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寢不言食不語,食案上兩人都各自安靜下來,殿內氣氛陡然變得和煦,殿外的宮人屏息聽著殿內的說話聲,防止聽不到太子喚人。 秦昭是習武的人,這么多年來養成吃飯快的習慣,周云棠卻是小口小口的吞咽,粉嫩的舌尖時而露了出來,在她身上看到了一股鐘靈秀氣。 秦昭唇角溢出絲絲笑意,視線上移,在見到那張同伴讀周云棠一模一樣的面容后就笑不出來了。 像,兄妹二人太像了。 往常也見過不少孿生的兄妹,多是不一樣的,就算像也五官略微相似,雙生姐妹或者雙生兄弟才相似得更多。 像周家兄妹幾乎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還是第一次見。 太子的思緒再次崩了,冷著臉色坐在一側,盯著周云棠吃飯。 周云棠從小是學著男子模樣,無論是吃飯還是行走都與男子相似,當著太子的面是一點都不敢露出來,只好小聲說話、將自己的動作放到最輕。 可還是感覺到頭頂一道灼熱的視線,秦昭當真不好糊弄。 用過晚膳后,周云棠就躲回了內寢,隔著一道屏風都好像聞到了秦昭身上的檀香,若是以前,她定坐在一側等著秦昭發話。 這么多年來,兩人行成了一股默契。 可眼下頂著meimei的名字同太子成了夫妻,這其中的相處之道就摸不透了。 周云棠瞧著外間的陰影,腦海里不知怎地就想起了母親叮囑的聲音:“你在東宮里要安撫好太子,也得留住他的心,你是否受寵關系到將來能否成為皇后,你阿妹終究會回來的?!?/br> 她和秦昭在一起長大,做夢都沒有想到會有成為夫妻的時候,怎么得到他的寵愛。秦昭的性子很傲,眼光也很高,自己這副模樣,都不知能不能得到他的青睞。 眼看著時間在焦急中度過,周云棠急得脊背生汗,實在忍不住就徐徐走出去,懷著忐忑的心情去問秦昭:“太子可要留下?” 聽著綿軟的聲音,秦昭渾身一震。 第2章 雙生 體幽香,步搖曳。 太子妃盛情邀請,云宜也提著一口氣,覷了一眼太子,他卻沒有反應。 當真不喜太子妃嗎? 太子妃瞧著相貌就是性子溫柔的主,星眸澄澈溫柔,說話時還眨了眨眼,像是星光微動。 秦昭只聽到柔柔的聲音,回頭去看太子妃,她一副逆來順受的模樣,與周云棠像了□□分。與傻伴讀周云棠相處的點滴涌入腦海里,心口愈發煩躁,他站起身道:“不了,太子妃這張臉讓孤看不下去了?!?/br> 太子再度離開后,周云棠反而微微松了口氣,不留宿就好,她摸著自己的臉覺得太子應該嫌棄她的長得不好看。 宜云則覺得不可置信,太子妃相貌在宮里都是最好看的,太子竟然說看不下去了。 如果太子妃都看不下去了,那么東宮里的女子都無法入太子的眼。 周云棠走到窗口瞧著太子挺直的背影徐徐離去,如從前一般,大步闊行,恨不得一步跨出旁人的氣勢。 五歲那年被人引入宮里,見到不過九歲的秦昭。 秦昭性子說好也好,就是有些倔強,略帶稚氣的眉眼里隱著怒氣,小小年紀就懂得克制自己的脾氣,不知是何人惹得他不高興,但是他沒有當場發泄出來,而是忍著。 周云棠自認倒霉,剛好撞到刀口上去了,秦昭在練箭,自己能夠拉弓射中紅心,聽到她是他的伴讀后就將弓扔給她,“射不中就不要你?!?/br> 秦昭九歲,五官輪廓都帶著天生的氣勢,她年僅五歲,又是個女孩子,別說拉弓,就連抱都抱不住。 念著宣平侯府的前程,她只能怒里去做,雙臂用盡了力氣才拿起弓,射是射不出去的 秦昭小小年紀有傲氣,當即奪過弓,一箭就射中靶心,朝著她得意地揚起下顎:“想不想學?” 她乖乖的點頭:“想?!?/br> 秦昭得意極了,親自握著她的手去射,自此以后,秦昭走到哪里都叫她跟著。 或許一個無能的伴讀走到哪里都能給她優越感,秦昭嫌棄她拿不起弓、握不起劍,日日拉著她去練武,將那句‘身子弱就多練武,孤盯著你,你別想偷懶’。 想起舊事,周云棠抿了抿唇角,眼光黯淡下來,她熟悉秦昭,秦昭同樣也熟悉她。 想要瞞過熟悉自己的人,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宜云見太子妃秀氣的眉眼蹙了起來,櫻唇失了血色,她好心道:“太子妃可要染些丹寇?” “丹寇?”周云棠睜大了眼睛,想起方才秦昭的反應,他不是不喜丹寇,而是通過自己的手想到些舊事。 她走到銅鏡前,凝視鏡子里的自己,秀眉小鼻,星眸眨了眨,怎么才能改變自己的相貌? 來之前想過許多辦法,都沒有功效。 宜云見她愁眉不解,想來是不熟悉太子的喜好,她關切道:“太子喜歡漂亮些的女子,娘娘稍作打扮就會很好看的?!?/br> 周云棠抬頭望著宜云,想起自己走之前,太子就被迫納了妃妾,小聲問道:“太子有喜歡的女子嗎?” “那倒沒有,東宮里有幾位良娣,太子大多的時候都會歇息自己的殿里?!币嗽平忉?。 周云棠穿著明艷的宮裝,女子形態展露出來,就連她自己都時常出現恍惚,摸著自己通紅的臉,“她們相貌如何?” 太子妃皺眉,白玉無瑕的小臉上滿是羞澀,宜云猜測出她的心境,小聲同她笑解釋:“不如娘娘的?!?/br> “你下去吧?!敝茉铺娜嘀约核嵬吹念~頭,剛來東宮兩日就過得提心吊膽,以后的日子該怎么過。 她托腮凝視鏡子里的自己,想到太子最后的那句話,她真的有那么丑嗎? 雙生姐妹大多長得相似,她和meimei的五官相像,她換上女裝也能糊弄其他人,就怕糊弄不住秦昭。 周家沒了父親以后,日漸衰落,叔父又在緊緊盯著爵位,沒有太子這個靠山,幾乎不敢想象她們母女三人的日子。 第二夜再度獨守空閨,皇后娘娘就坐不住了。 恰好周云棠的乳娘云氏趕到長安城,持著太子妃的令牌進入東宮。 周云棠一顆心就像在油鍋上煎烤,云氏照顧她多年,熟知她與太子之間的事情,見她一身素凈的模樣就屏退了宮人,親自過去教她:“您和姑娘不同,與太子之間是相識的,您該忘了腦海里的那個人,將太子當作陌生人?!?/br> “乳娘您不知,一見太子就感到親切,他舉手投足都印入我的腦海里。他喜歡什么、討厭誰,就連他的小秘密,我都知曉得清楚?!敝茉铺囊彩菃蕷?,紅著臉又道:“這些擔憂就罷了,您可知還要同床、這兩日他走了,下次再來我可如何是好?!?/br> 她將秦昭當作太子、當作兄弟,從未想過兩人成為夫妻。舊日里的事情就像是一場夢,夢醒了,就要面對不一樣的情景。 云氏瞧著那張與周云渺一樣的臉蛋,之前穿著瀾袍的時候就是唇紅齒白、身嬌體軟,當初就是怕女子身份暴露才離開長安的,她小聲勸道:“您就將那些忘了,您應該將太子當作是夫君,以前的事都忘了,我教您如何成為一個女子?!?/br> 周云棠小臉通紅,骨節分明的手捏著腰間的玉穗,紅繩繞著白指,錯亂的絲線就像她的心情,“乳娘,我不想?!?/br> 云氏在妝臺上取了一只如意寶石的簪子,取了口脂胭脂,“您已經穿了太子妃的衣裙,那您就是太子妃,東宮里女子都是干凈的,太子不好女色,就會尊您為正妻,維持著周家的榮譽?!?/br> “不瞞你說,我穿這些衣裳都感覺難受,那些簪子步搖我時時害怕它會掉了?!敝茉铺恼J命坐在狀臺前,想起皇后不饒人的性子,心口再度揪了起來。 周家不如其他世家,在朝堂上幾乎幫不到太子,皇后早就想換了周家另選聯姻的世家,太子不肯,不愿失信于周家。 云氏是女子,懂得如何裝扮自己,給周云棠梳妝打扮,穿上新制的衣裙。 如今的周云棠不同以往,脫下男子寬大的衣袍,露出纖細的腰肢,珠翠瀾裙的裝扮下,尤為明艷。云氏在她額心點了花鈿,銅鏡里的女子顯得更為奪目,精致的五官讓人移不開眼。 云氏很滿意,“您就放寬心,皇后挑不出你的毛病?!?/br> 話音方落,外間響起宮人見禮的聲音:“見過殿下?!?/br> “太子妃在里面?” “在梳洗?!?/br> 接著就沒有聲音了,周云棠心口一緊,云氏親自去打開殿門,沖著太子行禮:“殿下,太子妃準備好了?!?/br> 秦昭今日換了一身錦衣,亮麗的月白色圓領袍服,腰間搭著一方上好的玉佩,清冽的眼睛掃過矮身行禮的云氏:“你好像是周云棠的乳娘?” “回殿下,是世子不放心太子妃,特來奴來照顧?!痹剖喜换挪幻Φ?。 秦昭眉頭皺了皺,顯得神色不大好,帶著陰鷙,他想起周云棠在信中所寫:臣妹膽小,不善言辭,望殿下垂憐幾分。 “他身子可可好些了?”他還是不放心周云棠的身子,一陣風都能把她吹跑,信里報喜不報憂,尤其是前幾日傳來的消息,病重難以起榻,竟錯過了他的大婚,真是一個病秧子。 “托殿下記掛,世子身子好多了?!?/br> 秦昭沒有再問了,大步跨過門檻,走近就見到狀臺前端走的女子。 從背影去看水藍色的衣裙給人一種端莊婉約,大方得體,有著太子妃淑靜之感,他還是挺滿意的。 周云棠聽到珠簾響動的聲音,忍著顫栗轉身行禮:“妾見過殿下?!?/br> 見到那張由云氏裝扮過的太子妃,秦昭有一瞬的恍惚,尤其那玉面肌膚在天光下散著一種瑩白的光澤,今日與她兄長周云棠的面貌倒是有些不同。 周云棠柔軟,太子妃昳麗,尤其是那纖細的腰肢,好像一觸即折。 殿內的熏香散著甜甜的味道,他吸了幾口,低聲開口:“這樣順眼多了?!?/br> 周云棠聽到柔柔一笑,也跟著放下心來,不料秦昭一轉語鋒:“你兄長讓我多照顧你一二,去見母后的時候自有我,你好好聽著就可以,那些無趣的話也別在意。有你兄長在,我不會虧待你的?!?/br> 今日天氣極好,窗外透出的光明亮帶著暖意,柔柔地落在秦昭身側,將他身上的冰冷融化大半,周云棠聽到最后那句心口暖暖的,“妾謝過殿下?!?/br> “你真的太軟……”秦昭欲言又止,方才聽到‘謝過殿下’這句話的一瞬間恍惚以為對面人是周云棠。及時打住以后,余光掃到發髻金簪。 體幽香,步搖曳,這不是傻伴讀周云棠。 想起傻伴讀的請求,他走過去牽著太子妃藏在袖口里的那只小手,“我會給周家顏面的?!?/br> 第3章 撓癢 低俗的 東宮在太極殿的東側,而皇后居住在掖庭宮,走過去需要一段路,秦昭讓人備了車輦,牽著太子妃的手坐上去。 周云棠坐過多次秦昭的車輦,許多時候秦昭是想慢慢走的,可惜她走得慢,秦昭為顧及她體弱就改了主意。 太子車輦頗大,富麗精致,秦昭正襟危坐,脊背挺直,坐在車內目視前方,比起以前隨意靠著變得規矩多了。周云棠習慣性和他保持距離,視線不知不覺間落在他的腰背上。 比起以前,更為有力。 秦昭是太子,文武兼修,努力上進,是個不錯的儲君。 周云棠徐徐收回視線,看向車輦外的宮道,屋檐勾角,亭臺樓閣,還有在宮道上匆匆行走的宮人內侍,與三年前一般無二。 這里的一草一木與她印象里所差無二。 秦昭在外人面前就是肅然、不茍言笑,目光落在太子妃膝上的雙手,纖細白皙,圓潤的指甲透著粉色,他好奇地多打量幾眼。 周云棠的手長什么樣子?他極力去回想,面前閃過一雙柔美無力的雙手,拿不起弓,勉強舉起槍。 每回他多看一眼,周云棠就會匆忙將手藏入袖口里,藏得嚴實。 車轱轆碾壓地面傳來聲響,兩側的宮人見到太子車輦都會低頭行禮,車輦內靜默無聲。 秦昭的視線依舊盯在那雙纖細玉手上,不知怎地,周云棠的手就想不起來,漸漸地與這雙手貼合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