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我是瞧不上?!苯c辰放下燭臺,嘴角隨意勾著?!翱烧l叫我在京都住著,里里外外風聞了不少徐復那樣的事。其實他還算是好的,至少還有個京官做。 魏臨的父親曾經是先帝的五品武官,就因為太愛說實話,被頂頭的將軍尋了個罪名,男丁流放漠北,女眷去了教坊司,一家子全蒙冤。 后來我爹扳倒了那將軍,才替魏伯伯洗刷冤屈??傻人麄兠撟锘鼐r,才發現家中人死的死,傷的傷,如今只剩魏臨和魏伯伯兩個人在這世上活著?!?/br> 方如逸沒想到,魏臨這個素來愛玩笑的人,竟有這般凄苦的身世。 “魏臨真是不容易,想必流放一回,他學會了很多?!?/br> 江與辰搖頭笑道:“豈止是很多,簡直是五毒俱全,什么爬墻頭、聽墻角,人前人后兩幅面孔,都是他教我的?!?/br> “江國舅還有兩幅面孔么?”方如逸語調冷冷?!肮植坏媚隳茯_我大半年……” 江與辰自知失言,慌忙探身進來:“我對你可從來只有一副面孔!什么人前一套背后一套,那是魏臨的把戲,我都沒學會!否則京中那些庸碌,早就不喊我浪蕩子了!” 方如逸默然無言,心中卻覺得這話倒是沒錯。 若他江與辰真拿出一張討人喜歡的臉面來,京中的女眷、公子只怕要日日尋他念他,想法子攀附江家了。 豈會到今日,還要被人躲著走? “江國舅,明年你要參加春闈,若得中,自然要步入官場。到那時,你這副灑脫不羈的性子,如何能受得住無盡的傾軋?” 江與辰卻并不在乎,直起腰道:“我的浪蕩是奉了旨的,誰敢管我?” “也是?!狈饺缫荽姑键c頭?!澳闶腔视H國戚,無論做什么,都有人擔著,是我多心了?!?/br> 這話說得別扭,江與辰心下頓感后悔。 自己家中有權有勢,雖說方才那句“誰敢管我”,是句真真切切的大實話,可與魏家和徐家的遭遇相比,如此實話,倒成了炫耀之語。 今日他死活要賴在方宅,是為了讓方如逸恢復從前與他的談笑風生。 可聊著聊著,卻越發將兩人的距離推遠。 終究是身份云泥,處處有別。 難以言說的失落層層翻涌,江與辰心底不是滋味,余照端來的清粥小菜也無意吃了,隨口囑咐了方如逸幾句,轉身離開。 余照不知他是怎么了,鎖好外門后,端了清粥小菜進屋,和方如逸一起吃。 “姑娘,江國舅不是說要留下來用飯么,怎么突然走了?” 方如逸的嘴角泛起一絲苦笑,手中的勺子慢慢攪著熱粥:“話不投機,自然要走?!?/br> 余照遲疑道:“姑娘,你們剛才說什么了?” “不過是徐哥哥的事?!?/br> 方如逸隨口答了一句,沒細說下去,主仆倆用完了飯,各自安歇。 接下來的幾日,方如逸沒去木工坊,只在家中養病,徐瑞那頭卻進展飛快。 得了江介的照拂,六部那些極擅巴結人的官員,流水似的給他送起禮來,幸虧他是個腦子活絡的,送上門的禮一個不拆,和拜帖一同封存,列好禮單名,暗中遞給江介。 這些官員中,自然不全是只知吹捧的無用之人。 官場暗流,是你堵我涓,你松我涌,無論何朝何代,都難以全然肅清。 那些身上有本事的官員,既入局中,也不得不學上幾個送禮討好的本事,小心謹慎一輩子,不讓自己對百姓和朝廷的一片苦心,盡付東流。 誰是無奈迎合,誰又是專在此道上用力的,江介心里一清二楚,當下便揀出幾個名字來,讓徐瑞帶上禮,暗中拜訪,叮囑他們江首輔并不在意這些,只消辦好實事。 曾得功也在被揀擇的名字中。 想著方如逸特特提了此人姓名,徐瑞不敢大意,頭一個登的,就是曾府的門。 是夜無月,曾府中卻燈火通明,照得半邊天都甚是亮堂。 徐瑞才剛下馬車,就望見曾得功立在府門外,束著手甚是恭敬。 “徐先生一路行來辛苦!” 曾得功上前拱手不迭,堂堂正五品的吏部郎中,卻對一個小小舉子點頭哈腰,如此奇觀,任誰見了都要皺眉。 徐瑞心中冷笑,面上卻是熟絡,還禮道:“江首輔知道曾郎中有大才,特命小可拜會,還望莫要驚動他人?!?/br> “自然自然!”曾得功滿臉笑意,躬身引他入府,口中直道:“徐先生的拜帖一來,下官便將府門外的清理一空,入夜前就不準一個行人往來,江首輔大可放心的?!?/br> 徐瑞緩緩點頭,跟著他步入正堂,望見擺了一桌的山珍海味,眼角含笑:“江首輔總說六部官員里,就屬曾郎中最識禮數,今日一見,果真如此?!?/br> 曾得功心中大喜:“粗茶淡飯罷了,備得匆忙,實在上不得臺面,徐先生快坐!” 兩人落座,推杯換盞一陣,便有侍女上前,把桌上那些只夾了幾筷子的菜肴撤下去,奉上新烹制的來。 如此三番,竟是換了四五十盤的菜下去。 徐瑞看得揪心,不忍再多待,忙借著酒勁道:“江首輔總說,曾郎中有大才,屈居吏部實在可惜。只是江首輔雖登內閣首位,可他畢竟是禮部的尚書,管不了吏部中的事?!?/br> 幾杯黃湯下肚,曾得功也辨不清哪句是真心,哪句是吹捧,竟全當起真來,拉住徐瑞的手,感慨萬千:“江首輔對下官有提攜之心,下官豈會不知?若是江首輔有命,下官定是赴湯蹈火,在所不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