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初一的時候,京城也壓根沒有人想起這件事情,宮里倒是忙里忙外在準備,卻是為四皇子殿下準備。 等初三,四皇子生辰到了,皇帝在萬壽宮中舉辦了盛大宴會為四皇子慶賀,其中更有數十名胡姬載歌載舞。 祁崇在麗州,并不知道京城的情況,因為他此時危在旦夕。 皇帝與貴妃等人熱烈慶賀的當夜,接到了前方的消息,祁崇一行人在初一凌晨中了敵方的算計,肩膀上受了一箭,箭上淬了毒。當時皇帝接到消息,滿臉不悅,只說了一句“掃興”。 直到今天,祁崇的箭傷仍舊反反復復,沒有完全愈合。 也是祁崇身體底子好,換做其他人,早就一命嗚呼了。 如今祁崇回京城,滅掉作亂的賊子,本來是大功一件,論功行賞也該給祁崇足夠的獎賞??苫实壑豢谏峡洫剮拙?,并將一次足以威脅王朝興亡的作亂說成一樁小事,將祁崇的功勞化小,僅僅賞了白銀和些許田地。 李福搖了搖頭:“這次作亂的那兩位叛軍首領,著實兇悍異常且足智多謀,若非殿下您英明神武,換做其他人來,真不能擺平他們。他們若取了麗州,領軍南下,壯大勢力,整個朝廷都岌岌可危?!?/br> 最近幾年,凌朝最常面對的危機就是頻繁的內亂。 先帝是殤帝,執政期間做了不少荒唐的事情,導致民不聊生。如今的建平帝也沒有賢明到哪里去,冷落皇后偏寵貴妃,更是任由貴妃一族做大,擾亂朝堂平衡,加上天災人禍不斷,民間頗有微詞。 祁崇冷笑一聲。 風起云涌,方才還萬里無云,突然就被風吹來了云,天氣陡然陰沉了許多。 祁崇的傷口不能見風,他自己也穿著單薄,旁人還穿著棉衣未換,祁崇仍舊一身單衣。 李福提醒道:“殿下,您回去歇著吧,藥應該熬好了?!?/br> 祁崇在前面走,李福亦步亦趨的跟著,走到祁崇的住處時,突然聽到一陣歌聲。 “悲莫悲兮生別離,樂莫樂兮新相知?!?/br> 這樣的詞句從一個孩子口中說出來,李福禁不住一笑,突然想起來這里還住著位小姑娘。 李福對秦王道:“大概閑著無事,丫鬟們教明姑娘唱幾句歌,這兩名丫鬟都讀過書,頗有才情?!?/br> 明臻的嗓音幼嫩,如今還十分稚氣,不過極為悅耳,如甘泉一般汩汩從心口淌過。 祁崇的房間內如今一股濃郁的草藥香氣,藥香是淡淡的苦,揮之不去。進去之后,便讓李福退下了。 這一邊,明臻突然看到湊近自己的李福,趕緊躲在了天琴后面,天琴一手護住明臻,對李福道:“李公公,姑娘幾個月沒有見您,怕是覺得眼生了?!?/br> 從秋到第二年春,中間時間隔得太遠。 不過李福一臉和善:“姑娘早膳用了什么?” 明臻道:“糕餅?!?/br> 李福俯下身:“現在是不是餓了?奴才帶您去吃點好吃的?!?/br> 明臻覺得李福面善,跟著李福過去了。 李福路上仍舊提醒著她:“姑娘記得叫秦王殿下,知不知道?秦王殿下?!?/br> “殿下喜歡姑娘的歌聲,等下唱兩句?!崩罡W灶欁缘牡?,“幾個月不見,姑娘居然瘦了一圈,是不是伺候的不好?奴才回頭問問他們?!?/br> 李福將門打開:“殿下,幾個月不見,明姑娘想您了,一直吵著要見您?!?/br> 他推了明臻一把,低語道:“姑娘按照奴才剛剛教的去說?!?/br> 人心都是rou做的。 整個京城沒有太多人關心祁崇,就算關心,他們關心的也是當今秦王,是一個身份,而非祁崇這個人。 李?;燠E宮廷這么多年,揣摩人心還是挺準,雖然在祁崇跟前失手過很多次。 明臻剛剛答應得挺好,可惜她的腦子還沒有核桃的腦仁大,剛剛進去,她就全忘了,只記得一個秦王殿下。 祁崇的面前放著一碗藥,藥汁漆黑,散發著熱氣。 他正在處理傷口,除了剛中箭的時候是李?;蛘叽蠓蛱幚?,其他時候,都是祁崇親自料理,祁崇不愿意讓別人看到自己的傷疤。 沒有任何一個王者愿意讓人看到自己狼狽的一面,哪怕這位王者還是少年。 明臻從屏風旁探出一個小腦袋,一雙水汪汪的眼睛盯著祁崇肩膀上的傷疤。 祁崇這時已經單手包扎好了,他將外衣披上,對上明臻澄澈雙眸,拿了一旁濕手巾擦了擦手,祁崇淡淡的道:“過來?!?/br> 明臻咬了咬唇,有點生疏,還是小心翼翼的挪了過去。 祁崇在她臉上捏了捏:“怎么瘦了?秦王府沒有給你rou吃?” 明臻怯怯的開口:“秦王殿下?!?/br> 祁崇指尖突然用力,明臻臉上留下了紅色指印,但她還沒有哭,想不通祁崇為什么捏自己。 僅僅無辜的看著祁崇。 祁崇端了藥碗喝藥,喝之前,特意捉弄明臻一下,讓明臻嘗了嘗。 明臻好奇啜了一口,被苦得整張臉都皺了起來。 祁崇輕笑一聲,一飲而盡。 第10章 明臻湊了過去,小手按住…… 明臻好奇的盯著祁崇的肩膀看,雖然祁崇將衣物穿上了,但她方才進來時,還是看到厚厚的紗布包裹。 前段時間明臻的小兔子讓貍貓咬傷了,天琴jiejie也是給小兔子包裹這樣的紗布。 祁崇將藥碗放下:“為何一直盯著孤看?” 他生得俊美,若多幾分笑意,便如朗日當空??上畛缙綍r總是冷冰冰的,別人對他的第一印象也非俊美若神邸,而是威嚴冰冷,讓人不敢直視。 明臻湊了過去,小手按住祁崇的肩膀:“殿下受傷了?痛痛?!?/br> 祁崇不習慣旁人靠這么近,手指曲起,在明臻額頭上敲了一下:“一點小傷,不痛?!?/br> 明臻仰臉:“殿下多睡覺……嗯,還要多吃飯?!?/br> 祁崇看這小丫頭話都說不清楚,臉色卻很緊張,似乎痛得是她一般。 這幾個月里,哪怕受了重傷,祁崇卻也沒有睡過一次好覺。 他思慮過多。 手上處理著民變的事件,又要cao心京城中皇帝和貴妃的動作,防止皇帝悄悄奪走自己手中權力,又關注宇文一族是不是又有人拖自己后腿,做出什么荒唐事情來。 傷口上淬著劇’毒,反反復復,說小傷是假,說不痛也是假。 祁崇以少年單薄之肩挑起了重擔,平滅了戰亂,轉身回到京城,卻發現被自己保衛的人仍舊處于靡亂享受之中,壓根沒有半點關懷。 自從皇后去世后,祁崇便沒有再得到過半分針對他本人的關心。 如李福所想,旁人的關心,無論是朝臣還是宇文一族,沖的都是祁崇身為建平帝嫡子的身份,而非祁崇本人。 祁崇對明臻道:“你稱孤殿下,知不知道殿下是什么意思?” 明臻點了點頭。 “什么意思?” “哥哥?!泵髡樗敉舻难劬粗?,“是你呀?!?/br> 果真是個小傻子,什么事情都不懂。 祁崇幼而敏慧,五六歲的時候,已經將四書五經倒背如流,提筆可寫文章,常常語驚四座,讓少傅嘖嘖稱奇。他的早熟完全是環境逼壓。 明臻的境遇并沒有比祁崇強多少,性格與祁崇卻是截然相反。 明臻道:“殿下睡覺,多睡覺,傷口才不痛?!?/br> 明臻學著天琴照顧自己,端端正正的跪坐在了床榻前:“阿臻看著殿下睡覺?!?/br> 祁崇覺得這小丫頭有趣,難得睡了個好覺,醒來之后,已經到傍晚。明臻也趴在床邊睡得安靜,祁崇將她提起來,隨手交給了外面一名太監。 晚上宮里還有晚宴,祁崇等下就要過去。 李福伺候著祁崇換了衣服:“今晚是特意給您準備的慶功宴?!?/br> 祁崇唇邊一抹冷笑。 慶功宴?功勞全部都被抹消了。 祁崇身高已經與成年男子無異,身著玄色織金蟒袍,紫金冠束發,冷冽面容讓人望而生畏。 他可佩兵器進出宮廷,當祁崇出現在紫宸殿時,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祁崇的身上。 祁崇本和幾位皇子坐在一起,酒過三巡,安國公明義雄坐到了祁崇的身邊敬酒。 眾目睽睽之下,明義雄本不該和祁崇來往過近,但皇帝知曉明義雄性情,哪怕明義雄真和祁崇坐在了一起,皇帝也只認為兩人這是湊巧。 這一次,對于祁崇的手腕,明義雄徹底折服。無論祁崇為人如何,他確實做出了一番大事,少年英雄不過如此。 他敬了祁崇一杯:“這次殿下九死一生,保了麗州太平,老臣實在佩服?!?/br> 自身魅力與所建功勛,比任何身份都更加容易打動明義雄這樣耿直的武將。 祁崇看到明義雄,突然想起來自己家里的明臻。 倘若明義雄知曉自己拐走了他的小女兒,肯定又要換個態度。 祁崇性情本就陰暗難當,聽了明義雄的話,他玩味一笑:“一樁小事而已,人人皆可處理,明大人莫要抬舉孤王?!?/br> 這是皇帝前些天的原話。 明義雄臉色凝重,抬頭看看上方的皇帝。之后猶豫再三,又回了自己原本的位置。 這樁事情也就這么過去了,祁崇只在心頭又加了一賬記上。等到立夏的時候,祁崇身上的傷勢也完全好了。 這一期間,北境漓王與西夏皇子都來了凌朝都城。北境與凌朝一直交好,幾十年來都未起沖突,西夏前兩年剛和凌朝打過仗,最后落得割地求饒,每年向凌朝進貢。 ······ 這日祁崇無事,在秦王府中。 一名身著青色長衫的中年男子站在祁崇的房中,這名男子身形消瘦,看著倒是溫文爾雅一表人才。 祁崇手中握著一卷書,聽這男子在下方說了半晌:“殿下,漓王有心與您結交,臣下打聽過,漓王在漓地頗受臣民歡迎,這次來凌朝,他還特意給您備了大禮?!?/br> 明臻在祁崇身旁蜷縮著午睡,祁崇放下手中書卷,抓了她一縷頭發,有一搭沒一搭的玩著,聽了男子的話,他淡淡的道:“哦?” 男子名叫邵康,是鴻臚寺少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