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節
最后祁崇在她胸口,聽她一聲一聲的心跳。這兩天,他隨時都恐懼這里不再跳動。 從前無所懼,現在有所懼。 眼見時間不早,祁崇把人抱了起來:“起來梳洗,吃一點東西?!?/br> 親自給明臻換上了衣服,丫鬟們端著水進來,每個人都膽戰心驚。明臻昏迷過去了不清楚,她們可是記得清清楚楚,殿下當時雙眼赤紅,說人不醒來便燒了整個行宮為她陪葬。 得罪誰都不能得罪祁崇這樣的瘋子,旁人都有同理心,他卻沒有,殺戮只在一瞬間。 丫鬟忍不住看向明臻,明姑娘在祁崇身邊這么多年,朝夕相處的時候那么多,卻一直都不清楚這個男人的真實面目。 明臻面前,明臻之后,其實哪一個都是真實的祁崇。他捏著明臻的下巴看了看,小姑娘病得沒有血色,病弱西子一般,一雙眼睛格外的澄澈。 祁崇道:“想吃什么?” 明臻隨口講了兩道菜,用早膳的時候,祁賞來了,他稀罕的道:“這么晚才用膳?給我一雙筷子,我也蹭一個?!?/br> 明臻就要把筷子遞給他,祁崇不愿意外人同明臻一起吃飯,祁賞又不是真沒用餐。在祁崇目光之下,他也沒敢接。 祁崇道:“你來做什么?” 祁賞無奈的笑了笑:“宮里現在流言四起,有人說你身邊有一寵姬,被寵到了天上去,也有人說你最近心情不佳,想要殺人取樂,寧德公主身邊兩位大宮女得罪了你,被你給杖斃了?!?/br> 明臻手中筷子略松了松。 祁崇看她一眼,而后道:“她們兩人犯了宮規,既是大錯,理應懲罰,難道讓她們逍遙法外?” 祁賞還想開口,祁崇對一旁李福道:“姑娘吃飽了,帶她回內室休息?!?/br> 等人離開,祁賞才道:“宮女死了便死了,你為什么還要逼死寧德公主?” 祁崇殘忍一笑:“楚氏余孽,難道孤會寬宏大量,讓他們全部存活嗎?” 成王敗寇,倘若坐在如今位置手執大權的是楚氏擁簇的皇子,只怕祁崇的下場更慘。 朝堂中官員從站隊的時候起,就得做好站隊失敗被殺的準備。哪個君主會容忍效忠過他人反對過自己的臣子? 至于寧德公主,她既是楚皇后所生,御下不嚴,沖撞到了明臻,祁崇賞她一杯毒酒已經是寬宏大量。 祁賞嘆了口氣:“皇兄,楚氏一族如今都不敢反對你,四皇兄和五皇兄都已經臣服,你又何必趕盡殺絕呢?念在手足情誼,你也不該這般,以后史書評價肯定也不好?!?/br> 祁崇冷聲道:“孤與他們沒有手足之情?!?/br> 況且,死都死了,他還在乎后人如何評說?他只要活著的時候隨心所欲。爭權奪利,坐在至高無上的位置上,要的難道不是想殺誰便殺誰,不為人所桎梏? 祁賞嘆了口氣:“你若心懷怨恨,貶謫或者囚禁他們都可以,兄弟一場,誰都不希望局面如此難看?;市?,你身邊應該沒有敢勸你的人,我必須要說一句,你殺心太重,完全忽略了親情?!?/br> 祁崇只覺得諷刺。難道祁延和祁賞不想殺自己么?他們僅僅無能殺不了罷了。手足之情,皇室本就稀缺。 祁賞喝了一口茶,沉默良久,之后又道:“最近太醫院惶恐不安,是因為你身邊那個小阿臻吧?” 祁崇瞇了瞇眼睛,并未回答。 祁賞道:“皇兄,你對她榮寵太過,她命格受不住的話,只會適得其反,反噬到她。對女人著迷,更非你平日作風?!?/br> 祁崇冷冷勾唇:“按你所言,不能手刃仇人,不能善待所喜之人,就算在最高的位置上,又有什么樂趣?祁賞,孤要這個皇位,是要打破束縛,而非被框框架架桎梏?!?/br> 被釘在皇位上不是皇帝,而是傀儡。 他才不信什么榮寵太過,明臻會受不住,他有能力給予,便竭盡所能。倘若擁有十分,祁崇絕對不會僅給九分。 ······ 皇后宮中,楚皇后抱著寧德公主冰冷的尸體,眼睛緊緊閉上,淚水卻抑制不住的順著臉頰往下流淌。 祁延和祁修也在兩側。 楚皇后想起祁崇年幼時,自己便不喜歡這個年少老成的孩子。當時她費盡心思獲得寵愛,處處給宇文皇后難看,讓宇文皇后在眾人面前丟臉,甚至最后奪了宇文皇后的性命,霸占了后位。當年有多春風得意,現在就有多失魂落魄。 她泣不成聲:“頤兒,我可憐的孩子……” 祁延在旁邊道:“母后請節哀,meimei已經死了,您再哭也沒有用。她的宮女頂撞祁崇,我們去給他賠禮道歉就是,免得再連累我們?!?/br> 楚皇后雙眼猩紅:“你也就這點出息,怪不得爭不過他!” 現在楚氏一族就像是砧板上的魚,鮮活掙扎著魚尾,卻掙扎無果,上方的刀隨時都可能落下。 祁崇折磨人的本事最是一絕,這么多人和他斗了這么多年,最后卻都失敗,一次上風都沒有占過,只能在掙扎中死亡。 祁延被皇后責罵之后,也生了一肚子的氣:“還不都是你和父皇無能,早年若能將他除掉,我們還會落得今天這種地步?” 祁修見兄弟和母親起了沖突,也覺得渾身無力。 他道:“太子就算對我們下手,也不會先殺寧德,寧德做了什么事情得罪了他?” 楚皇后擦著眼睛道:“也不知道哪個狐媚子迷住了祁崇的眼睛,頤兒的宮女不過摘了他幾枝花,就被杖斃了,這兩名宮女的過錯,居然也連累到了她?!?/br> 祁崇送來毒酒,寧德公主怎么愿意喝?她立刻就要掙扎著找皇后做主,結果人還沒有出去,就被太監強抓著灌了進去。 當初在皇宮還好,皇后入主中宮也有些時間了,皇宮里自然有自己的勢力,如今偏偏是在行宮。溫泉行宮內內外外都是祁崇的手下,在這里面,他想做什么,皇后半點阻撓不得。 至于朝臣宗室——他們全都被祁崇震懾住了,莫說殺寧德公主,哪怕祁崇要殺楚皇后,也不會有人敢說半句不是。 祁修突然想起來當初在祁崇身邊見到的小美人。 祁延消息靈通一些,這些天‘行宮一直都有人在議論此事:“那是個病秧子,祁崇留不住,據說快死了。祁崇很愛,一直讓太醫想盡辦法吊著人的命?!?/br> 楚皇后手指深深入了手掌:“他殺了本宮的心頭rou,本宮斷然不會讓他好受,也要撕掉他一層皮?!?/br> 祁修猶豫一下,勸說楚皇后:“母后,這種關頭,你就不要添亂子了?!?/br> 祁崇最近很瘋,做任何事情都不擇手段,剛剛失去了親妹,祁修不想眼睜睜的看著皇后也把人頭送過去。 曾經為秦王的時候,朝官知曉祁崇手段冷硬,如今握了大權,暴戾本性也就不必再遮掩了,如今的皇后看似尊貴,但在祁崇眼中真不算什么。 第81章 人若有三長兩短,你們的…… 很快便要過年了, 行宮里前些日子一直在流血,這幾天倒好一些了,四處也有熱鬧的氣息。 官員們都給了幾天假期。 明臻也不知道自己每天喝的是什么藥, 只覺得越來越苦,喝了之后一整天都是苦的。某天宮女送來一碗藥, 明臻掀開碗蓋看了看,里面居然是紙灰。 看著積淀在水下的紙灰,明臻越發覺得不適了:“臟兮兮的, 我不想喝?!?/br> 李福在一旁無奈的苦笑:“小祖宗,這可是難得的好東西, 您喝了吧?!?/br> 明臻道:“這不是藥,我不喝?!?/br> 李福讓天琴去喂她:“這是符咒水,太子殿下請來的高人, 將符箓燒成灰喂給您喝,有法術支撐,您的身體慢慢就好了?!?/br> 明臻并不相信什么法術, 藥能治人,這所謂的看不清摸不著的法術, 她不信可以治病。 不過宮里的確多了許多和尚道士,一個個的都來驅邪, 說是驅走了邪祟, 明臻的病就好些了。 這些人穿著奇怪的袍子, 手中拿著奇怪的東西, 臉上看起來也是十分嚴肅,到處貼什么奇怪的符。 李福也覺得唏噓,前些年祁崇的確不信這個,直到如今, 祁崇也可能是不相信的。但明臻的病藥石罔醫,太醫束手無策,也只能希望這些和尚道士能將人治好。 明臻仍舊不太情愿,捏著鼻子只嘗了幾口上面的清水,說什么也不愿意再喝下去了。喝了點符水后,她又趕緊用茶漱了漱口,這股煙熏火燎的味道一直彌漫到喉嚨里,燒得她渾身不適。 這兩天又新來了一個道士,叫什么廣善真人,某個大道觀的觀主,祁崇這兩日去了軍營,李福讓這真人看了看明臻。 為了展示自己的確有本事,這位廣善真人在白日里居然做法讓一片云移來遮住了太陽。 明臻小聲和新夜講話:“是因為有風吹來,所以遮住了太陽?!?/br> 她戴著面紗,渾身攏得嚴嚴實實,廣善真人只往明臻的方向看了看,之后大袖一揮:“風停?!?/br> 風瞬間停了。 明臻眼睛瞬間睜大,真人又喚了一聲“雷電”,當時便出現了晴天霹靂。 其實這些小手段不足為奇,這些大道觀的觀主基本都有一點本領?;适腋杏玫奶鞄?,也是懂得兇吉占卜、奇門遁甲之術。 李福在邊上陪著明臻看了個熱鬧,之后才對明臻道:“姑娘看到了吧?這些都是活神仙,以后不用擔心,這次您能醒來,也是因為一位真人做了一晚上的法事?!?/br> 明臻不太了解這方面的事情,因而不發表任何看法。她跟著祁崇讀過一些史書,知曉一些事情,她只知道,歷來求仙問藥,相信幻術道士的皇帝還是死了,甚至有些比旁人活得更短很多,化作了一剖黃土。 這些大概有用,但對那么多人都無用,也不見得到她身上便有用了。 明臻扶著新夜的手便要轉身:“我不喜歡這些,藥可以喝,那些符咒燒成的水肯定不喝。殿下肯定也不會相信這些?!?/br> 一陣清風吹來,明臻面上的薄紗被吹落了,那名廣善真人瞧了明臻一眼。 他們這些人自然也懂得看相。 不過明臻容貌之盛,總是會讓人忽略掉很多信息,入眼只見到她美得無法用言語形容的眉目。美如狐仙,氣若幽蘭,整個人又像脆弱易碎的琉璃盞。 他看著明臻的臉,掐指算了算——人肯定是留不住的。 等回去之后,廣善真人問旁人明臻的生辰八字。有幾位同道中人,也是為明臻做法事續命的道士,他們搖著頭道:“殿下身邊的人不肯告訴這位姑娘的八字,也是,這樣的小貴人,八字怎么能輕易透露出去呢?連人的臉都不給外人看,最要緊的都不講,我們能做什么?” “看著面相,薄命紅顏,也貴不過今年了?!睆V善真人搖頭,“你們可曾見過殿下?我來得晚,連殿下的面都沒有見到?!?/br> “太子殿下便是帝王命,名傳千古,罕見的尊貴,王朝氣數將盡,他一人便可將大廈扶起?!绷硪幻朗炕叵胫?,“看不出更多了,太子乃真龍天子,我們是算不出來的?!?/br> 不過,真正的高人基本上都不會汲汲營營,在短時間內抵達京城,且是在過年這個時間段上。這些道觀的觀主和寺廟主持,平日里仰賴皇家,有幾分本事,卻沒有世外高人的出塵與胸襟。 倘若真是高人,怎么可能擠到一起往這繁華之地來?都是各自云游,清苦又自在。 他們還是渴望名利,希冀著從太子手下討得一些好處。 傍晚廣善真人在外散步,突然見一名太監過來。他覺著這名太監眼生,掐指算了算,覺得這人是自己的一個機緣。 果不其然,太監悄悄的到他的跟前:“可是廣善真人?前年咱家到您的乾元觀去過,一直都念念不忘,記得您的風姿?!?/br> 廣善真人見這太監穿著不俗,容貌也不俗,不像身份低的,宮里隨便一個下人,背后可能都有了不得的主子,他也不敢得罪,溫和開口:“承蒙公公厚愛,不知公公有何事?或者說,公公的主子有何要事?” 這名太監是皇后身邊的管事刁俊智,宮里幾乎人人都知道,廣善真人這樣宮外的卻不清楚。 刁俊智伸手道:“真人這邊請?!?/br> 一刻鐘后,廣善真人同刁俊智到了皇后的宮里,雖然不明白皇后找自己有什么事,他大概能猜得出。 八成要自己下咒謀害祁崇——如果是這件事,廣善真人可不敢干,祁崇真龍天子,有龍氣護身,為人間至尊,這些陰毒手段害不了他,反而會被反噬。 楚皇后年輕時是個美人,現在也不老,畢竟讓皇帝寵愛這么多年的女人,雖然略有憔悴,仍舊儀態萬千。 她坐在屏風寶座上,見刁俊智領了人來,才睜開了布滿血絲的渾濁眼睛。 廣善真人感覺出了,皇后怨氣頗重,他行了一禮:“貧僧見過皇后娘娘?!?/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