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抬起的下巴，仰望向自己的眼神，沒有絲毫挑釁的意思，也并不卑微，只是直直看著他，用力擦了擦臉，仿佛很清楚自己擦去臟污就會熠熠生輝。

    那樣美麗的眼睛，吸引了克里斯的注意。

    他舉起手朝漁女抽了一鞭子，將她抽翻在地，視為對他不敬的懲罰，之后他將海倫抱上了自己的馬帶離了那個偏僻的漁村，讓她一步步成為了自己的情婦，后來，成為了自己的王后。

    哪怕是此時此刻，看著海倫年輕美麗的面龐，國王依舊感到一種難以言喻的幸福。他在海倫王后驚疑的眼神中，沙啞著告訴她，“哪個兒子先來到我身邊找我要達利克斯之鑰，我就將它的所在說出來?！?/br>
    “米凱爾呢？讓他來我身邊……”

    海倫王后皺起眉，輕輕哄著國王說：“陛下，那孩子不會來的，米凱爾就是那樣一個心軟的孩子……”

    國王露出意味不明的微笑，胸膛起伏加快，比起一開始就打從心底厭惡的大兒子，至少小兒子還曾讓國王有過期待。然而在如今的局勢下，他的小兒子還不肯親自出面，迅速做出決斷，實在是讓國王感到極度的失望，但快了，再等個幾天，他那愚蠢天真的小兒子想必會改變許多。

    “陛下？”海倫有些喪失耐心了，捧著國王的手逐漸加重，“克里斯，你將鑰匙藏起來了對么，你早就猜到會有這樣一天，所以你一直給我看的，都是假的達利克斯之匙？”

    “奧德呢？”

    “……為什么？”海倫其實已經猜到了，哪怕克里斯已經老的不成樣子，可是當年那樣狠狠抽向自己的鞭子，依舊讓她牢牢記住了那份畏懼，她雖強壓著自己的音量，不甘卻不停在內心叫囂著，“你不是說你愛我嗎？我的兒子就那么比不上安娜的兒子嗎？都這個時候了，你還要問奧德里奇？”

    “你殺了他？”國王就是不回答海倫最想知道的答案，只是從眼睛里透出幾分期待反問她。

    “他消失了！”海倫沒有注意到國王迥異的神情，“你高興了吧？奧德里奇消失了，從王宮里，忽然就消失了！”

    “……”國王沉默，陰鷙的目光從渾濁的眼睛里透出。

    相比海倫王后的氣憤，國王很快就發現了局勢正在失去控制，他安排在王宮中看管奧德里奇的下人不少，如果奧德里奇在王宮消失或有異動，必然會主動傳消息給他，可他躺了這么就，波德依舊忠誠，可卻沒有他派去看管奧德里奇的人傳回任務消息。

    克里斯國王沒想到這次事件第一個脫離控制的會是奧德里奇。

    第36章 血污   嗷嗷嗷嗷嗷嗷嗷嗷

    薩克森歷1673年1月1日, 海倫王后宣布召開國會，宣布國王的病情，并拿出蓋達利克斯之匙的詔令, 宣布米凱爾王子將在三日后繼位。

    海倫王后cao控國會企圖剝奪奧德里奇王子的繼承權，聯合波吉拉家族宣布奧德里奇王子遭遇刺殺, 已經在深夜去世, 奧德里奇適時在伊戈爾大公身邊出現, 海倫王后下令萊姆家族帶領部隊伏擊伊戈爾大公秘藏的波蘭卡城堡，奧德里奇先一步得到消息撤離, 伊戈爾大公假裝遇襲重傷, 向北逃逸，之后又發生了不少沖突，海倫王后縷縷下令將被捕之人的頭顱懸于廣場正中, 以示對判黨的鎮壓。

    每每看著廣場懸掛的頭顱，海倫王后心中的恨意就加倍增長。

    伊戈爾！

    那個總是阻礙她的男人。

    當年也是伊戈爾知道了她跟波蘭的消息, 以此為要挾，讓她幫忙遮掩了卡佩家族部分秘密，海倫王后始終認為, 當年慶典上的金盤, 之所以會呈上, 跟伊戈爾絕脫不了干系。

    如今又暗中將奧德里奇接出宮殿，她防備了這么久，宮殿里懲罰了不少人, 可還是找不到任何線索。國王的自衛軍已經在往王城趕來, 而庫西家族的人馬還在費河，海倫很清楚她的時間已經不多。

    因此當女仆奔跑著告訴她米凱爾又在鬧脾氣請求談話的時候，她想也不想就拒絕了。

    她的米凱爾太傻了, 又天真又可憐，總是長不大，不知道什么時候該說什么該怎么做，如果米凱爾只有她的手心大小，她會將自己的兒子用軟布包起來，放在懷中時刻保護，但隱隱約約，她又希望米凱爾永遠那么天真。

    海倫王后理所當然得將自己的兒子定位為“孩子”，卻不知道在王宮長大的米凱爾，比她所想更明白王宮動蕩的后果。米凱爾頭一次痛恨自己沒有在王宮中安排自己的人，以至于被母后囚禁無法相見時，竟沒有辦法去到母后身邊。

    父王又怎么樣了呢？王兄呢？

    米凱爾抱著頭，奔潰地蹲在了開滿郁金香的走廊，他本讓自己的騎士伊恩外出尋找王兄的下落，但神殿反水的同時，便已經將回到神殿的騎士伊恩扣押。

    大雪覆野，海妖之亂的反擊發生在王子米凱爾加冕當天，加冕當天，神殿在眾目睽睽之下，由祭祀出面，在王城廣場公布神諭，即王位之上，并非真主。此舉引發了帝都人民的恐慌，哪怕王室隱瞞的再好，已經有不少人發現了帝都正在變天，不由回憶起當年克里斯國王繼位前后發生的動蕩。

    國王真的病危了嗎？

    大王子呢？

    不安蔓延在整座王城。

    惡魔小槌在人群中看的津津有味，抬手一揮，隨機選取好幾個當天聽過祭祀瞎扯的民眾做了個“日食”的噩夢，被惡魔引起恐慌的民眾在老貴族的散步的留言跟帶領下，詢問起當年神諭安娜王后之子，證實奧德里奇王子并未如王室公布的消息一般，舉國嘩然，要求第一王儲奧德里奇王子出面。

    奧德里奇不在王宮，自然出面不了。

    他如同一個時刻會引爆的炸彈，在海倫王后身邊不斷由民眾之口亮起警告聲，奧德里奇在伊戈爾大公身邊，正式登上權力博弈的臺面。

    年輕的王子在古老家族推出各個慰問代表面前，看著是那樣安靜溫柔，幾乎所有需要發聲的事情，都由伊戈爾大公代勞。伊戈爾大公早就知道了國王的病情，一直以來將計就計配合，發動手下的軍隊，劍指王室，加冕當日，迅疾的人馬跟反水的神殿人員里應外合，向王宮而去。

    海倫王后錯估了伊戈爾大公所掌控的武裝力量，勉強抵抗一日后，帶著米凱爾先行離開王城，克萊姆家族的人馬留在王城跟伊戈爾大公發動兵力反擊，庫西家族的領頭人偉克費早已被海倫王后所迷，何況他身負國王的使命，本應該慢慢趕來，中途拖延了不少時間，在得知王后事情敗露后，便不得不加快了從北方帶領軍隊趕來援救的腳步，一旦兩方人馬匯合，王城的局勢立刻便會逆轉為對伊戈爾的不利。

    也就在這個關鍵時期，偉克費的兒子帕克卻暗中聯合仆人，將他迷倒，接管了剩下的軍隊，向著王宮而去。

    海倫以為庫西家族的人是來援救的，兩方接洽的很快，帕克由此順利抓住了海倫王后跟波吉拉家族相關的人，這場迅疾而倉促的海妖之亂，由此終結。

    帕克摸著自己圓鼓鼓的小肚子，父親在國王跟王后間左右搖擺，他可沒那個興趣，國王只有兩個兒子，他早已效忠奧德里奇王子。

    抓住海倫王后跟米凱爾王子后，帕克不動聲色等待奧德里奇的到來。而這一切，被奧德里奇派去跟克萊姆家族的人馬發生武裝沖突的伊戈爾大公還不知道。

    混著黏土色的小小眼瞼已經緊閉，冰冷的身軀耷拉在城墻附近，收到戰爭波及的民眾驚慌聲不時在王城響起，縱然奧德里奇已經將這場政變的傷亡限制在最快的階段，但內戰，少不了傷亡。

    在小槌的幫助下，奧德里奇避開伊戈爾大公的人，乘著夜色，騎馬向外城外而去，馬蹄踩在草地上，在黑夜的星星照耀下，仿佛披著星光，踏著海浪，身后混亂驚慌的聲音越來越遠，奧德里奇單手握著韁繩，伸出右手去牽飛在身邊的小槌。

    “拉我干嘛？”小槌反握住奧德里奇伸來的手，嘀咕著放松身體，如果風箏一般，在奧德里奇的手中，隨著馬匹的顛簸，在空中起伏飄動……

    奧德里奇沒有說話。

    自從這場內戰開始，他已愈發沉穩，很少表露情緒。

    他們很快就趕到了帕克駐扎所在。

    推開帕克所在房間的門，在米凱爾不可置信又激動的目光中，奧德里奇一步步走向了冷笑看著自己的海倫王后。

    曾有一片陰冷的樹影，一個傷心的孩子，在火焰與旗幟的殘光中，跪蹲著思念自己的母親，那個因為痛苦自縊，溫柔的母親。

    帕克看著奧德里奇的眼神，讓士兵將捂住嘴巴的米凱爾拉起來，跟他一起退到門外，米凱爾驚慌地看向自己的母后，在門關上那一刻，他聽到王兄冰冷的聲音。

    “我的母后，是你殺死的，對嗎？海倫夫人?！?/br>
    海倫夫人。

    一個很久沒聽過的稱呼，那是海倫還在做國王情婦時王宮對她的尊稱。

    海倫對于奧德里奇的詢問很是不屑，下一刻，看著奧德里奇望著她的眼睛，忽然一怔，回想起黑夜中深沉的海水。

    那海水看上去平靜，實則洶涌奔流，倏忽間便掀起風暴，將打漁的人一個個卷入海浪中，撞在暗礁上，血污一片。

    “我一直很想確定，是誰指使你的……國王嗎？”

    王子并沒有稱呼國王，為父王。

    第37章 與其咒罵黑暗   嗷嗷嗷嗷嗷嗷嗷

    惡魔不經意的一瞥, 一只烏鴉飛過她身旁，在寂靜的月光中，那黑色的翅膀抖了抖不知何處沾染的血珠。

    恭敬又溫柔的聲音傳到小槌耳朵里。

    “我的惡魔大人, 祝賀您?？礃幼訆W德里奇殿下很快就能取得王位?！?/br>
    “啊，面包！好久沒有看到你了……”小槌的眼睛一眨不眨的望著奧德里奇的方向, 隨口向烏鴉問好, “你要死了嗎, 我賜點力量給你？”

    烏鴉的爪子輕輕一伸，行了一個跟人類很相似的禮儀, 搖了搖頭：“感謝您?！?/br>
    小槌一愣, 轉頭看了眼烏鴉。

    烏鴉居然不愿意，小槌有些不悅，但沒有再說什么。

    “能呆在您這樣尊貴的惡魔身邊, 見證您跟奧德里奇殿下的盛舉，小的深感榮幸, 惡魔大人，等奧德里奇殿下取得王位，您準備何時離開呢？”

    “我也不知道, 一兩年內吧, 我要打電話問一下?！?/br>
    “打電話？”

    “就是可以隔著很遠的地方, 用來聯系的小玩意?！?/br>
    “奧德所在的這個人類世界沒有電話，但是人類有好多世界，有些灰色世界里就有, 我們學了過去, 用來在小惡魔被結界隔絕后跟其它惡魔聯系，還是很好用的?！毙￠硯е鴰追朱乓珡奶摽兆プ∫粋€像喇叭花一樣形狀的器皿，展示給烏鴉看, “瞧，就是這個！”

    “很漂亮吧！我特意鍍了一層銀黑色的花紋，這上面的花紋是惡魔學院的外部輪廓一角，你看這個墻面，學院附近有一條很大的蛇，尾巴很長，經?？梢栽谶@個墻角，抱到這條蛇的尾巴尖！”

    “真是美極了！”烏鴉面包真誠夸贊著，“那等您決定要回去的時候，請您一定要告訴我，我想為您準備一份禮物?！?/br>
    禮物？

    小槌伸出手碰了碰烏鴉的翅膀，“面包你啊，真會討惡魔的歡心~我會的，等我離開的時候?！?/br>
    烏鴉因為惡魔的觸碰激動不已，但惡魔少女很快就看到了從遠處走出來的王子，于是從樹上一躍而下，如同歸巢的雛鳥一般，歡喜雀躍的跑到了人類王子身邊，圍著他笑瞇瞇的打轉。

    當美麗的面龐互相凝視時，是否有愛情的河流從中淌過呢？

    烏鴉發出“啞——啞——”的聲音，撲騰翅膀從惡魔身邊離開，烏鴉從沒有在古老的傳承中，聽過這樣平和安全的惡魔，仿佛降臨于世的惡魔，不需要什么作惡肆虐的下屬，僅僅呆在空中與人類說笑就已滿足。

    究竟是欲望的克制，還是放縱，烏鴉不得而知。

    但隱隱約約，在月光向大地蔓延的光芒中，烏鴉撲騰翅膀，生出幾分忐忑的憂慮。

    “奧德，有什么好問的嘛，我都說我可以告訴你了?！毙￠筹h在空中圍著奧德里奇饒了個半圈，她湊近看奧德里奇的五官，想從奧德里奇的眼睛里，看出幾分傷心或者其它的情緒。

    觀察奧德的反應，實在是小槌樂此不疲的一件事。

    “你哭了嗎？”

    “你確定了嗎？”

    “接下來要怎么做?！?/br>
    奧德里奇伸出手將小槌的頭發往她耳朵后別了別。

    “我沒有哭?！?/br>
    “確定了?！?/br>
    “接下來……返回王城?！?/br>
    自從奧德里奇從小槌那里知道國王的病情，他總覺得海倫王后這次的想法太激進太冒險了，雖然對他而言是個好機會，但按照國王往日對海倫王后的放任，很難不讓奧德里奇警惕。

    通過這次跟海倫王后的談話，也只是更確定這點。

    國王也許快死了，但在死之前，那個男人絕不會輕易放下手中的權杖。

    王宮新上任的自衛軍首領，是一個叫愛德華的中年男人，波吉拉家族的一員，新貴族出身，按照奧德里奇得來的消息顯示，新的自衛軍首領并不是能靠著利誘投靠波吉拉家族跟海倫王后的人，很多人沒注意過，但國王曾召見過這個人。

    小槌喜歡到處亂逛給他講王宮里的事情，新任自衛軍首領的名字奧德里奇起碼聽過兩次。其實要證實心中揣測的最好方法，是讓小槌拍拍那個人的頭，將那人的想法直接告訴他就好。

    但奧德里奇莫名不想讓小槌摻和進太多人類的爭斗之中，他也不想讓小槌太接近摸透自己的真實想法。他已經跟惡魔在一起很久了，對于惡魔一些習性，有了不少總結跟理解。

    惡魔很難控制自己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