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
她一怔,原本熱烘烘的腦袋一下子有點懵。 這……這是什么意思?兄長?! 謝良鈺仍在絮絮叨叨:“雖是和離,但……你相信我,只要那人真心對你好,我定為你準備厚厚的嫁妝……嗯……不會讓你受苦的?!?/br> 謝良鈺這樣說著,自己心里也酸,沒有一個男人是情愿把自己喜歡的女人推進別人的懷抱的,若非……前幾日驟然得知梅娘心有所屬,他無論如何都不會說出這番話。 可這世間事,唯感情最是勉強不得,他也不忍心,這場相遇開局本就荒唐,畢竟……能讓梅娘這一生過得幸福,才是最重要的。 “我、我對不起你……” 酒醉后的謝良鈺格外矯情起來,簡直自比什么苦情劇男主角,滿心的默默守護成人之美,卻不知道對面的小姑娘怒氣值不斷上升,已經開始琢磨不然先霸王硬上弓了。 洛梅娘不傻,她是聽明白了,這傻書生不知道哪根神經搭錯,明明也不是嫌棄自己,卻不知是因為jiejie出嫁時的那場意外,還是別的什么,偏偏說出這番話來,瞧他臉上那表情,苦澀都快溢出來了! 小姑娘咬咬嘴唇,知道和一個醉鬼暫時講不通道理,手下動作也不溫柔起來,呼啦呼啦地給謝良鈺擦干凈手臉,把新婚的相公扶到床上躺著,自個兒生起了悶氣。 她之前怎么就覺得他聰慧絕倫呢?真是讀書讀傻了,先前那事,雖然不清楚究竟,但顯然他們兩個都是受害者,而現在他們男婚女嫁光明正大,這人又在這兒扮什么柳下惠! 真搞不懂他們讀書人腦子里一天到晚想的是什么東西。 洛梅娘思維直來直去,她認定了謝良鈺是好人,便相信他不會做出任何壞事來——之前不知道他就是“謝良鈺”的時候,她不是沒有懷疑過,婚禮上那一出是這有名的無賴敗家子故意為之,可后來知道了他是誰,這念頭卻早自動消失無蹤了。 小姑娘沒好氣地瞪了一眼倚靠在床頭,難受地翻滾的青年,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擼起袖子,去扒他的腰帶。 脫掉外衣和鞋子之后,謝良鈺明顯舒服了許多,酒勁兒帶著睡意涌上來,他輕輕哼了一聲,轉臉在枕頭上蹭了蹭,整個人埋進了被子里。 洛梅娘:“……” 怎么辦,心上人的形象似乎越來越崩塌了。 梅娘嘆了口氣,早先雀躍一天的小心思熄了大半,她吹熄了蠟燭,上炕在把自己裹成一團的謝良鈺身邊躺下——她今天也累了,在黑暗中小小打了個哈欠,很快睡了過去。 次日早上醒來,謝良鈺猛一睜眼,昨晚斷續的記憶片段亂七八糟地涌入腦海,他騰地一下起身,往旁邊看去,卻見身邊床鋪整整齊齊,連鋪蓋都已經涼了。 他痛苦地射n|吟一聲,扶住額頭:昨天晚上我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太丟人了! 還沒等謝良鈺從宿醉的頭痛中理清楚思緒,茅屋的門輕輕一響,梅娘輕手輕腳地進門,靈動的眼睛猝不及防跟他對上,兩人頓時都不免一愣。 小夫妻新婚第一天早上的見面竟然透出幾分無聲的尷尬。 見謝良鈺還滿臉的反應不過來,梅娘先忍不住“撲哧”一笑,小步跑到他面前,獻寶似的把手一伸,略有些薄繭的白嫩掌心中赫然躺著兩枚圓滾滾的雞蛋。 謝良鈺眨眨眼:“昨日雞蛋還有剩?” “……”女孩兒相當不可思議:“昨天的雞蛋是上外頭買的?” “……”謝良鈺,“是、是啊?!?/br> 他莫名竟升起兩分心虛,梅娘睜大了眼睛——鄉下人都自己養雞,雞蛋平時舍不得吃,大多都是攢起來拿到集市上賣的,而自己的相公不減省著也就罷了,居然還上外頭去買雞蛋?? 難怪這家徒四壁的破成這樣……洛梅娘頭一次覺得,村里的人傳這書生敗家,似乎也不全是空xue來風。 雖說讀書人按理應該安心讀書,不cao心這些雜事,可先前這家也沒個女人,就這家伙不靠譜的樣子,能帶著弟弟成功活到今天也算不錯了。 梅娘又氣又想笑,翻了個白眼:“今早雞舍收的,快起身,洗臉吃過早飯,咱還得去族長家里把虎子接回來?!?/br> 謝良鈺:“……” 等等,發生什么了?為什么他前日還嬌羞可愛、按理說嫁給自己“不情不愿”的小娘子,一夜之間就儼然以女主人自居,都開始對他翻白眼了! 我昨、昨晚上……沒趁著醉酒做出什么禽獸不如之事吧?! 第25章 謝良鈺對自己的酒品有信心,但對原身這個身體就不太自信,他肢體僵硬地起身,見洛梅娘動作利索地收拾被褥、又推著他去洗漱,動作好像并無滯澀,這才悄悄松了一口氣。 真不是他古板,可這姑娘現在,也實在太小了,年紀輕不說,身子也瘦弱,看上去比該有的還小上一兩歲。 ……他又不是變態。 而且萬一,梅娘以后還要嫁人,為了她的幸福著想,他也有責任讓她保留完璧之身的。 謝良鈺心里念頭紛雜,宿醉的頭痛也還沒消,整個人都有些暈乎,用清涼的水洗了把臉,這才好受一點。 “快點兒,大爺爺家里那么幫你,今兒得早點兒去,不然失了禮數呢?!?/br> 洛梅娘儼然一個溫柔貼心的小娘子,拿著塊干凈的布巾守在旁邊,見謝良鈺抬頭,就趕緊塞進他手里,嘴上還在念念叨叨:“而且虎子還在人家家里……咱們這屋子太不方便,得想法兒好生規劃規劃,相、相公,家里頭還有余錢嗎?” 小姑娘一口氣說了一大段話,改口也很自然,似乎很是胸有成竹,可講到“相公”兩個字的時候還是打了磕絆,謝良鈺拿眼角的余光看她,見人臉頰紅通通的,頭也微微低下了,腳尖輕碾,顯是有些不自在。 謝良鈺自己都沒意識到挑起的嘴角有多溫柔,他放下那巾子,拿起兩顆雞蛋開始剝——蛋很新鮮,輕輕一磕一滾,殼子就卡啦卡啦地掉下來一大片。 “最近花銷不少,之前的閑錢用得差不多了,不過昨日大爺爺說地已經賣出去了,今日去拜訪,倒是能將銀子拿上?!?/br> 洛梅娘吃驚地睜大了眼睛:“賣地?!你真的……把家里最后的地給賣了?” 謝良鈺茫然地眨眨眼。 他方才說得很自然,是真不覺得這算什么事兒——他原本就打算攜家帶口搬到鎮上去,既方便讀書,也脫離了熟悉的人的視線,好讓自己的轉變不要顯得太突兀。 他是有法子賺錢,但那得是安頓好之后的事,在短時間內那賣地籌措資金,不是很自然的事嗎? “我……” 洛梅娘深深嘆了一口氣,她先前就已經發現自己這相公頗有些“不食人間煙火”,于普通的柴米油鹽并無常人應有的意識,但現在既然她嫁過來了,總得想法子管好這個家:“這——已經賣出去了嗎?這么急,可壓了價?還有沒有法子再買回來?” 謝良鈺嘆了口氣,桌上是梅娘早先拿進來的早餐,兩碗米粥,還有碟咸菜,此時仍溫著,他把兩只雞蛋各自埋進兩個人的碗,還沒來得及說話,小姑娘卻又急了:“哎,我不用——這個也是給你的?!?/br> 她說著就要把自己碗里的雞蛋夾出來,可那蛋沾了粥水,滑溜得很,在筷子尖滴溜溜一滑,又掉進去了。 謝良鈺無奈地笑笑,也抄起筷子來,按住她的:“別推來讓去了,兩個人,一人一個,有什么好爭的?!?/br> “那怎么行,”梅娘是真的有點急,從前在家的時候,她可從來是沒資格吃到雞蛋的,更別說……如今相公家里還這么窮,“你是讀書人,該吃好點,才有力氣看書,我整日做些粗活,吃那么好做什么?!?/br> 這就算吃得好了? 謝良鈺哭笑不得:“你呀,”他只得正經了臉色,以示自己不是在開玩笑,“我說你該吃——你是我的娘子,若只能共苦不能同甘,豈不是我這個做相公的過失?聽我的,不然我要生氣了?!?/br> “……”梅娘眨眨眼,偷偷覷了一眼他的臉色,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會生氣,小聲應了句“好”。 心里卻甜滋滋的。 梅娘覺得,上天真是待自己不薄——雖然父母親都早早不在了,卻還有疼愛自己的哥哥,就連意外之下嫁到的郎君,也是如此英俊瀟灑、溫柔體貼……對自己也好。 她是見過那些自命不凡的讀書人的,比如繼母的父親,比如繼姐的公公,當然——秀才老爺們有點架子是應當應分的,但梅娘一點都不覺得相公的學問比那些人差,可相公他……多善良仗義,又平易近人啊。 她實在是太幸運了。 謝良鈺見她這便露出滿足的神色,不由暗笑,便趁機將剛才的話題繼續道:“那地——我賣它們,也是經過深思熟慮的?!?/br> 洛梅娘的思緒一下子被他拽了回來,又有些急:“可……那都是公公婆婆留給你的啊,是祖產,怎么能隨便就賣了?再說還有虎子——家里是窮,但無論如何,都不該賣地的呀?!?/br> 謝良鈺沉聲道:“我就是想讓你們過上好日子,”他心中一動,抬手慢慢往女孩兒放在桌上的小手邊上靠,“生活不至于無以為繼,但如此下去,也不是辦法?!?/br> 洛梅娘咬咬牙:“實在不行……就將那對鐲子當掉吧,我、我還能去問問哥哥,他有些積蓄,看能不能借些與我們周轉——相公,你只管安心讀書,地里的事不用cao心。如今正是播種的時節,只要把這段日子熬過去,等有收成的時候,就寬松許多了?!?/br> “那怎么能行呢,”謝良鈺也有幾分頭疼起來,他知道像洛梅娘這樣的女孩子,從小都是受著以夫為天的教育長大的,也實在能吃苦,但他一個大男人,怎么能無能到靠妻子的辛苦勞作過活,“你一個女孩子,哪兒能那么辛苦——你聽我說,梅娘,我是想把地賣了,咱搬到鎮里去,我能書會寫,在那兒能找到些活計……” 梅娘茫然道:“沒有多辛苦……而且、而且我們是夫妻,努力供你讀書,這是應該的呀?!?/br> “哪兒有什么應不應該,”謝良鈺手一動,直接將自己的手覆在了她的手上,梅娘一驚,手驟然動了一下,卻沒抽出去,臉一下子紅透了,“要說應該,也是我這個一家之主,該讓你們過上好日子——下次院詩,我定能考中秀才,再就是鄉試,還要想法子籌措盤纏去府城。梅娘,我會好好讀書,到時候金榜題名,光宗耀祖,還差這幾畝地嗎?” “……”洛梅娘咬著嘴唇,像是在思考,可不由不感覺到青年溫熱的掌心柔軟,并不像普通農家人那樣布滿繭子,貼著自己的手,接觸的地方像是長出了小爪子,往心尖兒竊竊地撓。 謝良鈺嘴角飛快地飄過一絲笑意:“怎么,梅娘你不信我?” “我當、當然信你!” 洛梅娘腦子一熱,色迷心竅,脫口而出。 “那好,”謝良鈺一口咬住了她的話,“吃過早餐,我們這就去族長家里,待拿到錢,今日便去鎮上尋個小院子落腳,可好?” 第26章 最后還是一人一個雞蛋。 莫總前世沒發家的時候,那銷售可不是白干的,雖然后來功成名就了之后就不大愛說話,可要用起心來,還是能給死的說成說的,兩句話就說得心思單純的小娘子羞澀又幸福,乖乖地他說什么就是什么。 ……可惜就是不開竅,這心思要是用在談戀愛上,別說梅娘本來一門心思都在他身上,就算真的有什么見鬼的“心上人”,這墻頭也不難挖倒。 兩個人香噴噴地吃了雞蛋,就著腌菜喝掉番薯粥,吃罷梅娘洗過碗,就準備出發了。 ——原本想著按照規矩,一個人做飯一個人洗碗,謝良鈺還想去洗碗的,可梅娘顯然不認同他的這番“規矩”,想想若要改變對方的觀念不能cao之過急,他也就沒有堅持。 臨出門的時候,謝良鈺提上包好的東西,又去院子里把昨日幸免于難的老母雞抓上,這才直奔族長的家而去。 原身沒什么親人,按理來說,宗族也能算是他的本家,況且還有賣地的事在,小兩口這才新婚一大早就去拜訪謝承德。在謝家村,謝氏的族長就是村長,村里頭的土地買賣、戶籍更改之事都要經過他的手,這也是規矩。 族長自然不會跟自家小輩收什么中費,但謝良鈺豈是那種不懂人情世故的人,借著這次婚事,精心準備了一些農家常用的鹽糖rou蛋——族長近來已經幫他許多了,還些情也是應該的。 這次到族長家里,待遇已經和最初完全不同了,連謝馮氏見了他們提的東西之后,都有了不少好臉色,很快拉著梅娘親親熱熱說話去了,謝承德看著謝良鈺體體面面禮禮貌貌的樣子,面上也露出不少欣慰的神色來。 謝家當年過得不錯,謝母是個會持家的,手頭寬裕些寬裕些好之后,給家里置的都是好地,肥力位置都不錯,因此并不愁賣,價格也好說道,謝族長用了心,兩畝地一共幫賣了十五兩銀子,倒有些超乎謝良鈺的預料了。 本來了解了這個世界的物價和人均生活水平之后,他還想著一畝地能有六兩就不錯了——這樣一來,搬到縣里去的時候,也能多從容些。 “這事兒辛苦您了?!敝x良鈺真心實意地親手給族長點了煙袋子,老人家笑瞇瞇地瞧著他,將兩紙契和一只小錢袋放在桌上,咂咂煙袋子,顯得很是舒坦。 “三郎啊,這次大爺爺可是信了你的話——你既病好了,日后若有什么事可莫再欺瞞于我?!?/br> “那是自然的,”謝良鈺苦笑了一下,“孫兒也知道,從前做了不少混賬事……不過,男人這成家立業之后,總該有些變化,您就當過去那謝良鈺已經死了!日后孫兒定不再令宗族蒙羞!” 他還要光宗耀祖呢,不過有了先前的經驗,話倒未必合適說得太滿,顯得好高騖遠,不如好生去做,將來他們自會看到的。 “哎,”族長連連擺手,笑罵道,“后生嘴上沒個把門兒的,瞎說什么,快收回去!” 謝良鈺笑笑,從善如流地拍拍自己的腦門,也喝了口水,開始跟族長說起他準備帶著梅娘和虎子搬到鎮上的事。 兩人沒有聊太久,謝良鈺已經把家里的地賣光了,因此謝承德對他搬走這件事倒沒什么反對的意思,又聽謝良鈺說要想法子繼續讀書,想想住鎮上也方便,便只就過日子的提點了些,還叮囑他要好生對待梅娘。 這不消說,謝良鈺自是滿口答應,不多時,便領著媳婦和弟弟出了門。 謝家家徒四壁,要搬家也沒什么要帶的,于是一家人揣著銀子,只收拾出兩個不大的包袱,便搭上村里正巧要上集里去的人家的牛車,又往安平去了。 謝良鈺晃晃悠悠地靠在車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與趕車人嘮些家常,望見鎮子不慎高大,卻也有幾分氣勢的城樓,心中不免有些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