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王從未見過這樣刁鉆可惡的團子。

    看她在皇帝的膝上哼哼唧唧, 賣力告狀，為了告狀，為了找自己的麻煩都快滾到皇帝的懷里去了, 蜀王氣得肝兒疼。

    這完全是個小jian佞??！

    “陛下！”

    見皇帝沉吟著看著自己, 蜀王惶恐起來。

    不管在蜀中如何要風得風, 可是如今他不是在蜀中，而是在京都, 是在皇帝的面前。

    一個咆哮御前的罪名落下來, 這就是大不敬 , 是要整個蜀王府都要被治罪的。

    這么想想, 把這么個巨大的罪名扣到他頭上，那不知道誰家的小jian佞的心也太狠了！

    難道是遼王的子孫？

    默默地想了想蜀王府在皇家的大仇人，蜀王又看了看有恃無恐的阿寶, 心里默默猜測著。

    “臣剛剛在御前無狀, 還請陛下寬恕?！笨删退闶窃谛闹写y阿寶的身份，蜀王也知道要誠惶誠恐地請罪。

    請了罪, 總比梗著脖子拒不承認自己犯了錯激怒了皇帝更強些。

    他的聲音干澀，剛剛進了京都的盛氣凌人與剛剛責罵蕭閔的意氣風發早就沒有了，臉色灰暗地在蜀王妃不安的目光里起身跟皇帝請罪。

    倒是皇帝含笑摸了摸捂著小嘴巴偷笑的胖團的小腦袋，溫和地說道，“既然你已經知錯，那這次就算了?！彼麤]有說蜀王沒錯，顯然就算寬容了蜀王這一次, 可是也認定了蜀王是有錯的。

    蜀王因這話渾身發冷, 勉強擠出了笑容感激了皇帝對自己的寬容, 又落座的時候, 就沒有剛剛坐得那么踏實。

    見他坐立不安, 目光閃爍，時不時地抬頭仿佛在留意自己的表情，皇帝也不在意，只側頭對蕭閔溫和地說道，“這些日子你為了朕忙前忙后，太辛苦了些。今日就不必出宮，與朕一同在宮里歇息吧?！?/br>
    明明蕭閔全家今日到了京都，若是人倫，做兒子的本該今天侍奉父親回王府聆聽訓導，可是蕭閔卻被皇帝留在了宮里。

    “陛下，我與這小……阿閔多年未見……”蜀王急忙對皇帝說道。

    他進了京都，蕭閔卻被留在宮中陪伴皇帝，這讓旁人知道，豈不是令人嘲笑？

    皇帝這是借著蕭閔在給他下馬威么？

    哪怕蜀王在皇族中也是強勢的藩王，可是若是不得皇帝看重，恐怕也會有旁人生出對蜀王府的輕慢之心。

    他看著皇帝，皇帝卻只是笑了笑。

    “知道你們父慈子孝。只是阿閔能干，朕離不得?！彼f得干巴巴的，可是“父慈子孝”四個字，卻仿佛一個響亮的耳光隔空抽在了蜀王的臉上！

    蜀王心里就知道皇帝怕是惱了自己今日在宮門口的所作所為，才想說什么，卻見皇帝已經摸著阿寶的頭對蕭閔笑著說道，“阿寶今天也留在宮里，算是陪著朕與皇后?！焙妹?，今日得罪了蜀王，可是阿寶卻得到了皇帝和皇后的庇護，這讓誰看不出來哪怕阿寶得罪了蜀王，可在皇帝與皇后的心里阿寶才是更要緊的那個？

    得罪了蜀王這樣的皇族權貴，卻不疼不癢，相反，仿佛蜀王還吃了虧……蜀王見了皇帝一口一個阿寶，忍著心中滿腹的郁悶，忙問道，“這孩子是……”

    “這是姜國公的孫女?！被实坌χf道，“最得朕的心意。朕……朕將她視作掌上明珠?！?/br>
    蜀王驚呆了。

    不僅是敢跟他大小聲的不是皇族女，相反，才是個勛貴之女。

    更是皇帝竟然說這小jian佞是他的掌上明珠。

    自古以來，掌上明珠多了去了，不算什么。

    可是皇帝的掌上明珠，可就完全不一樣了。

    “不僅是陛下的掌上明珠，也是我的掌上明珠?！被屎笮χ谝慌哉f道。

    蜀王深深地看了一眼在皇帝的懷里恨不能翹尾巴的胖團。

    他覺得這胖團此刻的尾巴迎風招展，完全就是狐貍尾巴！

    “原來是姜國公大人的愛孫?！币娛裢踉谝慌圆徽f話了，溫柔端莊的蜀王妃便在一旁柔聲笑著說道，“雖然遠在蜀中，可我與王爺也聽說過國公大人的盛名。老大人軍功卓著，對先皇忠心耿耿，名聲極大呢?！彼鲱^對上首端坐的胖團露出了慈愛的笑容，阿寶抖了抖耳朵，琢磨著怎么這么不是滋味兒呢……口口聲聲說軍功卓著，對先皇忠心耿耿。

    怎么啦？對先皇忠心，那對如今的陛下呢？

    世人都知道先皇在位的時候可把如今的陛下欺負死了。

    對先皇忠心耿耿……這話不是給她祖父上眼藥呢么？

    她哼哼唧唧兩聲，才不會說自家祖父對先皇不忠心耿耿，相反，好得意地仰著小腦袋用力點頭說道，“沒錯沒錯，祖父對先皇忠心耿耿，對陛下也忠心耿耿。那個話怎么說的來著？”胖團覺得蜀王妃笑里藏刀，不過也沒啥，反正早就知道她是啥人就行了。她絞盡了肚子里的墨水兒，對笑瞇瞇的皇帝驕傲地說道，“與先皇和陛下都君臣相得，可見先皇與陛下都是大大的明君！”

    “怎么朕也成了明君了么？”皇帝笑著問道。

    “那當然了?！迸謭F可勁兒拍皇帝的龍屁，完全沒在害臊的。

    這年頭兒，小jian臣不都得懂得拍馬屁么！

    她板著胖手指對皇帝美滋滋地說道，“祖父是重臣，那陛下把那么多的差事交給祖父，信任祖父這樣的忠臣，那就是大大的明君么？而且陛下對我那么好，我可是陛下的掌上明珠……陛下你真有眼光……”

    她還不忘吹噓一下自己，皇帝頓時哈哈大笑起來。

    一旁的皇后也忍俊不禁，慈愛地摸著阿寶的小肩膀摩挲著，柔聲說道，“陛下待你好是應該的。咱們阿寶是這世上最值得疼愛的孩子?！?/br>
    這一個“咱們”，蜀王妃臉上端莊的笑容微微一僵。

    她下意識地看向皇后，卻見皇后俯身，回眸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看得蜀王妃心里一涼。

    “好了?！被实鄞笮α艘粫?，因為被拍得爽了，心情大好，見蜀王一家沉默地在一旁沒有說話，看似皇后宮中其樂融融，其實只有皇帝夫妻在開心，便笑著對蜀王說道，“你今日剛剛進京，見了朕與皇后便罷了?；厝バ?。等你歇得好了，朕再宣召你?！?/br>
    可是“歇得好了”又是什么時候呢？

    蜀王琢磨了一下，半分沒有從這里面聽出皇帝還想什么時候宣召他進宮，且他到了陛下面前凳子還沒有坐熱乎，皇帝就催他出宮，這看似體恤，其實不是不想看見他，讓他趕緊從宮里滾蛋么？

    他只覺得心口突突直跳，進宮的時候本就覺得有些不安，如今見了皇帝這般態度，更是整顆心仿佛在半空懸著，惴惴不寧，又不能忤逆了皇帝的意思，還得對皇帝道謝，謝他對自己的體恤與照顧。

    只是他到底不甘心，見皇帝已經攬著阿寶與皇后側頭說話，忙又說道，“陛下，這是我的第三子蕭蟠?！?/br>
    他才想介紹身后的那三個孩子，皇帝卻只是微微頷首，并沒有多問一句。

    這樣冷淡地對他其他的子女，蜀王心口越發地憋悶了起來。

    皇帝只看中蕭閔，對他其他的兒女置若罔聞，這樣冷淡，本就有些奇怪。

    這一次進京，他帶著與蜀王妃所出的三個兒女，本是想在京都活動，尋皇帝的恩典，至少……除了他與蜀王妃的親生子蕭蟠之外，余下的兩個女兒也已經快到了花嫁之期，卻還沒有皇家的冊封與爵位，只能用王府的幾姑娘幾姑娘來這樣稱呼。

    若說蜀王的嫡女，好歹也能得一個郡主的頭銜，可是寬厚的先皇突然駕崩，還沒有蜀王回過味兒來，新君登基……他這一次帶了孩子們來了京都，不就是求新君恩典的么。

    只是皇帝見了他的兒女什么都沒說，相反，還只在意蕭閔，蜀王見皇帝冷淡，只能咬著牙起身告辭。

    皇帝沒動靜。

    倒是蜀王妃，見蜀王眼底帶著幾分不甘，忙安慰地握了握蜀王的手，又慈愛又難過地看向側頭安靜地看著阿寶的蕭閔。

    “大哥兒……”她滿目的慈愛與想念，忍不住在皇帝的面前輕輕地喚了蕭閔一聲。

    這一聲讓蕭閔冷笑起來。

    他瞇著眼睛看著蜀王妃。

    “大哥兒，和咱們一同回家吧?！笔裢蹂曇魩е鴰追制谂闻c顫抖，見蕭閔一聲不吭地看著自己，露出幾分傷感，又忙勉強笑著對蕭閔哽咽地說道，“做父子的哪里有隔夜仇呢？這些年，我已經與你父王說過，當初你二弟落水的事，我不相信是你做的。只要你和你父王賠個罪，認個錯，那件事就過去了，你父王與你弟弟也不會再怪罪你。一家人和和睦睦，天倫同樂，不好么？”

    她聲音溫柔，格外傷心的模樣。

    阿寶歪著小腦袋呆呆地聽了，聽到蜀王妃這話，頓時就想到了當初蕭閔那些傳聞。

    都說當年蕭閔把才出生的庶出弟弟給丟下了水，差點害死了弟弟，因此才會被生父趕出蜀中，不得不在京都漂泊。

    她眨了眨眼睛，看著眼睛霧蒙蒙左右為難，格外難過的蜀王妃，呆呆地問道，“王妃不是說不相信是世子干的壞事兒么？既然王妃說不是世子做的，那世子就沒做錯事，那賠什么罪？世子什么壞事都沒干，王爺和世子的弟弟有什么好怪罪世子的呢？王妃，聽說您是可慈愛的母親了……你說壞事不是世子干的，我相信你！”

    阿寶用信任的目光看著蜀王妃。

    白蓮花，她是專業的！

    蜀王妃看著正對自己露出乖巧笑容，小牙齒雪白的胖團，愣住了。

    第81章

    “姜姑娘, 你……”

    “怎么啦？我說錯什么了么？”胖白蓮惶恐地捂著自己的胖腮，忙看著蜀王妃呆呆地問道，“難道王妃說的不是那個意思？您不相信咱們世子么？”

    蜀王妃一時啞口無言。

    她打從嫁入蜀王府, 在蜀王府說一不二, 從沒有人這樣膽大包天敢問到她的臉上來。

    更何況，也從來都沒有人會來問她這么刻薄的問題。

    “你住口！”阿寶又不是皇族，哪怕得帝后寵愛, 也不能這樣催逼一個親王妃。

    蜀王見蜀王妃傷心地看著阿寶，卻又因為疼愛蕭閔極力忍耐著, 到底忍不住瞪著阿寶冷冷地說道，“這孽障當年做錯了事，王妃不過是因疼愛他, 舍不得怪罪他, 因此才會說不相信是他干的好事！心狠手辣, 對才出生的弟弟出手，你知道不知道！”

    他痛心疾首地看著臉色冷漠的蕭閔, 咬著牙說道, “你弟弟雖然沒有夭折，可是這些年身體單薄病弱, 若不是蜀中溫暖, 怕是常年都要纏綿病榻！你害了你弟弟一生, 難道都沒有半分愧疚么？！”

    蕭閔看著痛心疾首的蜀王。

    他突然把阿寶從皇帝的懷里搶出來, 把胖嘟嘟的小家伙兒塞進自己的懷里攬著。

    只有攬著這小家伙, 才讓他感覺到人間的暖意。

    有阿寶在，至少他還能感覺到人世的善意。

    而不是全都如蜀王府一般, 充滿了惡意。

    阿寶在皇帝抽搐的目光里美滋滋地趴在她世子叔的懷里, 跟她世子叔同仇敵愾！

    “不是世子做的?！彼滩蛔〈舐曊f道。

    “你又知道什么！”蜀王瞪著阿寶怒聲說道。

    這蜀王府的家庭倫理劇, 他本不想在皇帝的面前丟人。

    可是阿寶擠兌得蜀王妃傷心，他實在舍不得蕭閔帶著阿寶這樣冒犯蜀王妃。

    “不必與他解釋?！笔掗h冷聲對阿寶說道。

    當年庶弟落水，他心里那時對生父尚存期待，跪在地上百般解釋不是自己所為。

    可哪怕他把自己的膝蓋跪到流血，蜀王也堅持不肯相信他的任何一句話，甚至任由那些他做了狠毒的事坑害弟弟的流言蜚語在蜀中流傳，逼得他走投無路，只能小小年紀背負著那樣的罪名流落到了京都。

    他早就懶得與充耳不聞，一心認定了他罪過的蜀王解釋，見阿寶還在費功夫，為自己據理力爭，微冷的眸光柔和了幾分，摸了摸阿寶的小胳膊說道，“我本就不在意?！敝灰麚碛袡鄤?，蜀王愛說什么說什么。

    他什么都不在意。

    可阿寶卻不肯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