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碑
無論她猜或不猜,藥依然要喝。 姜玉清屏住呼吸,一口氣喝完褐色的湯藥,苦味在口中彌漫。 她實在是無法恭維這個味道。 周崖在屋外望著青山,日頭出來,云霧散盡,起伏的山脈翠綠非常。 莫名的,周崖想到昨夜看到的,她的乳兒也是……起伏的,很漂亮。 天邊飛來一只鴿子,它翅膀撲閃著,羽毛泛著耀眼的光,圍著周崖繞了兩圈后停在了他的肩上。 周崖從它的腿上找到綁著的密信,打開來,一片空白。 他與謝玄約定好的,空白字條代表著風平浪靜,無需著急。 書房里,案上的墨將將晾干,周崖折好字條綁在鴿子的腿上,點點它的腦袋,道:“去找謝玄?!?/br> 它啾啾叫了兩聲后振翅飛起,很快在空中消失不見。 周崖回到屋中,姜玉清正對著碗中的藥渣發呆,聽見聲音,她抬起頭,祈求道:“這藥好苦,我想吃蜜餞?!?/br> 他說話無情:“沒有?!?/br> 姜玉清理直氣壯,“沒有不可以去買嗎?” 在她看來,天底下少有銀子買不來的東西,雖然姜府比不得大富大貴之家,畢竟是朝廷官員,又在天子腳下,前來“孝順”的人可不少。 “你拿銀子,我替你買?!?/br> 她身無分文,莫說銀子,就連一個銅板也拿不出。 周崖分明是刻意為難她。 她氣得牙根癢癢,又不敢發作,見他出去,才小聲地罵:“真討厭?!?/br> 姜玉清不知道周崖自幼習武,耳力極好,清清楚楚地聽到了她說的話。 她煩悶不已,才躺了兩日,她心情便已經壞到極點,無法想象再多躺幾日她會怎樣。 想去碧影臺看戲,買如意齋的胭脂,也不知錦繡閣是否來了新料子。 她上個月才做的折枝牡丹紋衫子還一次未穿,早知應該帶來,就是死了也得燒給她,留著在地下穿。 縱然想得再多也只能想想。 她是不想成親,不是不想回京城,二者若是可兩全該有多好。 姜玉清嘆氣,她還回得去京城嗎。 周崖抱著褥子靠近時她渾然不覺,還在唉聲嘆氣傷春悲秋。 乍然轉過頭,一個男人在床邊,她難免嚇了一跳,“你走路為何沒有聲音?!?/br> 戲本里說只有鬼魅走路才沒有聲音,他們也沒有影子。 周崖不由分說地抱起她放在窗下的榻上,姜玉清這才看見褥子,她愣了愣,沒想到這人真的將她的話放在了心上。 好奇怪,周崖是見過最奇怪的人。 他時而冰冷,冰冷到讓她害怕,時而又對她很好。 胡思亂想間周崖重新鋪好了褥子,抱姜玉清回床上,問她:“還硬嗎?” 他是一番好意,姜玉清硬著頭皮道:“好多了?!?/br> 其實沒好到哪里去,還是很硬。 她揭過這一篇,問他:“周崖,你懂醫術?” 也不需問,周崖接得上她的腿說明他一定懂醫術。 “略知一二?!?/br> “你是跟誰學的?” “我師傅?!?/br> 話頭在此停住,姜玉清有種強烈的感覺,不能再問下去了。 于是她道:“那我喝的藥……” 周崖毫不留情地打破她的幻想,“鎮上醫館買的?!?/br> “好吧,”姜玉清蔫蔫的,又開始使喚他,“能替我找兩本書解乏嗎?!?/br> “只有醫書?!?/br> “……那還是算了?!笨戳艘膊欢?,不如話本有意思。 躺在床上實在是無趣,姜玉清望著床帳發呆。 她在大婚前一夜逃跑,姜府和李府的人一定都在找她,她讓姜家丟盡了臉。 還回得去嗎,她也沒想過再回去,即便回了姜家恐怕也是要在祠堂罰跪三天。 祠堂陰冷寒涼,地上是鉆心的寒,莫說是跪上三天,就是跪一炷香她也捱不下去。 想了太多又覺得無益,困意襲來,是該睡覺了。 窗外斜陽照草木,周崖在林間穿行,走過那日遇見姜玉清的小道。 順著路一直向前走,盡頭是一座孤墳。 墳上野草正盛,周圍偏僻而荒蕪,全然看不到有人拜祭的痕跡。 周崖在墳前站定,石碑上的字跡已然模糊,依稀看得出是“馮青闕之墓”這幾個字。 他的目光無悲無喜,只是從袖中掏出一壇酒放在碑前。 日光灑在周崖衣袍上,他卻像浸在寒冰中,“十五年了,師父,也許我真的可以做成那件事了?!?/br> 馮青闕,他的師父,教他讀書、寫字,傳他醫術,他視他為父。 五年前馮青闕去世,從此他孑然一人,世間從此再也沒有他的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