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安國公夫人羅氏心頭怒火中燒。周嬤嬤服侍羅氏多年,打狗還要看主人,不過弄丟了一名庶女,連氏這賤人居然挑唆著安國公將人活活打死,實在讓羅氏面上無光。 羅氏將手中一杯茶喝完,這才開口:“連姨娘,阿臻這孩子命苦,剛剛生下來,她母親就去世了,現在養在你的膝下,是因為老爺信任你,知道你會好好撫養?!?/br> 連氏與羅氏目光碰撞,下意識心虛,總覺得被羅氏發現了什么。她干巴巴的笑了一下:“我這么多年沒有生一兒半女,阿臻讓我養著,就是我的親女兒?!?/br> 明義雄不曉得羅氏為什么突然提這個,不過,羅氏做事一向穩重,既然提起,肯定有她的理由。 他呷了一口茶。 羅氏道:“阿臻每月的月錢被你拿了,我問你,你既然疼她,為什么讓她穿得衣衫襤褸?” 連氏目光躲閃了一下:“太太為什么這么說?阿臻的衣服是這個月新做的?!?/br> 明義雄掃了明臻一眼,小姑娘咬著手指,雖然衣著不如明薈,也算花枝招展:“阿臻分明衣著光鮮,夫人不要過分苛責?!?/br> 羅氏站了起來,走向明臻:“阿臻,你過來?!?/br> 連氏拉著明臻不松手,她臉色瞬間漲紅:“老爺,我知道太太看不慣我,所以才對我百般挑剔,我對阿臻如何,這些年您肯定看在了眼里?!?/br> 羅氏冷笑:“你如果行事得體,也不怕旁人挑剔?!?/br> 她彎下腰,強行抓住了明臻的手臂,將外衣往上輕輕一卷,露出一截顏色暗淡的中衣:“我們家的女兒,雖然比不上皇室公主,卻比一般人家的女兒要嬌慣。這么破舊的衣物,你我身邊的丫鬟都不稀罕,連氏,你讓家里小姐來穿著去公主府?” 連氏哪里想到今天羅氏居然能和明臻走到一起? 她的眼淚瞬間滾落下來:“我不知情,是下面的奴才在照顧阿臻……” 明義雄臉色沉了沉,沒有開口。 羅氏道:“倘若夸阿臻養得好,功勞全是你的,她出了事情,便成了下人的過失?” 連氏往明義雄面前一跪:“老爺,您是知道的,我平時對阿臻如何,您都看在了眼里。今天大概是下人眼花,天不亮就起床,拿了舊衣服給阿臻穿上?!?/br> 一件衣服的事情,并非大事,連氏畢竟是得明義雄盛寵的姨娘。倘若羅氏鬧大,只會顯得她心胸狹隘。 羅氏厭惡的看她一眼:“你以為我要講衣物?阿臻衣衫破舊,我可以當成你勤儉持家,可她身上傷痕累累,你又怎么解釋?” 明臻年齡雖小,畢竟是個女童,不方便讓明義雄多看。羅氏只將中衣袖子往上卷了卷,露出兩截蓮藕般的玉臂,小孩子肌膚白,晶瑩勝雪,粉雕玉琢,因為膚白,淤青和紫脹便格外清晰。 “身上還有更多的傷痕,新舊交替,老爺若不信,可以讓大夫來檢查?!?/br> 明義雄看了一眼明臻的手臂,臉色越發凝重:“連氏,你如何解釋?” 連氏張了張唇瓣:“我不知道,老爺,是奴才干的,我不知道……” 眼下承認自己怠慢明臻更好些,如果讓明義雄知道自己虐待明臻…… 連氏打了個寒顫。 她清楚明義雄的為人,明義雄雖好美色,卻不沉湎于此。這么多年,連氏在明義雄面前都偽裝成善良柔弱的婦人,倘若讓他知道自己本性并非如此,她肯定會失去寵愛。連氏比誰都清楚,明義雄最厭惡蛇蝎心腸的婦人。 不過,羅氏并沒有給她更多狡辯的機會。 羅氏把明臻拉到了自己的面前:“阿臻,你告訴太太,姨娘平時待你如何?” 小孩子不會偽裝,明臻這樣的——更加不會偽裝。 只需要看明臻突然躲閃的神情,明義雄就猜出了大概。 羅氏道:“好孩子,你告訴太太,太太為你做主,以后再也沒有人可以欺負你。以后,阿臻不會再住連姨娘房里,告訴太太,連姨娘怎么罰你?” 明臻指了指自己的大腿:“姨娘用針扎阿臻?!?/br> 明義雄目光瞬間陰冷。 連氏趕緊上前抱他的大腿:“老爺,您聽我解釋,阿臻她被太太收買了!太太看不慣我,所以要誣陷我!” 明義雄抬手將她撥開,看了羅氏一眼:“后續的事情,你來處理就好?!?/br> 羅氏搖頭:“老爺還是留下吧,現在將連氏房里的人叫來一一審問,老爺親眼看著,才知道是不是我陷害?!?/br> 明義雄不愿理會后宅爭斗,他這樣出入戰場的男人,最厭女人勾心斗角。羅氏卻要他親眼看看,他寵出來的愛妾,究竟是怎樣一副心腸。 連氏房中的大小丫鬟都被叫來了。 不出一個時辰,這些丫鬟跪在地上,像竹筒倒豆子似的將所有事情都交代了。 “……我們不敢碰九小姐一根手指頭,這些都是姨娘做的?!?/br> “姨娘常說九小姐克死了親生母親,現在在她房中,也成日克她,害得姨娘生不出兒子來?!?/br> “平日里姨娘對九小姐非打即罵,先前姨娘還讓我們給九小姐洗冷水澡,說小姐病了,老爺就會過來了?!?/br> “……” 連氏臉色慘白,一句話都說不出。 聽到連氏頻頻用針去刺明臻的皮rou,因為這樣不會留下傷痕時,明義雄怒火中燒,抬手給了連氏一巴掌:“賤人!” 這么多年,明義雄是第一次打女人。 “阿臻先養在你房里?!泵髁x雄看了羅氏一眼,“連氏心如蛇蝎,虐待小姐,按照家法處置?!?/br> 事情發展得如此順利,羅氏有些吃驚。家法可重可輕,連氏細皮嫩rou,打得輕了恢復回來又要勾引安國公,打得重了顯得羅氏不夠仁慈。 羅氏摸了摸手腕上的玉鐲:“將連氏送去鄉下禮佛堂,日日抄寫經書,不得回來?!?/br> 連氏被拖了下去。 安國公晚上有宴,已經有官員來拜見,之后還要一起出門,便離開了這里。 明臻站在一旁,以她的頭腦,還不明白發生了什么。 雖然明臻什么都沒有做,還幫羅氏鏟除了連氏。但是,周嬤嬤之死始終梗在羅氏的心頭。 羅氏和善的笑意收了起來,吩咐身邊的丫鬟:“帶九小姐去休息,記得收拾一個屋子出來?!?/br> 第4章 祁崇是皇后所出,也是當今…… 安國公夜宴回來,已將近亥時。 他并沒有去羅氏這邊,往常酒醉后,他會去連氏房中安置,現在連氏被送走,兩個年輕的小妾又有了身孕,他便回了自己的房間休息。 小廝伺候沐浴更衣,躺在床上,安國公很快就合上了眼睛。 晚上聽到女人的哭聲,安國公披上衣服起來,看到窗邊坐著一名女子。 這名女子身著素服,烏發上僅有白梅作為裝點,然而麗色難掩,仿佛月下仙姬,她一雙美目微紅:“我的孩子呢?她怎么了?我夢到她被人打死了?!?/br> 安國公嘆了口氣:“斕姬,是我的錯,我沒有照顧好你的孩子?!?/br> 斕姬捂著胸口咳嗽了起來,嘴角溢出細細的血絲,雪白衣物也被染紅:“阿臻在世上受苦,我在地下也合不了眼睛?!?/br> 說話的時候,她手指甲突然變長,雙目也猩紅滴血:“我將阿臻帶走,帶走之后,她就不會吃苦了?!?/br> “不要!” 明義雄驚呼一聲,突然睜開了眼睛。他里衣被汗水打濕,才發現這只是一場夢。 確實是一場夢,也只有夢里,才能看到斕姬這樣的人落淚,說起來,活了幾十年,明義雄是第一次夢到這個女人。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大概白天看到明臻受苦,晚上才夢到這些。 他披衣起來,再也睡不著。外面守夜的侍衛聽到了聲音:“老爺,您要起夜?” 明義雄冷靜下來:“余竹,你進來?!?/br> 一名三十來歲身穿墨藍衣袍的侍衛走了進來。 余竹是明義雄的心腹之一,雖然在明義雄身邊的時間比較短,卻對他忠心耿耿,頗得明義雄信任。 余竹抬頭看了明義雄一眼:“老爺,您有什么吩咐?” 明義雄一頭冷汗,看起來像做了噩夢。少年的時候,他也是鎮守疆場的一員猛將,尸山血海中走出來,什么血腥場面都見過,什么人都殺過。 余竹猜想著對方大概是夢到了厲鬼索命。 明義雄道:“你可記得九小姐?” 余竹點了點頭:“記得?!?/br> 九小姐明臻模樣好,與安國公府其他幾位小姐都不一樣,雖然年紀小,卻讓人過目難忘。 明義雄沉吟片刻:“過段時間我將她送到莊子里,會有奶媽丫鬟一起跟著過去,你也跟著一起去,千萬不要讓小姐有任何閃失?!?/br> 余竹臉色微微一變:“老爺,這——” “你不愿意?” 余竹跪了下來:“屬下這條命是老爺救的,老爺讓屬下做什么,屬下萬死不辭。只是,旁人也能護小姐平安,屬下想留在您的身邊保護您?!?/br> “正是因為看重你,所以才讓你保護小姐。你記住,千萬不能讓小姐有任何閃失?!?/br> 余竹猶豫了一下:“是?!?/br> ······ 當今圣上有七子,大皇子和二皇子都是位份較低的宮妃所生,資質平庸且無強大外戚支撐,分府后領了閑職。 第三子為秦王祁崇,祁崇是皇后所出,也是當今唯一的嫡子,秦王天資聰穎,文武雙全,本該被封為太子,但是,皇帝偏愛貴妃,立儲之事一推再推,為了安撫祁崇背后的勢力,皇后病逝后,封了祁崇為秦王。祁崇年僅十三,早早就出宮建府,且在朝中有了實職。 眼下,安國公明義雄的心腹侍衛余竹卻在秦王府內。 李福進去傳話:“殿下,安插在明義雄身邊的眼線過來了?!?/br> 三年前,祁崇才十歲,還在宮里,不可能將手伸得太長,將眼線插在當朝權臣身邊。不過,如今余竹確實是祁崇的手下,但這又是另外一樁事,之后再談。 “讓他進來?!?/br> 余竹像往常一樣,隔著屏風跪下:“屬下給秦王殿下請安?!?/br> 祁崇身著玄色常服,正在榻上閉目養神,雖然年少,但他周身凜冽氣場卻讓人禁不住想要臣服其腳下,他眼睛未睜開,冷淡開口:“安國公有什么動靜?” 余竹道:“安國公將屬下安排到了鄉下莊子里?!?/br> 以明義雄的心性,如果發現余竹是個叛徒,他做的事情肯定不是將人調走,而是用酷刑逼出幕后主使。 余竹現在也算明義雄的左右手,到底出了什么事情,讓他突然調走余竹? 伴君如伴虎,祁崇現在不是君王,將來肯定也是,李福察言觀色的本領最強,他看了看祁崇的臉色,對余竹道:“究竟發生了什么?余竹,你詳細講講?!?/br> 余竹道:“安國公有個小女兒,一出生就沒了母親,養在姨娘的身邊,遭到了姨娘虐待。安國公夫人不是善茬,他怕把女兒放在夫人手中不安全,就要送到鄉下?!?/br> 李福忍不住笑了,他看著秦王:“這個明大人,成日里嗆皇帝嗆宰相,居然連個心愛的小女兒也保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