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節
肅王時不堪為人君,上不尊下不容,跟著他,只有自討苦吃。 于是鄭深自然便又記起了這次讓他的一切開始的機會,他已決定這一世投靠三皇子一脈,畢竟葉家樹大根深,只要葉長安那邊不出差錯,逼得急了反他娘的,也總不會像前世的肅王,他爹要他死,他就連半點反抗之力都沒有。 鄭深想得很好,決定這一次送佛送到西,索性再早些去上報,干脆將葉審言也一并救下來——可人算不如天算,這一次多了個謝良鈺,那兩人竟落到后頭去了,又被抓進了虎口! 又是這個謝良鈺! 鄭深恨得牙癢癢,自從重生以來,從梅娘的夫君,到解元之名,再到葉家最親近的寒門學子……這謝良鈺處處壓他一頭,他就感覺這個前世連一點存在感都沒有的惡心人渣像是天生便來克自己的! 鄭公子想要罵臟話。 他心里暗暗詛咒那姓謝的家伙最好在這次遭遇之中死掉算了——反正按前世的經驗看,那些人對待葉家嫡親的公子都是往死里搞,就更不可能對他這個“伴讀”留什么情面! 鄭深還生怕謝良鈺死不了,其實有前世的經驗在,他現在已經知道了那些人的藏身之處在哪里,可他也有自己的小心思:有謝良鈺在,自己就算是留在三皇子的陣營,恐怕也做不了他最親近的臣下,倒不如趁這次機會…… 至于葉審言,他若是就在這次意外中直接死了,倒少了之后的許多麻煩事,葉將軍就算這時回來,邊關的敵人也還沒有準備好,估計出不了什么事,而正值戰事,皇上為了安撫葉家,定然會對幕后黑手懲罰更加狠厲。 那可就直接去掉了大皇子一脈的根基,當前階段最大的敵人,也就煙消云散了。 第100章 謝良鈺從一片黑蒙蒙的霧氣中醒了過來。 他神游了片刻,才開始慢慢感覺到自己的四肢身體,那些高熱著的疼痛都無一不鮮明地涌現出來好像整個人在被放進油鍋里烹炸,疼得厲害。 他沒忍住,低低地痛哼了一聲。 “山堂……山堂!你醒了!” 葉審言的聲音驚喜地響起來,謝良鈺一愣,還沒來得及回應,就感覺一個人嗖地跳到自己旁邊,一雙手慌慌張張地在黑暗中摸上自己的臉。 他有氣無力地偏了下頭,這大少爺沒輕沒重,碰得他臉上傷口疼。 葉審言簡直泣不成聲:“他們這是把你怎么了……山堂,我、我不能就讓你這么替我,我得跟他們說清楚!” ! 原本就難受極了的謝良鈺差點被他這神來一筆氣得吐出一口血來,他也不知從哪兒迸發出來力氣,猛地抓住葉審言的袖子,用盡全身的力氣把他拉向自己。 “你……敢!” 他為了保下這家伙都被折磨成這樣了,他竟然還想著上趕著去自投羅網? 葉審言嗷的一聲哭了出來:“可是……本就應該是我這個做師兄的保護你……” 謝良鈺被他哭哭啼啼的吵得頭疼:“我沒事……閉嘴,你想把那些人再招來把我帶、帶走嗎?” 葉審言倏地止住了聲音。 謝良鈺緩了緩,以他的性格,自然不能這樣坐以待斃,可他現在全身沒有一塊好rou,連坐起來都困難,又能做出什么事情來脫困呢? 葉審言顯然也想不到,聽了謝良鈺的話,他倒是不敢再發出巨大的哭泣聲了,可眼淚也沒斷過——天知道先前他小心翼翼地過來,推推這個被打得百般凄慘的人,想給他喂一點水的時候,居然發現他是謝良鈺,受到了多么大的刺激。 ——以葉審言的性子,他沒在第一時間就叫來那些綁架者承認自己的身份,以這種又直又蠢的方法“救下”謝良鈺來,就已經是這段時間跟謝良鈺相處,對他的話形成一種條件反射性服從的功勞了。 葉小公子是正經在世家高門的溫床中長大的,雖然近幾年跟著祖父漂泊在外,可葉老是為了讓他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卻不是故意要讓自己這個最疼愛的大孫子受苦,因此兩個人哪怕避到了安平那種小地方去,卻也從來沒有過經濟上的難處,甚至在小院子里還雇了兩三個仆人伺候起居。 因此盡管父親就是讓大齊多少達官貴人高山仰止、讓敵寇們聞風喪膽的存在,可小葉公子卻連血都正經沒見過,給他一只雞,他也是不敢殺的。 在這種情況下,被綁架本來就已經讓他很害怕了,而與此同時,同門師弟又因為頂替了自己的身份,而變成這個樣子,葉審言首先是被嚇了一跳,隨即就被心中驟然涌起的羞愧幾乎沖垮。 是,作為文人,他是不哭避免的柔弱了些,他不是能戰場搏殺的將帥之才,可作為定國將軍葉長安的長子,他也絕不是那種會龜縮在朋友的犧牲之后,只求保全自己的懦弱之刃! 甚至因為讀了那些圣賢書,葉審言還更有一股“舍己為人”的儒家的俠義之氣,謝良鈺便是受他連累,跟他一起被綁架,就已經夠能讓他愧疚的了,更別說還是因為他…… 如果現在能有什么辦法,把師弟安安全全地送出去,那么哪怕是要犧牲葉審言他自己的性命,他也是不會有半點猶豫的。 謝良鈺嘆了口氣,他一眼就能從葉審言的面上看出來他在想什么——他一向最頭疼與這些“君子”相處,你跟他們稍微耍點心眼兒都好像欺負他們似的,以至于他剛才被吵吵得頭疼的火氣都在不知不覺中散掉了。 “你……冷靜一點,”最后謝良鈺無奈地硬著頭皮哄道,“我的情況,沒有你想、想象的那么糟,你好好聽話……咳咳咳,我們不是沒有機會逃出去的?!?/br> 葉審言睜大了眼睛:“真的嗎?可我剛才有看過這周圍的環境,這監牢不是臨時建的,又專業又牢固,半點不簡陋,而且外面還有那么多人看著……” “那又怎么樣?”謝良鈺忍住沒翻他個白眼,“難道就在這里等死嗎?” “……” 謝良鈺不再理他,開始觀察起周圍的環境來。 他前世是從最底層一點點爬起來的,最開始混的也是黑|道,對那些綁架啊、勒索啊之類的事情比普通的現代人熟悉許多,而后來他功成名就以后,雖然成功洗白了不少,但以他的發家經歷與身份,注定是要與那些光明的對立面一直糾糾纏纏,永遠都分不開的。 謝良鈺前世是個很謹慎的人,不然他也做不到那樣傳奇的人生,在成功成為所有人尊敬的“莫先生”之后,他非但沒有放松對自己的鍛煉,反倒更加刻苦,甚至可以說更加極端了。 其實,以他后來的身份,敢綁架他的人……或者說,能夠沖破保安保鏢的重重保護,成功到他面前的人,基本上是不存在的,但也正因此,一旦有人能成功,如果不能想辦法脫困,那絕對是滅頂之災。 所以,他當然也是專門接受過這方面的訓練的,而所針對的,更是這個時代的人想都想象不到的,現代高科技能夠達到的最高水平的囚|禁,比如說最基礎的紅外線掃描儀,還有一眾荷槍實彈在外守護的敵人…… 謝良鈺還是挺有自信的,畢竟這牢房里甚至連個攝像頭都沒有,外頭戒備的人也最多是什么傳說中的“內功高手”。 可內功高手也比不過ak47啊。 只是他先前一直沒有這個機會,他自己和葉審言的戰斗力都太低,低到無限接近于零,在那個小樹林中被敵人追到以后,連像樣的反抗都沒法有,直接就被敲暈,五花大綁地帶來了這個地方,那之后就是長達三天的刑訊和折磨……也虧了是謝良鈺,即使是在那種情況下,他也知道怎樣最大限度保護自己不受到永久性的傷害,不然換個貨真價實的文弱書生過來,就這么一遭,恐怕就要命不久矣了。 前一世的葉審言,不就是如此嗎。 現在,好容易脫離了那個刑架子,有余裕來思考一下眼下的處境,謝良鈺只要是沒暈過去的時間里,就半點都沒浪費,很快規劃出了幾個頗有些可行性的計劃,只是,以他現在的身體狀況,必須得得到葉審言百分百的配合才行。 這樣思量好了,謝良鈺便先穩住葉審言的情緒,然后慢慢地說給他聽——他們的時間應當不算太緊急,以那些人逼問他時的手法,謝良鈺能看出來他們也許沒多聰明,但絕對是慣于做這種事的,做這一行,有時候,談話上的技巧都沒有對犯人身體狀況的預判重要。 畢竟,如果是哪種一定要問出什么來的重要犯人,如果下手沒輕沒重,不小心把人給打死了,那可就再也說不出來話了。 在現階段,謝良鈺還是有那個信心,以葉審言身份的重要程度,以及自己之前似是而非對他們說出的那些話,那些人是絕對不舍得馬上就把自己弄死的,那么以上次的強度來說,他們就是再心急,也不得不多給他一段時間用來恢復和休息。 ——他們可以不管“葉審言”之后會不會死,或會不會落下病根,但在達成他們的目標之前,這個重要的“人犯”絕對不能有任何閃失。 在沒有窗戶的牢房中分不出日夜,但謝良鈺多少能夠對時間的流逝做出判斷,約莫在他被送進來半天之后,外頭有人來給他倆送了一回食水——自然不是什么好東西,也不夠充裕,但好歹有些用處。 更別說還有個老大夫來給他診了診脈,將身上一些過于深的傷口粗略上了藥。 謝良鈺趁他不注意,從他隨身的藥箱中偷出一根相當細小的銀針。 等那個老大夫離開之后,他們又耐心等了半日,直到下一次送食水的人過來,確定之后會有一段相對自由的空閑,謝良鈺這才讓葉審言幫助自己找到牢門處的鎖子,開始用那根銀針鼓搗起來。 “你還會開鎖???”葉審言用氣聲,帶著些微崇敬地說道,“山堂,有沒有你不會的東西???” “那多了去了,”謝良鈺笑笑,他在黑暗中側耳聽著鎖頭里的動靜,終于聽到了那“咔噠”一聲輕響,鎖子應聲而開,在落下來的同時被早就等在那里的葉審言一把接住,半點聲音都沒有傳出來,“好了,還記得我之前告訴你要注意的嗎?” 葉審言緊張地點點頭,將他扶到自己背上,輕手輕腳地往外走去。 之前,謝良鈺已經給他大致講過這里的布放設置,也大略說了要在敵人眼皮子底下逃出去的要點——葉審言還是聰明的,在這方面也有些天賦,他表現的甚至比謝良鈺預料的還要好些。 一路上有驚無險,在終于看到眼前的一線星光的時候,饒是以謝良鈺的冷靜自持,也差點跟葉審言一道歡呼起來。 第101章 “身子感覺怎么樣?還有沒有事?”梅娘不放心地給相公披上一件夾衣,又伸手將窗子關上,滿面的擔憂,“相公,你大病初愈,不若便不要那么急了……好生將養些日子,待下次再下場,也使得的?!?/br> 謝良鈺笑著搖了搖頭,從她手里接過湯蠱,將其中補湯一飲而盡,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此時,距離謝良鈺和葉審言遭遇的那一場綁架案,已經過去了足有兩個月的時間了。 那一次誰都沒有想到,他們兩個竟然能靠自己逃了出來,葉家帶著官府的人,在鄭深的把幫助下直搗那些賊人的巢xue,不想去闖了個空門——里頭的人在發現兩人逃跑之后,要么去追,要么害怕逃走,總之去得七七八八,剩下的一些小嘍啰一問三不知,除了知道其他人是何時離去的,再供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了。 這事弄得大家半喜半憂:能逃出去固然好,想必總比在里頭等到現在安全,可問題是,他們好容易才找到這里,現在又去哪里接應那兩位少爺才好??! 鄭深也沒了法子,他前世所知的事情已經被徹底打亂了,且聽這里的人形容,他也能猜出那兩人想必是換了身份——如此一來,那謝良鈺對葉家的貢獻更是極大,再加上一層師生關系…… 自己的計劃又被他破壞得七七八八。 鄭深暗暗長嘆了一口氣,不禁生出些無力感,他實在摸不準謝良鈺是個什么路數——就算是他同樣也是重生的吧,可一個人重活一次,真的能有這么大的改變嗎? 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 可惜并沒有多少時間留給他去想,葉府的人都心急如焚,分成了幾路去尋找他們公子的蹤跡,鄭深便也裝作心機的樣子——雖然效果打了折扣,但趁此機會,搭上葉家的船才是正經。 大皇子有勇無謀,六皇子剛愎自用,除了葉家護持的三皇子,他也實在是沒得選了。 那之后竟很順利——實則也是謝良鈺對“逃亡路線”精心規劃的結果,他們兩人很快遇上了葉家的接應,當下便是一陣兵荒馬亂,葉家的人連忙將他們接走,又正好與追擊而來的賊人們短兵相接——訓練有素的葉家軍自不是普通可比,那些人沒反抗多久,便被擒拿得七七八八。 當時謝良鈺傷得重,都嚇得梅娘險些哭出來,可梅娘也不愧是她,堅強地撐了起來,多日衣不解帶地照顧。這病中打好了基礎,雖后來仍不免虛弱些,但總算是沒落下病根。 葉家一脈單傳的大公子與老太爺同時遭到襲擊,還幾乎正在皇城腳下,這件事掀起了軒然大波,一向表現低調的葉家也是發了狠,非要查出來什么才肯罷休——這時候葉長安正鎮守著東南,皇帝根本離不了他們,自然不會在這上面給什么掣肘。 事實上,說不準皇帝比葉家人還更憤怒些——他那個蠢兒子給惹出來的好事,破壞了他的大計劃,還給葉家拿捏住了把柄,狠狠敲了一筆好處出來。 可好歹是自己喜歡的兒子,又不能不護著…… 皇帝一腦門子官司,氣得頭疼,在厭惡葉家一脈連同三皇子的同時,不禁對大皇子也不喜起來。 畢竟有些人當真是蠢得討厭。 葉家這邊,畢竟是百年大族,一旦動起來非同小可,在那些賊人的招供,還有謝良鈺提供的證詞幫助下,葉家很快鎖定了幕后真兇——至于之后的所有朝堂博弈、腥風血雨,自都不提,謝良鈺乖乖地被梅娘按在家里養病,是一概不知的。 他這一回,算是在葉家的當家人面前大大地露了一回臉,與葉審言的感情也更加深厚,葉老干脆做主,讓他們夫妻兩個直接搬到葉家院子里頭去住,也方便照應——謝良鈺自己并沒有什么“寄人籬下”的糾結,爽快便答應了。 大樹底下好乘涼,反正他早就攪進來撇不清了,還自欺欺人地避嫌做什么? 他謝山堂的名號,在春闈還未開始之前,便如此在京中風云際會了一番,謝良鈺閑閑走神的時候,有時還會想:說不準不要幾日,還會有說書人拿他的名字去說道呢。 有葉府好生供養著,那些皮rou傷恢復起來也不慢,過了個年,忽然一下子距離春闈沒有幾天,謝良鈺活動活動手腳,自覺恢復得不錯,可以去參加考試了。 這段時間養病,他也不是閑著什么都不干,除了實在傷重昏沉那幾日,也是手不釋卷地用心準備著的,連葉老都親自勸他不必那么拼,可只有他自己清楚,要想實現自己的目標,一時一刻的松懈也不能有。 這不,梅娘看不過眼也不是一兩日了,只是日日勸,相公卻日日不聽,她也只有無奈地時刻在旁照料著,小心不要讓他舊傷復發才好。 大齊元和三十三年二月,這一場注定不平凡的洛濱會試,正式拉開了帷幕。 這場會試當中,涌現出了許多未來或青史留名、或列貳臣傳的人物,而其中最耀眼的一顆星,當之無愧該是五魁之首,狀元謝良鈺。 甚至在舉行考試之前,這個人的名字便已經在京師掀起了一股浪潮,朝堂上許多官員未見過他,卻大多聽過他的名字——畢竟這個人,在當前最熾烈的大皇子與三皇子的奪嫡之爭中忽然占據了相當重要的位置。 許多人都聽說了他與葉審言那一段遭遇:這年頭,一心為主的死士并不算難尋,狀元之才的弟子……說得珍貴,可左不過也有三年一次,但若是這兩項加起來,那便非是偶然可得的人物了。 時下文人墨客大多偏愛盛贊忠義之舉——謝良鈺這種仿佛話本里俠士一般的行事,再加上對方并不是那些只懂得一身功夫的大老粗,反倒是他們文人圈子里的人,還是被清流之首收作關門弟子的大才,這可不是能讓文人們興奮起來的最恰當的“傳奇”嗎? 一時之間,謝良鈺這個名字從南至北,竟在全國的文人圈子里都流傳起來,更有甚者拿他與古賢做比,若是他自己知道,恐怕也只能苦笑一句“愧不敢當”了。 如此盛名之下,他拿到狀元的的名次,一面更是鮮花著錦烈火烹油,另一面,也算是眾望所歸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