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姜三爺抽了抽嘴角,咳嗽了兩聲,看著在自己的懷里扭來扭去的胖團,忍著笑點頭說道,“有阿寶陪我讀書,當真事半功倍?!?/br> 也就是沒有尾巴。 不然姜四姑娘的尾巴就要翹起來了! “說起來母親還病著,還是不要為我多cao心,好生養病才好?!苯隣敽逯獓蛉藴睾偷卣f道,“母親總是為了廣安侯府cao心這,cao心那,連累得心中郁結,病也不大好?!?/br> 他不動聲色地把姜國公夫人生了病的黑鍋都扣到了廣安侯府的頭上,便帶著幾分擔憂地說道,“母親好好養病吧,不然父親與我們都為母親懸心。這段時間還是不要聽舅舅家的家事,免得母親又受了舅舅家的氣怒牽連,影響了身體,卻讓侯府倒打一耙,拿咱們家的孩子生事?!?/br> 他是姜國公夫人最疼愛的兒子,姜國公夫人哪怕知道兒子這是在為阿寶開解,好生生阿寶這小晦氣鬼連累她生病卻成了廣安侯府的錯,卻到底舍不得反駁。 只是看見阿寶軟軟地趴在姜三爺的懷里,眉目漂亮雪白,一雙眼睛烏溜溜的,姜國公夫人又忍不住心里生出幾分厭惡。 看見阿寶,就讓她想到了阿寶的生母謝氏。 一個出身尋常的邊關小百戶家的小門小戶的丫頭,攀附了國公府公子,讓她的兒子失心瘋了一樣非她不娶,什么豪族貴女都不屑一顧,且這么多年,她送到次子身邊的美貌丫鬟不知多少,可卻都被打發出了門去,沒有一個能留在她兒子的身邊服侍。 這樣一個妒婦,又心機深沉,打著服侍丈夫的旗號不肯回京都孝敬婆婆的沒孝心的,仗著自己生得幾分顏色,把她的兒子迷得團團轉……閉了閉眼,姜國公夫人今日心情激動,也過于勞累了,姜三爺見她露出疲憊之色,忙看向姜國公夫人身邊的那幾個正有些不知所措的丫鬟說道,“扶母親去后頭休息吧?!?/br> 他說話這功夫,姜國公的親兵已經捧了兒臂粗的馬鞭過來了。 姜國公夫人本想去休息,見了這馬鞭,頓時雙腿發軟,覺得透不過氣來。 這馬鞭她當年見姜國公揮舞了一回,就是姜國公世子帶著小王氏來姜國公面前坦白的時候。 姜國公二話不說,拿這馬鞭把姜國公世子的皮都給抽攔了,血流成河。 那么多年過去,當時的血腥與恐懼早就已經慢慢淡去,不然姜國公夫人也不會有膽子在家里又成了得意人。 不過眼下馬鞭被拿過來,那時候的回憶再一次叫姜國公夫人眼里露出了恐懼。她雙腿一軟,在姜國公伸手就把馬鞭拿在手里摩挲著,忙白著臉說道,“老大如今已經是做父親的人了,國公爺好歹給他留些顏面吧!” 她如今才明白什么叫做大勢已去。 本以為姜國公回了國公府,她經營了國公府這么多年,姜國公很難再改變什么??墒撬缃癫琶靼?,姜國公回了府,這府里說了算的依舊只有姜國公一個。 “他當了父親還四六不通,不干人事,我這個做爹的當然得教他做個人。我聽說他不僅寵妾滅妻,還寵愛庶子庶女,薄待大哥兒這個嫡子,是不是?” 姜國公世子與范氏夫妻反目,姜國公世子當年都動了休妻的心,與小王氏暗中私通,做出這樣的事,范氏對他自然也沒什么情分可言了。 因此,姜國公世子與范氏夫妻之間只得了一子,就是姜國公嫡長孫姜松,之后就再也沒有與范氏同床共枕過。 他更寵愛為了自己委委屈屈做了二房,名聲盡毀的小王氏,還有與小王氏所生的一雙兒女。這些事,姜三爺都跟姜國公說過。 姜國公都記著呢,知道長子靠不住,妻子也不是一個能信得過的,也不怕家丑叫先皇知道,還給先皇寫了信,把自家的難言之事說給先皇聽,求先皇在自己在邊關無法照應長孫的時候多庇護自己的孫子……這直通天上,規格是可太高了,先皇雖然覺得姜松這范家的血脈怪讓人生氣的……誰也不樂意在朝堂上被個御史給罵得狗血淋頭的。不過到底滿意姜國公坦誠……家丑都跟陛下說了,那對陛下真是坦誠無比。 先皇心里滿意,命姜松小小年紀就去宮中隨宮中禁衛習武,美其名曰日后姜家再出一個大將軍。 姜松打小就在宮中禁衛堆兒里長大,性情堅毅,哪怕姜國公世子對他冷淡,更偏愛小王氏所生的庶子姜柏,不過卻并未因此連累了心性。 可哪怕姜松日子過得還算不錯,姜國公也不準備把這件事就這么輕飄飄地揭過去。 他沉著臉把弄著手里的馬鞭,姜國公夫人見他執意回了家就要重責長子,不由淚如雨下,露出幾分軟弱說道,“你還不如打我!” “老子不打女人?!睕]用的男人才會對自己的女人動手。 雖然妻子讓他格外生氣,也的確不得他的心意,可既然娶了這個女人,姜國公就覺得自己對她是有責任的。 對妻子動手的男人那成了什么人了。 他不耐煩地看了看那兩個在姜國公夫人身邊發呆,之后看向他帶了幾分畏懼,眼神好生奇怪的美貌丫鬟,覺得丫鬟們身上的香粉味兒嗆得慌,擺手說道,“扶太太回去?!?/br> 他眼下已經沒有那么暴怒,可是這簡單的一句話卻再也沒有人敢怠慢,兩個丫鬟忙扶著呼吸急促的姜國公夫人往里屋歇著去了。 眼見她走了,姜國公這才對范氏撓頭說道,“老大媳婦兒,你也回去吧?!彼粋€做公公的也實在不知道有什么能跟兒媳說的,見范氏目光落在阿寶的身上,姜國公就對范氏說道,“阿寶日后還得你多用心教養,辛苦你了?!?/br> 笵氏讀書人家出身,清正端慧,教養阿寶他還是信得過的。 “父親何必說這樣的話。阿寶伶俐孝順,能養在我的身邊,我也覺得歡喜?!狈妒弦姲毰吭诮隣數膽牙?,對自己甜甜地笑了,端肅的臉上忍不住露出真切的笑意。 做女子的,就沒有不喜歡香香軟軟的小閨女的。 范氏自然也喜歡乖巧貼心的女兒。 只是她與姜國公世子夫妻早就翻了臉,別說姜國公世子再也沒邁進過她的屋子,就說姜國公世子“不計前嫌”愿意來,她也不樂意和他睡在一張床上。 正是因此,她這一輩子只得了一個兒子,雖然兒子如今也出息,小小年紀已經在宮中站穩了腳跟,能給她做依靠了,可范氏的心里總是遺憾的。因此,自打她知道弟妹謝氏生了一個女兒,心里不知多羨慕,與謝氏書信往來,看著謝氏與她說養閨女的點點滴滴,把范氏給羨慕壞了。 正趕上前些時候姜二爺更上一層樓,成了鎮守海疆的大將,姜家二房舉家去了海疆,她聽謝氏憂心忡忡地說阿寶在海邊住不得,身上起了一層層的疹子,大夫說是耐不住海上的潮氣,頓時動了心思,許了無數的好處,總算是哄著謝氏把阿寶送回了京都。 第9章 她說愿意教養阿寶自然真心實意。 姜國公欣慰地看著范氏。 這樣的長媳還有什么可挑剔的。 他甚至萬分羞愧。 姜國公世子當年干的那些惡心事,直到如今,姜國公都耿耿于懷,覺得對不住范家。 想當年,是他仰慕范家的風骨與學識,對猶豫著齊大非偶的范御史拍著胸脯打包票會善待范家的姑娘,才讓長子娶到了范氏, 長媳再沒有半分不好的。 誰知道轉頭,范家剛剛罷官,他兒子就跟小王氏鬧出那些無恥的勾當。 若說姜國公厭惡與姜國公世子眉來眼去的小王氏,覺得小王氏人品不好,那在他的眼里,跟小王氏私通,做了那么多無恥的事,還想要休了正需要他庇護安慰的妻子的姜國公世子,才是讓姜國公最為厭惡的。 畢竟一個巴掌拍不響。小王氏再千嬌百媚,也沒有硬是壓著姜國公世子往她的床上爬。 既然鬧出后面的那許多事,就別昧著良心只說是女人勾引的錯,反而是男人的錯處更大一些。 因這些令人惱火的事,姜國公當年都想把長子的世子之位給廢了算了。 可若是廢了長子的世子位,那無辜的姜松又該怎么辦呢? 他為了長孫,捏著鼻子沒有廢了長子,當年,如果不是邊關突然生了變故,姜國公是想把姜國公世子掃地出門的。 不廢了他,可是也不讓他在國公府里住了。 陰差陽錯的,姜國公就嘆了一口氣。 他對范氏更加溫和地說道,“等過幾日我把陛下的差事好生整頓以后,就過去見你父親。這些年是我對不住他?!迸闹馗吮WC照顧好人家的閨女,誰知道卻成了這樣。 范氏見姜國公將小王氏的事至今還耿耿于懷,忙對姜國公說道,“您不必介懷。我父親這些年一直都與我說,多虧了當年您的庇護斡旋之恩。若非是您,范家哪有如今的日子過?!碑斈耆绻皇墙獓l繁進宮為范家求情,先皇不會簡簡單單地放過范家。 就算先皇放過范家,淮王也不可能讓范家平安度日。 這其中的緣故說起來也不僅僅是為了淮王這么一個皇子,而是先皇晚年對東宮起了提防之心,總覺得自己老邁,而正當盛年的太子有了不軌之心,因此更寵幸在自己面前孝順聽話的淮王。 先皇信重淮王,也有拿淮王與東宮分庭抗禮之心,不說淮王的心里因此起了野心,只說朝堂上,對淮王也生出幾分期待,想要當一個從龍之臣的臣子也不是一個兩個。 那時候淮王是朝中很強的勢力,又娶了東宮太子妃的meimei,權勢極大。 她父親范御史看不過去淮王的幾件霸凌狠毒之事,當朝彈劾,被先皇厭棄罷官,卻保住了性命,已經是幸運的事。 雖然她這些年在姜國公府,只能半死不活地當著這個世子夫人,可范家到底因她這個嫁到國公府的女兒,在老家也沒人敢怠慢,她心里只有感激的。 見姜國公因姜國公世子再三與自己愧疚,范氏忙勸慰他,不愿讓姜國公因當年的事耿耿于懷。 她正勸著姜國公,就聽見外面傳來了腳步聲,之后一個身穿錦衣,面容英俊的中年男人快步走了進來。 他身穿錦衣,腰上懸著美玉,眉目英俊帶著幾分雍容,只是進了門,見了虎目圓睜的姜國公,就仿佛老鼠見了貓一樣,筆直的脊背也垮了,勉強擠出了笑容上前對姜國公說道,“請父親安,兒子來得晚了?!彼麙哌^了姜國公難看的氣色,見妻子正站在姜國公的面前,心里一沉的功夫,便聽姜國公已經冷冷地說道,“你給老子跪下?!?/br> “父親!”姜國公世子不敢置信地看著姜國公。 他剛剛想要說什么,姜國公已經一馬鞭抽在他的身上! 姜國公世子慘叫了一聲,哪里還顧得上什么世家雍容,頓時滾在了地上,錦衣被抽得裂開,顯出了一道刺目的血痕。 阿寶呀呀叫了兩聲,小胖手裝模作樣地捂著自己的眼睛。 姜三爺嘴角抽搐地看著那張開的大大的指縫兒,還有胖團子賊兮兮從指縫兒里往外看。 他咳嗽了兩聲,偏開了頭去。 這個侄女兒,三爺覺得投緣。 “小畜生,你還敢在老子的面前裝模作樣,真以為你能欺上瞞下?整日里自己不學好,習武不行,你讀書也不行,攏著一屋子的小老婆風流快活,真是給老子丟臉!”說起這事兒,姜國公就覺得惱火。 他雖然是草莽出身,草芥之人,想當年如果不是投身軍中,回頭其實是想當個山大王來著,可是再沒讀過書卻也知道一個男人只應該娶一個妻子。 哪怕妻子不得他的心意,他也沒有在外頭有什么花花腸子,不說國公府里清凈,只說他宿衛邊關風風雨雨幾十年,也沒說弄一個女人在身邊服侍。他三個兒子,小兒子姜三爺尚未成親先不說,次子姜二爺如今已經是三品武將,也只守著妻子與一雙兒女過日子,沒有風流事。 可只有長子,簡直把姜國公給氣死了。 雖然才回了國公府沒兩天,來不及里里外外地收羅國公府里的事,姜國公也知道,長子身邊鶯鶯燕燕無數,除了那個當初與他茍且的小王氏,他竟然還網羅十幾個小妾通房,把國公府的院子都給占去了大半。 想到兒子這么好色無狀,姜國公心中惱恨,又是一馬鞭抽在了慘叫了一聲的長子身上指著他罵道,“老子和你弟弟在外頭出生入死掙的家業,是給你揮霍,給你養小老婆用的么?你對府里有什么功勞不成?整天聽你那些小老婆的笑話,老子在軍營都跟著丟人!”他揮著馬鞭抽打這個不成器的長子,越說越是惱火,姜國公世子疼得厲害,什么都顧不得了,渾身流著鮮血就死死抱住了姜國公的腿央求說道,“求父親饒了兒子,兒子知錯了!” “你倒是認錯的快?!苯獓弥R鞭,失望地看著姜國公世子。 姜國公世子的骨頭也太軟了。 若是咬著牙挨著馬鞭一聲不吭,只任由姜國公訓斥抽打,姜國公雖然惱火,卻也覺得長子還有可取之處。 可是挨了幾鞭子就跪地求饒,這哪里像是他的兒子。 比起曾經被敵人一刀砍在肩膀上,流著血咬著牙換了一只手繼續沖鋒陷陣,奮勇殺敵的次子,眼前的長子,不像是姜家人,卻仿佛像是那一家子廢物的廣安侯府的人。 怪不得……跟廣安侯府的女人對上了眼, 沉默地提著馬鞭看著疼得渾身冒汗,眼淚都流下來,死死地抱著自己大腿的姜國公世子,姜國公沉默片刻,才緩緩地說道,“從前我不在京都,沒有對你嚴加管教的功夫,這也就罷了。如今陛下恩典,我已老邁,得以回到京都。從今日后,你就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再敢做出什么事來,就別怪我下手狠辣?!彼穆曇衾淅涞?,姜國公世子被打得渾身都疼,卻不敢反駁,急急忙忙地點頭說道,“兒子明白,父親,兒子全都明白?!?/br> “日后,不許與廣安侯府往來?!?/br> 雖然猶豫了一下,可是姜國公世子剛剛春風得意地進來就挨了鞭子,哪里還顧得上什么廣安侯府,急忙用力點頭。 “兒子,兒子知道了?!?/br> “還有那個小王氏?!苯獓娝@樣乖順,覺得辣眼睛。 他最喜骨頭硬的人。 無論是武將還是文臣,若是少了骨頭,他都是不喜歡的。 因敬重那些脊背挺直的人,就如當年的范御史,鐵面無私,犯言直諫,哪怕明知道范家從此是個巨大的麻煩,可是姜國公還是心甘情愿,不顧先皇可能會因此遷怒自己,而在御前為范家奔波求情。 那樣有骨氣的人,如今對上了姜國公世子,看似油光水滑,一副世家溫潤雍容,可是一鞭子下去就哭求起來的家伙,姜國公不想看見他了,只平靜地說道,“你日后不必回府里住了?!?/br> “父親?!”姜國公世子不敢置信地掙扎抬頭,看著姜國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