待彎腰,從上下兩道略顯粗疏的生銹鐵絲網中穿過,突然側后方引擎聲大作,駛來一輛涂著綠漆紅條、裝著警示燈的軍用裝甲吉普車。 吉普車以超過70碼的速度從路旁飛馳而過,接著才像是察覺到了什么,緊急手剎制動,方向盤猛打,一個漂亮的甩尾漂移,向肖恩這邊開過來,停在不遠處。 刺目的燈光,照射得小胖墩一時睜不開眼,還沒待他有所反應,雙臂已被人絞到背后。 隨即,一個紅點準星慢慢自他的后腰處移開。而在rou眼看不見的地方,軍用紅外探測器閃著亮光,正向基地控制臺發送信號。 倘若肖恩的動作再快一點,或者多往前走幾步,那么等待他的,就將是另一種結局了。 可惜肖恩不知道這些,也沒必要再知道。 他被武黑臉推到一眾新兵面前,指認誰是自己的同伙,這讓肖恩感到羞恥,更多的則是茫然無措。 肖恩恨武黑臉當眾踐踏了自己的尊嚴,卻沒有頂撞對方的膽量。而那份逃亡計劃又是被人揉成一個紙團,從外面扔進來,才砸到肖恩頭上的。 當時的肖恩只顧欣喜若狂,沒有留意到周圍的動靜,等他從廁所蹲坑里出來,那個扔紙團的家伙早就不見了,根本無從尋找。 何況,就算肖恩看到了對方的真面目,又怎么能在大庭廣眾之下證明,那個人就是自己的同伙呢……靠那幾筆如今看來有些荒唐的胡亂涂鴉嗎?可圖紙早被那兩名陸軍刑事調查指揮部的特派憲兵專員收走了,自己還能要得回來么?即便要回來了,又該如何甄別嫌疑人,筆記,指紋?還是每個人半夜起床如廁的時間…… 肖恩的思維逐漸陷入混亂,面對一雙雙或戲謔、或鄙夷、或嘲笑、或冷冽,總之極不友好的眼神,他只恨不得當即找個地縫鉆進去,哪還有余力思考問題。 武黑臉還算沉得住氣,盡管憋著一肚子火,卻也沒有過分催促,只是視線一遍遍掃過新兵們的面孔,觀察他們的表情。 而那兩名特派憲兵可就沒這么寬容了,他們見肖恩久久不肯回答,其中一人立即走上前去,目光冰冷,說道“快點講!小子,你是在浪費大家的時間嗎?指認一個罪犯有什么難的,那種拋棄你不管的爛人,完全不值得同情……還是說,你打算獨自抗下這一罪名?那很好啊,明天我們就把你的家人一起請到憲兵總部,談一談你接下來上軍事法庭受審的事情!” 那名特派憲兵語氣極為不善,捏住肖恩的下巴,硬逼著他抬起頭“記住,這是你最后贖罪的機會,犯下這種過錯,別以為還有人能保得了你!你眼下只有一條路可走,那就是供出一同預謀這起案件的同伙,而且必須當場指認……” 說著,一邊解開肖恩的手銬,一邊壓低語聲道,“我的耐心很有限,你可要自己想清楚了,如果找不出人墊背,你就等著乖乖進軍事監獄服刑吧!” 這話是背著武黑臉及在場新兵們說的,顯然不懷好意,肖恩身子一哆嗦,膝蓋發軟,差點摔倒。 那名特派憲兵豈容他逃避,扶了肖恩一把,將他的一條胳膊架起,拖長了音調“三……” 肖恩面色痛苦,他想開口求饒,又覺得丟臉,想自己站直身體,卻沒半分力氣。只得強撐著戰栗無助的靈魂,朝曾經一起受訓的新兵隊伍望去。 肖恩從小便害怕與別人的目光對視,這一望去,感受到無數人的情緒回應,頓時呼吸困難,渾身極不自在。這時只聽身旁的聲音又喊 “二……” 肖恩下意識地咽了口唾沫,艱難而僵硬地扭轉脖子,往列隊第一排打量,然后是第二排、第三排…… 人群中,他看到了光明磊落,看到了冷眼旁觀,看到了同情憐憫,看到了幸災樂禍。接著又看到一張略顯老氣的男性面容,那是自己這批新兵中年齡最大的一個,聽說還有家里老婆孩子。 他看到了壯健憨厚、后知后覺的弗農,事不關己、目不斜視的艾瑪;還看到了露易絲,這個混血女兵的美貌依舊,只是不知在想什么,略微有些出神。 隨后,他看到了安德烈。 肖恩的腦袋轟一下就清醒了,喉結上下鼓動,連嘴唇也在顫抖,他伸出手指著對方,結結巴巴地道“是……” 那名特派憲兵此時卻不著急了,看了肖恩一眼,反問道“這就確定好了嗎?別怪我沒有事先警告你,我們陸軍刑事調查指揮部辦案,可沒另一個機構——國防安全服務局那么囂張。抓人是要講究證據的,假如對方承認了自己的罪行,那么你檢舉揭發有功,我們可以酌情從寬發落,甚至既往不咎。但要是你污蔑陷害自己的同袍戰友……對不起了,那你的罪名還得再加上一條,到時候兩罪并罰,今后你在牢房里會生活的很滋潤??!” 肖恩原本有些公報私仇的意思,但聽對方這么說,立刻便退縮了。 不管事情是不是安德烈做的,那家伙到了憲兵隊,會痛快承認罪行嗎?開什么玩笑! 別說肖恩找不出任何有力證據來指控對方,即使鐵證如山,憲兵隊查到了指紋一類的證據,安德烈就肯束手待斃嗎?絕不會的!以他那種性格,指不定還要做出什么驚天動地的事情來,比如反告肖恩那晚強暴露易絲未遂,屆時雙方弄得魚死網破,肖恩不僅沒辦法獲得輕判減刑,還要再多添上一重罪名。 這是他無論如何都不能接受的。 肖恩甚至還能想象的到,在雙方當面對質的過程中,安德烈肯定會百般抵賴,或者干脆找一個替罪羊,將所有惡行都栽贓到對方頭上。 反正大伙兒都是空口無憑,而這個心胸不怎么寬廣的強者,不管最后如何判決,一旦釋放出獄,必然要找自己的麻煩。砸玻璃砸車、寫恐嚇信都算是小事,他要是成天守在門外堵著自己該怎么辦,難道自己就一輩子不出門了嗎?他要是拿著槍,沖進家里又該怎么辦?自己有能力阻止他嗎?會不會被他折磨致死啊…… 肖恩越想越覺得后怕,乃至于有些慶幸自己剛才沒來及把話說完整,現在才有了少許緩沖的時間。他趕緊將手放下,表示自己并沒有確定對方的身份,緊跟著,那象征審判的語聲再次響起。 “一!” 特派憲兵倒數完畢,抓起肖恩的胳膊,二話不說,便往身后拖。 小胖墩那接近180磅的體重,在對方眼里就像是提一個孩童那般輕松。 聯想到即將到來的悲慘命運,肖恩這下真急了,他再顧不得自己臉面,雙腿亂蹬,撒潑似地在地上打滾,他的腦子里只有“從寬發落,既往不咎”這一句話,渾濁的眼珠子四下亂瞟,終于發現了那雙眼睛。 那是一對狹長、明亮的雙眼,幽深漆黑的瞳眸,平靜冷冽,卻似深不可見底。 它如同毫無波瀾的鏡面,光線暗到極致,又陡然亮起,教人一望,便反射出自己的靈魂倒影,或丑陋,或美麗,或純凈,或骯臟…… 雖然鏡面光輝在彈指一瞬后,便悄然隱去,但肖恩還在無數黑白倒影中,找到了屬于自己的那個,這一發現,使他全身汗毛立即豎起,心態近乎崩潰。 “是他,沒錯,就是他!” 肖恩像一只被人踩住尾巴的貓,歇斯底里地尖叫著。 慘呼聲驚動了那名特派憲兵,他停下腳步,先看看了肖恩,又望向玄野“他的那個同伙,就是你么?” 玄野臉上的憤怒一閃而過,但隨即冷靜下來“不是?!?/br> “是或不是,并非由你個人決定,先進去再說?!?/br> 那名特派憲兵指著一旁路邊的軍用裝甲吉普車,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說道“等到了憲兵隊里,我會給你幾分鐘時間辯解的?!彪S后一腳踢向肖恩的屁股“還愣著干什么,你也給老子進去?!?/br> 其余新兵見到眼前的場景,神色各異,艾瑪表情冷漠,安德烈笑容玩味,露易絲無精打采。 弗農則緊緊盯著自己的腳面,眼睛一眨不眨,仿佛那里有什么異常有趣的地方,吸引去了他的全部注意力。 肖恩沒料想自己一句話,便定下了別人的罪名,心里略感愧疚,但是很快又被僥幸躲過一劫的竊喜所掩蓋過去。 他沒有瞧到剛才玄野發怒的樣子,見對方十分配合地走向吉普車,不由暗忖他不會這么湊巧,真的就是那個寫計劃圖的人吧?是了,他就睡在我的上鋪,當時我偷偷溜出去,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對,他肯定知道! 哼……活該!誰讓他那天晚上多管閑事呢,不然的話,我早就和安德烈結成同盟了。如果他將那女人賞賜給我,我怎么可能去做逃兵,怎么可能還會被那么多人恥笑…… 想到這,肖恩頗有些懊惱傷心,對玄野恨意更深,之前那一點點的內疚之情,也隨之煙消云散。 直到最后一刻,這個意志羸弱的小胖墩,仍活在逃避責任的幻想里,不愿正視自身,更不愿正視這個真實的殘酷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