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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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以前……從來都不會注意這樣的小細節。 日頭逐漸毒辣起來,正午的陽光可以曬得人眼前發暈,有星點的斑點恍恍惚惚;那一點恍惚的光有些灼目,徐徐散開了,成了冬日明盈盈的細雪,堆積起來,就是在這個cao場上。 這樣冷的天氣,她留在這兒,小心翼翼地問她:“我如果肚子疼,可以留下來嗎?” ——“肚子疼就回去,留在這兒更疼?!?/br> ——“那我不疼?!?/br> 不知道為什么突然想起這一個片段,江有枝微微有些愣神。 兩年前的事情……過去了這么久了,但是一想起來,她還是仿若陷入沼澤一般,抽不開身。 “怎么了?”李絳君注意到她有些不一樣,“突然嘆什么氣呀?” 江有枝連忙搖了搖頭,露出一個笑容:“沒有呀,可能是覺得這里風有點兒大?!?/br> “哈哈哈,你還有帥哥給你送傘送水?!崩罱{君有點羨慕,“你看那些選手,有的都快支撐不住了?!?/br> 江有枝順著她指的方向看過去,確實看見一個女生已經在旁邊休息了。 她環顧了一圈兒,卻突然皺起眉。 “欸,是不是有選手沒有到場???”陳延徹看了看正在訓練的一些人,也發現簡澄九并不在里面,問道。 “是有一個女孩子沒有到,”林犀答他,“那個女生的父親好像是生病住院了,她說她要去跟著照顧?!?/br> 陳延徹點了點頭,便沒有再問。 林犀略一沉吟,問道:“……沈岸和那個女孩兒,復合了嗎?” “???”陳延徹愣了一下,“沒有?!?/br> 林犀像是松了一口氣似的。 “但是也快了,”陳延徹想了一下,“榮哥說的?!?/br> 林犀的眸光暗了一下:“感情上的事,誰說得準呢……” “是吧?這玩意兒都沒個數兒?!?/br> “沈岸常常帶在身上那支素描筆也是她的嗎?”林犀輕聲問。 “唉,林教官,要不你還是別問了吧?” “兩年了還不夠嗎,為什么兩年過去,那個女孩兒一回來,所有人都得給她讓路?”林犀抬頭的時候,眼邊有點紅紅的,“就她曾經的喜歡叫喜歡,其他人的喜歡都不叫喜歡嗎?” “也不能這么說,”陳延徹看到她眼中晃動的淚珠,終究還是有點不忍心,“林教官,不怕你笑話,我也一直喜歡一個女孩兒,很小的時候就喜歡上了,大概是上初中那會兒?!?/br> “……然后呢?” “我雖然也住在軍區大院,但是家境跟他們沒法比。我爸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在任務中戰死了,我媽帶著我沒有地方去,是沈老將軍收留我們住下的。我媽從小就告訴我,不要跟那些大家族的同輩們爭,于是我就一直想當個好人,夾在中間,這也不敢說,那也不敢做?!标愌訌貜膩矶紱]有根說提起過自己的心事,說話的時候,反而多了一些平日里看不見的感慨。 林犀愣了一下,問道:“那個女孩兒現在怎么樣了?” “那個女孩,她——”陳延徹握了握拳,然后無力似的放開,“她跟別人訂婚了,對方的家室和她很般配?!?/br> 林犀聽了,張了張嘴巴,不知道怎么安慰他。 陳延徹釋懷似的笑了笑:“不過后來,他們的婚約取消了。她現在一直沒有男朋友,但是我也很清楚,她家里人是不會同意她和我這樣沒有背景的人在一起的。我有的時候總想,能夠留在她身邊,哪怕是當個背景板或者工具人,也足夠了?!?/br> 林犀咬唇:“你為什么不表白,萬一她也喜歡你呢?” “她不會?!标愌訌鼗氐煤芸?,笑容卻有些苦澀,“喜歡一個人的時候,眼睛里是有光的?!?/br> 她的眼睛里有很多東西,哪怕是看著公司跳躍的數據和股票信息,都會迸發出一種征服欲。 但是她的眼中沒有他。 陳延徹知道,所以他把這份喜歡,留存了十年。 哪怕可以親手將她送進婚姻的禮堂,作為朋友出席,也足夠了。 - 夕陽西下,夏日的黃昏很少能看見天邊的火燒云,形態各異,就像是一塊精彩紛呈的幕布,是大自然鬼斧神工的一筆,落入了人間,落入了人的眼。 這一幕被一雙漂亮的瞳孔收盡,只是一眨眼,方才的云就消失不見了。 “有枝,下次見!”李絳君朝她揮了揮手。 “再見!”江有枝坐進車里,正想啟動引擎,卻接到了一個電話。 是從醫院里打過來的,通知她手術進行得非常成功。江朔放心不下公司的生意,在手術完成之后就執意要回老宅,一邊養身體,一邊處理工作上的事。 江有枝頓了一下,卻聽到電話那頭一陣窸窣的聲音。 “把電話給我,可以嗎?”是簡澄九在說話,得到允許后,她的聲音逐漸清晰,“江有枝?!?/br> 這還是第一次簡澄九用這么正常的語氣跟她說話,沒有撒嬌也沒有陰陽怪氣。 “嗯?!苯兄厮?。 “……你過來老宅看望一下爸爸,可以嗎?”簡澄九的語氣帶著哀求,“其實爸爸他一直心里都有你,但是他一直不肯說。手術做完,他問的第一句話就是,說你來了沒?!?/br> “所以呢?” “你信不信無所謂?!焙喅尉盼站o了電話,“他們還沒有告訴你吧?爸爸生的是癌,你覺得他還有幾天好活?” 江有枝并沒有說話。 簡澄九深吸一口氣:“隨便你吧,律師已經過來了,他們要把你爺爺奶奶的財產正式歸入你的名下——我不稀罕你的錢,我只想問問,你也是爸爸的女兒,這么些年,你只會怪東怪西,到底做好一個當女兒的責任沒有?” 夜幕漸漸降臨,醫院的走廊上依然燈火通明。 簡澄九站在門口等,她沒有穿外套,被風吹得有些打哆嗦。 看到江有枝的車,簡澄九也沒有多言,只是說了一句:“你跟我來吧?!?/br> 簽字進行得很順利,幾個律師都是熟面孔,溫錦書給她專門配備的律師也匆匆趕來,還有沈爺爺的親信在,幾人完成了財產繼承和轉讓協議。 “行了,你也不用再用這樣的眼神看著我,好像我欠你什么似的,”簡澄九站在醫院的門口,夜風吹過她的發間,發尾一揚一揚,“我知道那女的是你好朋友,現在所有東西都是你的了,滿意了嗎?” 她的語氣太過偏激,江有枝也知道“那女的”指的是許露。 “我從來沒有跟你比較過?!苯兄粗难劬?,一字一頓,言語很清晰,“活在別人的影子里,很累?!?/br> “但是我就只能活在影子里!”簡澄九說著,眼淚順著臉頰滑下來,“你不知道,我剛來的時候,所有人都不愿意跟我一起玩,他們都在同情你,說我是壞人??墒敲髅?,我什么也沒有做?!?/br> 江有枝斜靠著樹干,眼神不起波瀾,平靜地看著她:“所以你要把錯誤都推到我身上?” “我沒有辦法,你這樣的人,永遠不會同情別人?!焙喅尉懦橐?,“你也不會知道,努力去討所有人的關心有多累。就像現在,明明我已經拼盡我的全力了,可是什么卻都是你的?!?/br> 江有枝抿了抿唇,回到車上拿了一包餐巾紙遞給她:“神說過,不能妄求?!?/br> “爭取也是錯嗎?” “爭取不是,妄求是?!?/br> 簡澄九沒有接江有枝遞過來的餐巾紙,她直接用衣服擦了擦自己的眼淚,轉身坐上旁邊等著她的那輛轎車。 江家老宅燈火通明,江朔早早地睡下了,簡曼還在客廳里。 簡澄九回到家就打算往自己房間里走,卻意外地聽到了小男孩的哭聲。 她驚了一下,然后大步跑過去,把小男孩護到自己身后:“媽!你干什么!” “你還有臉回來?”簡曼氣得瞳孔瞪大,伸手就給了她一巴掌,“說說你都干了些什么?不是讓你通知那個沒媽養的說律師不來了?現在簽了字,什么就都是她的了,沒有股份,你爸死了之后我們怎么過?” 簡澄九咬了咬唇,抱住懷中不斷哭泣的小男孩:“錢我可以自己賺,我養得起我自己?!?/br> “就你那些個烏七八糟的視頻?你拍一個視頻能賺多少錢?整天拋頭露面的我都沒說你,看看以后你怎么找婆家,說得出去,一個網紅?”簡曼手里本來就提著一個塑料的花瓶,提起來就往自己女兒身上砸,“我怎么生下來你這么個貨色?” 簡澄九護住自己的弟弟,淚水不斷從眼眶中流下來,強忍著身上的疼痛,捂住嘴巴逼自己不要發出聲音。 “你爸還出去鬼混,這么些年,我替他收拾了多少爛攤子?”簡曼一邊打,一邊眼淚也流下來,“這世界上沒有一個男人是好東西,你爸也一樣,在外頭風風光光,實際上早就爛透了!” 她每次發現的那些女人的口紅、香水、頭發,都替他藏好,藏得嚴嚴實實,幫他在媒體面前保持形象,實際上她心里清楚得很,江朔到底是個怎么樣的人。 簡澄九一手捂著嘴巴,一手抱著江未斂,guntang的淚水從指縫中流出來。 “哭,就知道哭!財產都轉移了,哭有什么用?” 簡曼的聲音伴隨著她的毆打聲,一下一下,都落在她的背上。 “媽……別打到脖子,”簡澄九聲音沙啞,“我還得穿禮服?!?/br> 簡曼聽了,手上的動作終于停下來,像是失去了全身的力氣,屈膝坐倒在地毯上,眼神空洞。 這條價值上萬的名貴地毯,是從法國運過來的,這座老宅里任何一件東西都出自知名設計師之手,任拿出一樣都可以上慈善拍賣會,哪怕只是一樣家具。 這里的奢華和糜爛交織在一起,就像被雪掩埋之下令人唾棄的骯臟。 簡澄九站起身,整理了一下頭發,懷中的小男孩抱住她的腰,害怕地看著自己的母親。 “我帶小斂去處理一下?!焙喅尉艩恐∧泻⒌氖?,來到別院的一個小房間,這里是平時對方雜物的地方,里面保存了很多江朔去外面亂搞的證據,也有一個醫藥箱,是她平時處理傷口用的。 每一次江朔跟別的女人發生關系,簡曼都會毆打她。 江未斂身上的傷口不怎么深,簡澄九給他涂好藥水,摸了摸他的腦袋,卻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外頭燈影橫斜,卻突然出現一個影子。 “你來做什么?”簡澄九讓江未斂先回自己房間去,然后拿出藥水給自己處理傷口,“不是都帶你那小女朋友回家了?” 嚴駱榮站在門口,走近房間里:“……曼姨又打你了?” “她已經很久沒打過我了,這次是我違背了她的意思?!焙喅尉琶蛄嗣虼?,“律師來了,他們把上一輩留下來的所有股份都轉移給了江有枝?!?/br> 嚴駱榮看到她觸目驚心的傷口,眼神里格外心疼:“小九……” “你現在過來可憐我干嘛?”簡澄九說著,眼淚又在眼眶中打轉,“我現在告訴你,很多事情并不是你看到的那樣——當初我剛來的時候,是我自己摔下樓去的,不是江有枝推的我。是,我很嫉妒她,她生下來什么都有,可是我什么都沒有。我骯臟,不干凈,心腸歹毒,活該這么卑微地活?!?/br> 嚴駱榮眼眸微顫,沒有想到簡澄九會這么說。 “你現在知道了,我不是你善良的好meimei,也就隨你怎么想吧?!焙喅尉砰]上眼睛,淚水往地上砸。 嚴駱榮上前一步,把她抱進懷里。 “榮哥,我身上好多傷口,醫生都說治不好了,所以我從來都不穿短裙和露背的衣服?!焙喅尉乓贿吙抟贿咁澏?,“但是她不能打弟弟,弟弟還很小?!?/br> 嚴駱榮輕聲:“是我沒保護好你?!?/br> 簡澄九把頭埋進他的懷里,肩膀一聳一聳。 窗外有鳴蟬的聲音,夜還很漫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