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節
朱七又是一愣,旋即,一臉理所應當的神情道:“他不是仙人下凡,還有未卜先知的本事嗎?這樣的人死了,豈不可惜?” 宋朵朵挑挑眉:“七公子如此說倒也有幾分道理?!彼?,輕飄飄道:“既然是人才?七公子為何對他痛下殺手呢?” 朱七這次不犯愣了,而是眉目一蹙,難看而又凝重的神色凝于面上:“姑娘怎能信口開河?朱某與那真人遠日無怨、近日無仇的,朱某殺他做什么?” 宋朵朵笑吟吟道:“自然是他手里抓著七公子的把柄嘍?所以七公子才急于滅口??!” 朱七脫口而出,且句句發自肺腑:“朱某根本就不認識他!更與他無半點交集!何況朱某行事磊落!何來被他抓朱某把柄一說?” “喲?”宋朵朵斂起笑意:“我就是隨口一說!七公子怎還急了呢?有句成語怎么說來著——”宋朵朵認真想了半天,恍然:“哦,欲蓋彌彰!七公子這么激動?怕不是心中有鬼吧?” 朱七一時被氣的呼吸加重,這女子怎么胡攪蠻纏?偏偏此處又容不得他發作,故而小聲嘟囔一句:“簡直一派胡言!” 宋朵朵這次沒說什么,只摩挲著下巴直直盯著他,眸光雖無半分凌然之氣,目不轉睛的注視還是讓朱七不太自在。 堂廳內也無人出言打擾,畢竟剛剛宋朵朵對朱三的詢問頗有點能耐,眾人都在觀望她眼下的意圖。 朱七只能說是屋內最煎熬之人,他把握不準是不是剛剛的話有些言語冒犯?那么肅王會不會對他動用私刑?一想起老五被抬出堂廳的樣子,朱七忍不住背脊一涼。 長久的寂靜后,宋朵朵終于坐直背靠椅背,重新打開手中的小本本寫著什么,并淡漠道:“帶七公子下去,請彭姨娘過來?!?/br> 眾人面面相覷,均不知宋朵朵這是又鬧哪出? 朱七也是急了,他娘剛剛已經被提審了一次,還上了夾刑,怎么又來?一念至此,擔心母親的朱七直接‘撲通’跪地認錯:“是朱某言語冒犯了姑娘,都是朱某的錯,姑娘有氣大可對朱某撒,還望姑娘大人大量……” 見宋朵朵頭也未抬,大理寺人直接將朱七架起抬出了門,不過稍許,彭氏踉踉蹌蹌的再次踏入房門。 她的神色憔悴發白,十指都被纏上了紗布,進了門后就要跪叩行大禮,即便宋朵朵推辭固執自己,選擇跪地回話。 宋朵朵不強求她,雙手扶與膝上看著她的臉:“抬起頭來回話?!?/br> 彭氏道:“妾身不敢?!?/br> 宋朵朵:“這是命令?!?/br> 彭氏默默片刻,這才緩緩抬首。 彭氏并未嚴格意義上的美女,不過顧盼之際,別有一番端莊婉約氣韻。 此女頗有來路,原是五品外官家里的庶女,雖為庶女,可也是飽讀詩書,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其父為求官運亨通,才將此女‘賣’入了朱家。 商戶門第低賤,納了這么一位官家女兒為妾,還不是捧在手里當成了寶? 此事宋朵朵同朱府的老奴口中探知,那幾年,彭氏可謂是專房獨寵,朱鵬義的原配死后,更有意抬她為繼室。但此事因何沒了后續,就無人知曉了。 只知道,她是驟然失寵了。 “聽聞姨娘飽讀詩書?” “姑娘謬贊,妾身只不過多識了幾個字罷了?!?/br> 宋朵朵笑笑:“姨娘謙遜?!?/br> 朱家八子的名字分別‘盛、安、樂、昌、繁、榮、玨、華’,有個字尤為的突兀。 朱七名叫朱興玨,不出意外,名字應該出于出彭氏之口。 宋朵朵話鋒一轉:“姨娘可知巴蛇吞象的典故嗎?” 彭氏自然知道,她是在暗諷自己貪心不足嗎? “妾身不明白姑娘的意思?!?/br> “你知道的,”宋朵朵語意篤定道:“欲壑難填、自食惡果,不正是姨娘嫁入朱府后寫照嗎?” 彭氏下意識的想攥一攥掌心,誰料鉆心的痛從十指蔓延至心尖,疼的又生出一層薄汗的同,神志也有了片刻的清明。 “姑娘此言,妾身委實聽不懂。妾身自入朱府后撫養三子已是自顧不暇,哪里還有心思去想其他的事情?” 宋朵朵莞爾一笑:“姨娘辛苦,可我更好奇的是,若是朱五子與朱六子知道撫養他們多年的女人,就是他們的殺母仇人,又該是何感想?” 彭氏眉間一跳,看著宋朵朵的這一刻,眼中多了一份冷意,那是不受控的下意識的反應,可很快她就垂下眼簾:“妾身冤枉?!?/br> “冤不冤枉,天知地知你知——”宋朵朵起身將小本本扔在了椅子上:“不過姨娘放心,那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我無意追究,我招你來,不過是想問問……” 宋朵朵幾步行在她的面前毫不顧忌的盤膝而坐,與之冷冷對視著,一字一句問:“你的合作伙伴是誰?” 她的靠近,讓彭氏極其的不自在,可她此刻跪地再此,全無半分退的可能。 “姑娘說的話,妾身真的一句都聽不懂!” “你不想說沒關系,我一一排除就好?!?/br> 宋朵朵雙手拄地,一面說著,指尖一面敲打的地面。 “朱二少今日慘遭行刺,所以白氏一房均可排除;朱靈霜有這個心但腦子不夠,排除;柳氏我還沒見,但三少有句話說的對,‘立子以貴不以長’,柳氏出身既不如白氏又不如你,所以白氏一房死光了,也輪不到她,何況八子年紀還小,‘暫時’排除;那么這朱府就只剩下兩人最為可疑。那么究竟是兩人中的誰呢?” 近距離的觀察,讓宋朵朵輕松捕獲著彭氏細微表情。而宋朵朵這段看似打著啞謎,可落入有心之人自然能夠明白的彭氏耳中,每個字都如同重重敲擊著心般,讓她心驚。 宋朵朵凝目與她的眼眸,緩緩道:“到底是楊氏呢……還是二小姐呢……哦……”宋朵朵緩緩展顏:“原來是她啊?!?/br> 彭氏眼皮一抽,她很想追問是誰,又知道一旦追問無異于自投羅網,只是機警的盯著她的臉。 宋朵朵既已問出結果,便心滿意足的起了身,后居高臨下看著她一臉苛求的模樣,舉手表演了一個‘爪爪開花’,道:“給姨娘科普一個小知識,人在緊張的時候啊,瞳孔會放大?!?/br> 第75章 彭氏不知她此言是不是在故弄玄虛,但看她神情篤定,心中自然不安,正想著如何與之周旋,重新入座的宋朵朵已經一改剛剛神色。 宋朵朵眸子雪亮,臉色卻十分鄭重:“我已經知道兇手是誰了?!?/br> 屋內先是靜默,旋即,便有人開始竊竊私語。 連一向秉節持重的敦王都坐不住了,他承認這女子似乎有些手段,可她從出場到現在一共就提審了三個人,問了什么,答了什么,他可是聽的真真的,連案子都未曾提及過,怎么就知道了兇手了? 周成業更是覺得離譜,接受到了敦王的示意后,馬上冷哼一聲:“此事可是關乎好幾條人命,姑娘還是謹慎為妙?!?/br> 宋朵朵低頭翻著小本本寫著什么,聞言,搖了搖頭,唉聲嘆氣的說:“古人言:智者見于未萌,愚者暗于成事。如今這兇手已經浮于水面很久了,周大人竟然還懵然不覺?還真是蠢的可憐?!?/br> “你!” 周成業無論是年紀,還是為官的階品在這個廳中都是能排上順序的,可如今,他竟然當眾被一個黃毛丫頭懟了兩次,且這廳內還有諸多部下,面子過不過的下去另說,這樣他以后怎么御下? 何況?宋朵朵算是個什么東西???就算是讀了點書,那也只是個鄉下來的野丫頭!最基本的禮儀不懂,不能拋頭露面的道理可懂吧?仗著有蕭淮北有撐腰,竟連名節都不顧,大半夜的在眾男子堆里逞英雄、狂出頭!真是不知她家中父母怎么教養出來的! 蕭淮北實在不理解這個周成業到底哪里得罪這丫頭了?平日里沒見她待人這么沖過??? 他手拄著頭,鳳眸落在怨怒的周成業臉上微微一笑:“這丫頭被本王慣壞了,一貫的口無遮攔,周大人可千萬別往心里去啊?!?/br> 肅王都開口了,周成業哪里還能多言其他?心里吃癟,可還要起身對蕭淮北行禮,說著客氣話。剛一入座,又接受到了敦王的暗示,只能沉著氣對宋朵朵道:“姑娘既然已經知道兇手為何人?為何還不公布‘他’的名姓?” 筆記在這段時間已經整理完善,宋朵朵扣好筆帽,抬頭道:“將所有朱家人都召集過來吧,我要當眾揭曉?!?/br> … 長街的梆子敲擊四下時,堂廳里里外外站滿了人。 可彭氏依舊跪在原地,她剛剛受過刑罰,又跪了良久,身子開始吃不消,搖搖晃晃的看似要暈倒,可手觸地時,又會觸及傷處,疼的她額上頻頻生出細汗。 朱家無老夫人,繼娶夫人又是個和善的,彭氏身為朱家貴妾,又養育了三個兒子,地位可以想見,料想這么多年,沒吃過這種苦頭。 宋朵朵坐在堂中看她一臉痛苦之色,再次提及讓她坐下。彭氏這次沒有拒絕,動作吃力的蹣跚而起,朱七子見狀,兩個健步上來扶著彭氏坐下。 諸位各自歸位,宋朵朵也沒關子,只是不知話題要從哪里展開比較好,她認真想了想,決定還是從案件的開始提起! “整個事件,要從第一條死亡預言說起……” 宋朵朵語氣不急不躁,空幽的嗓音,慢慢地叩響在場所有人的耳畔。即便在場有的人已經將這四起案子熟讀于心,她開始耐心的為眾人梳理里四起案子。 四方位預測,四個死亡因由,既將這個案子推向了一個玄之又玄的高度,又將虛無真人從一位無名老道的推向了人人膜拜的下凡仙人。 此時的眾人已然知曉,第五起案子必然發生在中街,可因由又是什么呢? 然而就在第四名死者死的第九天,虛無真人的預言傳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五日內,中街將有人死于不悌。 這條預言,出現了兩個變故:第一,宣布預言時間提前;第二,死者的死亡時間提前。 幕后之人想借流言案除去朱鵬義的同時,還希望官府將目光落在朱家七子身上,想借官府的手,除去其他六子,自己繼承朱家全部家產! 緊接著,第三個變故發生了:朱鵬義提前死了。 可官府未曾留意到他死的蹊蹺,故而,案件的發展與幕后之人的初衷,有著明顯的出入。 這個意外,讓官府并未留意朱家,自然也不會對朱家七子審問??伤味涠涞接X得,這對于幕后之人而言并沒有那么糟糕??上噶艘粋€致命的錯誤——急于去滅虛無真人的口。 殺了虛無真人,等同于坐實了朱鵬義就是第五名死者;也意味著朱鵬義的死為流言案畫上了一個句號。 可是,只要靜下心來梳理一下案情就會發現一個事實:前面四個案子,只是幕后之人制造出來的□□!而看似是流言案終點的第五起案子,才是所有案子的起點。 同時也說明了:幕后之人,必在朱家! 宋朵朵言此,視線直直落在了坐在她面前彭氏的臉上:“作為這起流言案策劃者之一的彭姨娘,對我以上說法,可有補充之處嗎?” 彭氏眸光微凝,一臉警惕之色,再三斟酌了宋朵朵話才道:“姑娘……” 宋朵朵打斷道:“我猜姨娘又要說‘聽不懂’了?沒關系,嘴硬是大部分兇手的通??!” 她言此,拍了拍手。院外久候的那兩位侍衛分別帶了兩人進入廳中。 “姨娘看看,可認識這兩人嗎?” 彭姨娘看過之后,搖頭。 宋朵朵笑笑:“姨娘久居內院,不認識也不奇怪,我來給你介紹一下,他們一個是你們朱府的守門小廝;另一個,是虛無真人的入室弟子空然?!?/br> 彭姨娘眼底閃過一絲惶然,全身都下意識的緊繃了。 宋朵朵將她的變化收入眼底:“看來姨娘已經猜到我接下來要做什么了!” 她沉靜如水的起身,目光在庭院外的眾人身上來回掃視:“大理寺與刑部審問你們的時候,我做了三件事。第一,認真同小廝丫鬟打聽了你們每個人的脾性;第二,細無巨細的詢問了昨晚朱鵬義睡前死后的經過,以及今晚朱二少遇害前后的始末;第三,就是請來看門的小廝,讓他提供了一份今日午時前進出朱府的名單!今日朱家大辦喪事,故而進出的人居多,看守自也比平常松乏些。好在看守記憶力不錯,敦王的手下又能干貼心,稍稍給了看守一點‘鼓勵’,看守就將名單擬出來了!” 看守的小廝瑟瑟發抖,似乎又回憶起了剛剛歷經之事。 而另一位被提名的敦王則是眉梢一挑,笑答:“三皇嫂用著順手,便是他們的福氣了?!?/br> 宋朵朵呵呵一聲,應付道:“二位確實能干,已按照名單,將今日出府之人全部帶來?,F如今就候在院外?!彼D身走到小道士空然的面前:“那么就請空然當眾指認一下,到底是他們之中的誰,在今日午時前到虛無觀里拜訪過真人吧?!?/br> 此時,門外呼啦啦的站了一堆人,空然沒見過這種場面,又怕出錯誤了事,好在江秋眠一番安撫,他惴惴不安的心才得以緩解。他緩緩行至那群人的面前反復走了兩遍,最后顫顫的抬起手,指出了一個丫鬟。 空然顫抖著聲音道:“是她!” 宋朵朵:“你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