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每天他的信念都在動搖。

    他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自己，對于人類來說，這樣一個不可控的強大存在是弊大于利的。

    但漸漸地，看著那神明緘默著用自己的足走過大地的每一個角落，步履堅定如同走在祂在地上的神國，科曼也陷入了沉默。

    他過去用來說服自己的依據都是，神明不過是一個強大一些的異能者，當祂回歸帶給人類的只能是無盡災難。

    然而現在，神明降臨已經三個月了，他依然以人類之軀行走，每過一處便驅散當地的灰霧，為人類帶去光明與希望，比所有神話傳說里最無私的神明還要慈悲，也更加偉大。

    沒人能看著那樣風餐露宿，滴水不進的神說出刻薄之語，就連一向心思深沉的科曼也不例外。

    連他自己都沒有發現，又或者一直在自我欺騙，不知何時起他就已經淪陷于神明那無言的仁慈之中，如同狂熱的信徒一般堅信這位重臨世界的神會帶給整個星球以希望。

    藍星在過去十幾年里只顧著與異能者爭斗，戰火紛飛而發展停滯，科曼也曾想過利用神明遺骸的力量改變現狀。

    但現在，他發現從那灰霧之神出現在世人眼中的那一刻起，整個世界前所未有的平靜下來，戰爭停止，異能者們也不再爭斗，而是每天悄悄跟隨在那信徒隊列的背后，假裝路過，實則只是不敢面對那死而復生的神。

    畢竟神明實驗的受益者便是他們這些異能者，他們便是那在神明尸骨上生長出來的罪孽，連他們自己都無法否認那骨血里流淌著的罪惡。

    科曼看著鏡頭里披著白色長袍，斗篷遮蓋發絲的神，眼神在自己不知道的時候閃爍著與那些信徒一樣柔和的光芒。

    而異變就發生在眨眼之間，科曼突然瞳孔緊縮，從畫面里看到了些令人震驚的異狀。

    神明頭頂那千年不化的積雪竟然在緩緩下滑！

    轟隆隆——

    科利亞德雪山即將雪崩！

    但灰霧之神的人間化身還未曾察覺，依然埋頭走在一條標準的直線上，迎面便是那浩浩蕩蕩的積雪如同霧氣一般瞬息而至，將神明的身影淹沒其中。

    “……”

    跟隨在神明身后的信徒們呆滯地看著前方神明的身影消失不見，大腦空白，良久才頹然地跪倒在地，迎著那撲面而來的積雪發出凄厲至極的尖叫。

    “啊啊?。。?！”

    “神——冕下！冕下——??！”

    沒人敢接受這樣的事實，整個世界為之嘩然，慘叫聲響徹天際。

    所有人類都不敢置信地看著屏幕上的一切，不敢相信前一刻剛剛原諒了人類的冕下就這么消失在了眼前，悲慟到肝膽欲裂。

    科曼也愣住了，他臉色煞白地移動畫面，猛然看到那雪山之巔有兩道纏斗在一起的影子，立刻意識到這正是導致這場雪崩的罪魁禍首。

    在那極寒之處竟然還會有人！

    科曼憤恨至極地放大了畫面，命令直升機緊急搜尋神明蹤跡和兇手的樣貌，終于看清了那兩道影子的真面目。

    是全世界至強的兩個強者，彼此水火不容的兩人在海拔上千米的雪山上打得昏天黑地，絲毫沒有注意到雪山之下發生了什么。

    “為什么——你就不能乖乖去死呢?。?！”

    安吉斯狠戾地看著對面的懷特，渾身纏繞著黑色粒子狀的霧氣，手心重新浮現的兩道花紋讓他一揮手便是天崩地裂一般的天災之景。

    大地崩裂，天空聚攏著烏云，電閃雷鳴中只有他一雙血紅色的眸子閃著殘暴的光芒。

    這本該壓倒性的力量在對面黑發黑眼的高大男人面前卻碰了壁，被一道無形的屏障隔絕在外，就連男人的表情都顯得從容不迫。

    這膠著的戰況讓急著去向神明祈求眷顧的安吉斯暗恨不已，他實在是看膩了懷特這張道貌岸然的臉。

    “停手吧，我們并不是敵人?！?/br>
    懷特看著對面白發紅眼的男人如此解釋著，他并不想跟安吉斯爭斗。

    他的目的只是為了完成神明的愿望罷了，與安吉斯那爭寵一般的獨占欲完全不是一回事。

    “呵，別假惺惺的了，一直說什么只要給神明獻上祭品就好了，你什么都不想要，裝的好像你有多寬宏大度一樣——那你為什么不把東西給我，我直接交給神明呢！”

    安吉斯惡狠狠地說著：“如果一心為了冕下，那為了解決我這個纏人的大麻煩，讓冕下早日如愿，你不該直接將遺骸給我嗎！”

    “你我的目的都是一樣的不是嗎！”

    面對安吉斯的質問，懷特沒有回應，他半垂下眼睫，不做應答，拒絕回答這個問題。

    安吉斯早已習慣了懷特的沉默，臉上的厭憎之色更深，譏諷道：“呵，道貌岸然?！?/br>
    他最討厭的便是懷特這樣裝作善良無私的模樣，就好像這樣做就能與他這個毫不掩飾惡劣性格的人有什么區別，會得到神明更多眷顧一樣。

    安吉斯最煩看到懷特這副樣子。

    從誕生在基地實驗室的那一刻起，安吉斯與懷特在所有人眼中就好像一對走向不同道路的雙胞胎，如果說他是邪惡的一面，那懷特就是善良的一面。

    安吉斯厭惡這種說法，他只是不習慣虛偽，敢于表露出自己的真面目罷了，比懷特那個偽君子好了不知道多少。

    要知道，當初在實驗基地里殺戮了無數同胞姊妹的最強者可是懷特啊，那個憑借讀心異能手染了最多鮮血的家伙居然被人們稱呼為天使，真是這世上最可笑的笑話了。

    安吉斯的嘲諷并沒有讓懷特情緒變化，他只是避開了安吉斯的攻擊，像是察覺到什么似的，看向了霧靄茫茫的雪山腳下。

    那里，似乎有一道熟悉的氣息。

    懷特想到這里，猛地抬起了眼，看向剛才積雪滑落之處，想起了下飛機前神明所在的位置似乎就是這座雪山附近。

    “等等！安吉斯，你剛才……是不是發動了一場雪崩？”

    懷特的語氣帶著罕見的顫抖，這本該是安吉斯最樂于嘲諷的時刻，在聽聞了懷特的話之后卻也跟著愣了一下，迅速看向了雪山之下。

    附著異能力的猩紅眼珠透過那層層積雪，看到了無數跪地大哭的信徒，悲哀而絕望的氣氛縈繞其中。

    “?。?！”安吉斯心頭抽痛了一下，像是意識到了什么似的，目光停留在那被積雪覆蓋的山腳，目光恍惚。

    他剛才——做了什么？

    第103章 神的種族

    現實世界

    柯蘇看著雪白一片的屏幕, 愣了一下，困擾地看著這臺老舊的電腦，心想自己或許是該換一臺新電腦了。

    這都白屏了, 不知道重啟能不能恢復正常。

    這樣想著, 柯蘇彎腰拔掉了電源插頭。

    而隨著電流被掐斷的滋滋聲音, 屏幕上古神模擬器刷新出來的字條也頓住了。

    【贊美冕下永在，您的游戲角色已瀕死——

    本該隨著電源消失而消失的屏幕依然閃著亮光，游戲系統特意標注出了角色在雪白屏幕中所處的位置，然而還是沒能讓柯蘇發現這并非白屏而是身處游戲之中。

    停留在屏幕上的血紅小字帶著幾分委屈的意味。

    在柯蘇抬頭之前，屏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暗淡了下去, 假裝自己確實是靠著電源運行的普通電腦。

    柯蘇成功重啟了電腦, 剛打算重新玩游戲就接到了外賣電話, 外賣員已經到了門外。

    速度還挺快的，以往的速度可沒那么快。

    柯蘇看了看時間, 發現距離自己訂餐才半個小時多一點, 以往都需要一個小時左右, 與前世的高效率完全不能比。

    不過據說那些富人區的外賣倒是跟前世一樣快，畢竟是窮人，柯蘇表示已經習慣了這種差距。

    叮咚——按照柯蘇電話里口述的地址，外賣員按響了門鈴。

    “您的外賣?！?/br>
    身著制服的外賣員莫名有些僵硬, 手指發著顫, 將外賣遞給了柯蘇。

    柯蘇道了聲謝后就接過外賣關門，只留下門外的外賣員僵硬地挪動腳步, 冷汗涔涔地離開了這棟古屋門欄附近。

    “報告隊長, 外賣已經送到?！?/br>
    外賣員走到古屋之外全天候徘徊的一輛汽車附近, 面色還帶著未散去的驚懼之色。

    “好, 繼續執行任務, 不要暴露?！?/br>
    執行部門副隊長趙軍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安排了幾句工作后就讓偽裝成外賣員的執行員離開了。

    而名為齊明的資深執行員則遲疑了一下，并沒有離開，而是在車廂中開口詢問道：“隊長，那棟古屋里的……東西很危險，為什么不執行收容措施？”

    齊明說著，面色愈發慘白，眼中殘留著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后怕。

    他想起了剛才扮作外賣員敲響房門的時候。

    原本以為只是一個簡單的偽裝任務罷了，但當他按下那古樸早已被淘汰的門鈴按鈕時，手指下的觸感濕漉漉的就好像在觸碰什么只生長在陰暗潮濕環境下的苔蘚一樣，毛骨悚然的感覺讓他戰栗。

    更恐怖的則是那房門真正被打開的一瞬間，他的耳邊傳來了無數慘叫聲和扭曲的歡笑聲，就仿佛有億萬個生物在耳側嚎叫嘶吼一般，幾乎要刺破他的耳膜。

    目之所及全是深不見底的深淵，在那門后的一切仿佛是另一個世界，深邃不見底的黑暗仿佛在引誘著他走進去，掉入那永世不得超生的地獄底層。

    明明不過短短十幾秒鐘，他卻好像過了一輩子一樣，后背都被冷汗浸透了。

    隨后，一只白皙到毫無血色的手從那深淵中伸了出來，他猛地僵住身體，再次眨眼，門后的世界卻變成了再正常不過的復古裝修。

    仿佛他剛才所看到的那深淵只是一場幻覺，但那恐懼到靈魂都要破碎的感覺是做不得假的。

    他甚至覺得那恢復正常的復古房間和面前那面容冷淡的黑發青年才是虛假的，只有那可怖的深淵才是真相。

    齊明身為一個資深執行員，能像對面這棟古屋一樣給他如此可怕壓迫感的存在，在他多年的工作生涯里是屈指可數的。

    所以他敢確定，那棟古屋里的鬼怪的評級絕對不會低于a級。

    可是這樣的話，總隊長為什么要派他這個資深執行員來執行偽裝任務，而不是去疏散群眾或者思考收容這個靈異事件的方案呢？

    還派遣負責整個執行部門事務的副隊長趙軍來這里全天候監視，并特意說明此次行動要對執行部門以外的無關人員保密，不能輕易打擾那棟古屋里的存在。

    對待危險的靈異事件，特殊事件處理部門的準則一向是要么收容要么隔離，現在這樣的做法實在讓齊明無法理解。

    監視了卻還要不打擾，隔離了普通居民卻還讓它能夠聯通網絡。

    這跟放縱有什么區別？

    齊明不想去盲目譴責上級尸位素餐，他只能猜測這個靈異事件時一個不能被人知曉的靈異，可能具備某種隨著記憶傳播污染的特性，或者還處于沒有被激發的狀態。

    聞言，趙軍并未回答，冷峻的面色微微緊繃，銳利目光掃過齊明帶著幾分恍惚的臉，半晌才道：“現在已經是最好的處理方法了，這件事的危險等級遠超你想象，不要太過探究?！?/br>
    趙軍的回答已經透露出此事十分危險的信息了，齊明頓了一下，沒有再反駁什么，敬了個禮之后離開了。

    正如趙軍副隊所說，此事或許已經是最好的處理方式了。

    他遇到過太多千奇百怪的靈異事件，已經學會了對某些事情保持不去探究的保命準則。

    這次不過是驚恐之下的失智之舉，齊明暗自嘆息自己還是不夠冷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