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四章線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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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棲院的書案后,謝景熙放下手里的卷宗,側身挑亮了燈火。 自陳尚書遇害以來,京中又有劉管事和王翟相繼身亡。謝景熙將幾件案子的疑點一一列下,發現除了魏梁和陳之仲一案可以確定是一人所為,劉管事和王翟的死,似乎都透露著不同程度的古怪。 月色從窗外灑進來,謝景熙壓了壓酸脹的眉心,聽見家仆對他道:“大人,水已經備好了?!?/br> 謝景熙“嗯”了一聲,起身往凈室行去。 顏棲院是謝景熙的住所,平日里沒有召喚,家仆不得隨意入內。而凈室位于謝景熙的寢屋之后,因著只有他住,兩屋就只用一扇竹煙波月的蘇繡屏風隔開。 水汽氤氳,空氣里彌漫著菖蒲的清香。 謝景熙想問題入神,一路行,一路便將身上的袍衫都解了。待他繞過屏風,將身上的衣袍一褪,就搭在了一旁的衣架上。 “喂?。?!”身后忽來一聲厲喝。 謝景熙當即回身,伸手一抓,就將那人的肩膀掐在了手里。 室內響起一陣撞擊的砰訇,浴桶都被掀得移了一寸,水花漾出來,發出淅瀝的輕響。 謝景熙看著眼前那張熟悉的臉,半晌才回過神來。 “怎么是你?”他問得錯愕,手上松了力道,卻不曾放開她。 沉朝顏被他這突然的一下,掐得差點背過氣去。她扒拉著將自己從他手里掙出來,怒不可遏地問他到,“你怎么當著我的面脫衣服呀!” 話一出口,兩人都像是忽然憶起了什么。 沉朝顏的眼神情不自禁地往下移了叁寸,落在面前那人襟口大敞的上身——結實精壯、線條分明,這胸、這腰身、這胯腹線、下面…… “咕嘟……” 寂靜的周遭,讓那聲唾沫吞咽顯得格外突兀。兩人同時一怔,而后頗有默契地轉過身去。 謝景熙抄起前襟,用系帶在腰側打了個死結,又扯過件外袍披上,這才轉過身來,怒氣沖沖地瞪向沉朝顏。 “誒誒誒!你別用那種眼神看我??!”沉朝顏氣不打一出來,“我剛才就站在你面前,你看都不看我一眼,直接開始脫衣服,能怪我咯?” “再說了,”沉朝顏繼續道:“大男人一個,看看又怎么了?有什么好稀罕的,身材比你好的郎君,灃京比比皆是。哼!” “哦?” 頭頂響起沉而冷的一嘆,單一個字,都問出了千軍萬馬的氣勢。 沉朝顏心中一凜,果聽謝景熙接著問:“那敢問郡主,口中那名郎君是誰?” “……”沉朝顏無語,暗忖他這人怎么聽不懂人家的隨口胡謅???打破沙鍋問到底可不是個好習慣。 兩人總是一見面就掐架,謝景熙這時才想起來問:“你怎么進來的?” 沉朝顏臉一紅,指了指顏棲院的高墻。 “翻墻?”謝景熙難以置信,堂堂昭平郡主來他府上,居然翻墻? 這……怎么說起來有一股登徒子夜探香閨的味道? 沉朝顏看不得他那副一言難盡的表情,趕緊辯解,“我、我我翻墻還不是因為你娘太嚇人了,登門的話怎么都要跟她見面,還不如……” “你怕我娘?”謝景熙蹙眉,很快抓住重點。 “呸!”沉朝顏心虛叫嚷,“我堂堂昭平郡主天不怕地不怕,我、我怕她一個老太太做什么?我……咳咳……” 她熟練地打著哈哈,轉移話題道:“我來是有事找你,別打岔!”言訖,她將溫姝給她的那個紙包遞給謝景熙,陰陽怪氣道:“這是溫姝讓我給你的?!?/br> “溫姝?”謝景熙蹙眉。 “怎么?”沉朝顏故意詐他,語帶嘲弄地道:“有什么悄悄話不好意思當面講,非要我來當這個信使?” 謝景熙沒說話,當著沉朝顏的面把紙包拆開了。 然而出乎兩人意料的是,這紙包里什么都沒有,除了一點看不出是什么的飛灰。謝景熙捻了一點在鼻尖輕嗅,柑橘、白旃、檀木、還有一股…… 芭菰燒焦的味道。 “這是……”謝景熙不解,饒是常年與尸體和案發現場打交道,他也從未聞過這種氣味的灰燼。 “呀!我想起來了!” 沉朝顏一驚,也捻了點飛灰在鼻下嗅了嗅,道:“上次我不是跟你說我在……我的眼線在陳尚書的寢屋發現了點可疑的香灰么?” 她看向謝景熙手里的那包東西道:“這就是?!?/br> “所以,剛溫姝還跟我說什么來的?”沉朝顏回憶,“她說若是不懂這味香的用法,可查閱《天香錄》卷十叁的記錄?!?/br> “對對對……《天香錄》!”沉朝顏念叨著,兀自就出了謝景熙的凈室。 謝景熙跟在后面,領她去了寢屋另一邊的藏書室,還真從一堆書卷里翻出了一本《天香錄》。 兩人行至書案前,將書卷翻到了十叁卷。 沉朝顏取來一盞燭火,火光照亮微微泛黃的紙頁,顯出上面朱砂標注的幾個小楷——天竺火麻。 這一味似乎……就是沉朝顏之前一直缺掉的那味香料。 沉朝顏順著記載,一行行地讀下去,發現這是一種原產自天竺的香料,前朝時期由西行的僧侶帶回,便開始在皇室貴族之中流傳開來。 “氣味馨淡帶辛辣感,焚后可見芭菰、果香、油脂等味,烹飪入藥焚香皆可……” 沉朝顏喃喃,忽聽謝景熙道:“我倒是聽過一些關于火麻的事情?!?/br> “哦?”沉朝顏好奇。 謝景熙道:“此香實則最早傳入的是突厥,因為火麻燃燒后會讓人精神亢奮,甚至產生幻覺,所以此香最早是被突厥人用于戰場的。只是后來由于長期使用的危害太大,就漸漸被其他香料替代了?!?/br> “???”沉朝顏詫異,追問:“還有危害?” “嗯?!敝x景熙點頭,道:“此香易上癮,多數使用者會沉溺其中,有人數日不眠而猝死,有人喪失心智,還有人因使用過量而暴斃……” 腦中那根雜亂的線似乎被抽動了一下,沉朝顏追問:“那……這種香有沒有可能使人失憶,比如、比如殺人行兇而不自知?” 謝景熙搖了搖頭,道:“此香雖會讓人暴戾亢奮,陷入癲狂,但并不會讓人失憶?!?/br> “這樣啊……”沉朝顏不死心,繼續問:“那……倘若兇手在已經無意識的情況下聞了此香,比如……夢行癥發作的時候呢?” “那倒是有可能讓兇手行兇而不自知,只是這夢行癥……”謝景熙蹙眉。 只是無論刺史府或陳府,府中并無人患有此癥。 “誒!”沉朝顏拍了拍他,雙眼晶亮地看向謝景熙,“你還記不記得崇福寺里,莫名溺死的劉管事?” 謝景熙微怔,而后恍然,“他的死法,確實像是夢行之時失足落水所致??墒恰?/br> “可是劉管事并沒有夢行癥?!背脸伣釉?,復又自語道:“一定是有什么東西被我們忽略了,一種可以讓清醒之人陷入混蒙狀態的法子……” “顧淮?”門外傳來謝夫人的聲音。 沉朝顏背心一凜,陷入僵局的思路,被門外這聲“顧淮”給打斷了。她抬頭驚恐地看向謝景熙,卻見他也是一副如遭雷擊的模樣。 而門外的謝夫人還在叫門,聲音疑惑,“你在里面干什么呢?該吃藥了?!?/br> 沉朝顏扭頭,眼神落在書案上的那盞昏燈。 是呀,這屋里點著燈,要裝沒人都不行。 “顧淮?” 門扉傳來一聲輕響,想是謝夫人見里面久無人回應,準備推門看看。 “阿娘且慢!”謝景熙嚇出一身冷汗,忙解釋,“我正在更衣,您稍等?!?/br> “哦……”門外傳來一聲懨懨的回應。 而一旁的沉朝顏早已亂了方寸,她腳下一軟,不管不顧地就往謝景熙凈室的屏風后鉆,被謝景熙掐著后脖子給拽了回來。 “透光的!”他壓低聲音提醒。 沉朝顏一怔,又趕緊轉換路線往他床上鉆。 “……”謝景熙要被她這慌不擇路的架勢鬧得頭疼。 他伸手一把將人攔腰攬住,無奈提醒,“我現在又沒睡覺,你放下床帳不是平白惹人懷疑?” “那怎么辦?!”沉朝顏急了,總不能大搖大擺被謝夫人抓個現形吧? 一想到謝夫人可能會給她的眼神,沉朝顏真是頭皮發麻。 腰上倏然一緊,謝景熙摟著她轉了個方向,眼神示意她道:“去書案下面?!?/br> “什么?!”沉朝顏瞪大眼睛,想象自己俯身趴在桌案下面的景象。 而此時,門外再次響起了謝夫人的聲音,“更什么衣這么久???你房里不會有什么見不得人的東西要藏吧?” “……”見不得人的昭平郡主一愣,最后只能無語凝噎地屈身躲在了謝景熙的書桌下面。 謝景熙跟著盤腿往后面坐下,桌上的錦布蓋下來,倒也擋得嚴嚴實實。 終于等到謝景熙放行的謝夫人推開門,一臉的狐疑。她隨手將端著的藥碗一放,眼神第一個就定在了謝景熙凈室的屏風上。 “你方才在屋里做什么?”謝夫人問。 謝景熙悠緩地翻過一頁卷宗,言簡意賅地回到,“沐浴?!?/br> “沐???”謝夫人不信,繞過屏風看了眼浴桶邊的澡豆和巾布,根本就沒有用過。 謝景熙不敢離開桌案,眼見著謝夫人進了凈室,趕緊后知后覺地補充,“剛脫了衣服,還沒來得及洗,阿娘就來了?!?/br> 謝夫人皺著眉頭從凈室出來,不解地看向面前正襟危坐的謝景熙問:“那你穿好衣服……然后跑去書案后面坐好了,才叫我進來?” “……”這當真是個好問題,謝景熙無言以對。 謝夫人越想越覺奇怪,可顧淮這孩子性子淡漠不說,一向也循規蹈矩,總不至于…… “你不會在房里藏了個女人吧?” “唔?。?!” 話音落,謝夫人看見面前的謝景熙突然抖了抖。 “你……怎么了?”謝夫人走進兩步,被謝景熙捂嘴給制止了。 他輕咳兩聲,緩了緩才解釋道:“有點打嗝,小問唔!小問題?!?/br> 說完,還聲情并茂地再抖了抖。 謝夫人將信將疑,又轉身將他的床榻看了看,直到確定房間里只有這個古古怪怪的謝景熙,才放下心道:“沒藏人便好,阿娘其實就是特意來問一問,你跟昭平郡主的婚事,你到底作何打算?” “還有,方才那個溫家娘子,你覺得……怎么樣?” —————— 謝寺卿:……阿娘,請不要問這種死亡問題…… 謝夫人:快說說,阿娘想聽。 顏顏冷笑:快說說,我也想聽(磨刀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