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一貫錢很快到手,宋朵朵顛了殿,還有點重。 眼看天也要黑了,宋朵朵不再耽誤時間,趁著街上賣包子的小販還沒收攤,一口氣買了十個包子摟在懷里就奔著家中方向走去。 正街距離北三后街路徑不短,宋朵朵本想同莫成閑聊幾句,打聽一下蕭淮北的生活作息以及一些個人習慣??上伤坪醪惶矚g說話,宋朵朵也不討沒趣,不由自主的加快了腳步。 ‘……街坊鄰里的看你們家可憐我才讓你們洗衣服!可你們呢?就這么糟踐我的衣服!你們家到底用什么洗衣服的?榔頭嗎?來來來,大伙都來好好看看,看看他們老宋家做的好事。這好好的衣服,都給我洗破了!’ 隔得老遠,宋朵朵就見自家門前圍堵了一群人,她心覺不妙,急急忙忙的往回走,從尖銳的婦女口中聽到了這么一段話,也大概明白了事件的前因后果。 衣服洗破了,對方要說法。 眼見鄰里越來越多,宋王氏更加唯唯諾諾。 孤兒寡母的日子不好過,尤其自己身子又不好,只能靠洗衣服維持生計,如若這事鬧大了,沒人來洗衣裳了,那便是斷了生活來源。 那往后的日子,可還怎么過的下去??? 她不敢得罪,又沒有私了的本錢。只能小心翼翼的賠禮道歉,可惜對方是個得理不饒人的。 “擔待?我擔待你們,誰擔待我???”王三家的拎著自己的外套:“瞅瞅,把我好好的一件衣服洗成什么樣了?這衣服我平常都舍不得穿,結果你們倒好,居然給我洗破了!還讓我擔待?憑什么???欠你們的!” 宋王氏唯唯諾諾的賠小心:“嫂子對不住了,家里小朵前幾天掉了河后身體一直不好,這幾天都是小亮幫忙洗?!彼f著,推了宋亮一把:“都怪你,毛手毛腳的,搓壞了你王嬸的衣裳,還不快給你王嬸道歉?!?/br> 宋亮八歲大,正是倔強的年級,被宋王氏這么一推,一張小臉更加不甘,道歉是不可能道歉的,反倒是惡狠狠的盯著王三家的哼道:“一件衣服穿那么多年當然會破了!跟我們有啥關系?別以為我看不出來,你就是想訛人!” 王三家的本就是奔著鬧事來的,一看宋亮這態度,更是壓不住火氣,聲音也愈發尖利:“好哇你個小兔崽子!這么點年級就會倒打一耙!明明是你把我衣服洗破了,反倒怪我穿久了?還說我訛人?”說著,她將衣服一摔:“我也懶的和你們多說廢話,賠錢!” 第6章 宋亮第一個不同意,只是不等他開口,就被宋王氏拉到了身后,賠笑應承:“嫂子你也別生氣,要不這么著吧——” 她拾起被王三家的扔在地上的衣衫打量一番:“我在這破洞上繡個花樣?等繡好了給你瞧瞧,到時候你如果還覺得不滿意,咱們在商量怎么補償如何?” 晚來風起,宋家的小院更顯蕭條,宋王氏穿的單薄,站在院子里久了,臉色看起來更加蒼白。街坊鄰里熱鬧看的時間長了,冷的又抱胳膊又跺腳的,于是有人開始勸和。 “老宋家什么情況你又不是不知道,哪能拿出錢來陪你?大不了讓小朵多給你家洗幾件衣服,這事就算了吧?!?/br> “是啊,大晚上的,天還這么冷,早點回去暖和暖和,因為這么點事吵來吵去的,不值當?!?/br> 王三家的聽了翻了個白眼:“你也是!知道宋亮不會洗衣服就別讓他碰!” 宋王氏連連點頭:“嫂子說的是?!?/br> 王三家的嘆了口氣,一副且饒你一命的姿態對宋王氏說:“行了,大家街坊鄰居住著,我也不想把事情鬧的這么難看,你把衣服給我補好了,回頭再讓小朵給我家洗二十件衣裳,這事就算了吧?!?/br> 宋王氏連忙應下,還要賠著笑臉勸她不要在生氣了。 王三家的這才心滿意足,準備離開前,瞥見宋亮一臉憤慨的盯著自己,不屑的翻了一個白眼,聲音尖利的補充一句:“往后我家衣服可別讓宋亮碰了啊,毛手毛腳的,一看就不是洗衣服的料!” 說完,揚頭一轉,就與人群后頭的宋朵朵視線對了個正著。 “呦,小朵回來了?” 宋朵朵神色漠然,生了凍瘡的小手端在胸前,指尖來回的動,像是在捻著什么。 夜幕降臨,天色暗了下來,王三家的看不清楚,只走到了她跟前笑說:“剛才你娘答應替我洗二十件衣服你聽到了吧?” “多少錢?” “什、什么?” “那件衣服,多少錢?” 什么態度? 王三家的哼道:“一百五十文買的!怎么?你還能賠的起???” 巧了,她還真能賠的起。 宋朵朵攤開手掌,王三家的這才發現她小小的掌心里攥滿了銅板,一個銅板面值十文。一共數出了十五個銅板,直接遞到了她。 王三家的愣了愣,這孩子哪里來這么多錢? 可轉瞬之間又是懊惱,早知道,剛剛就該多要點! 但不管怎么說,穿了四年的衣服如今連本帶利的討了回來,不虧! 于是她伸手準備去接。誰料,剛將手遞過去,宋朵朵手指一抖,銅板稀里嘩啦的落了一地。 “你!” 宋朵朵掀了一下眼皮,不冷不淡道:“不好意思了王嬸,手凍僵了沒拿穩?!?/br> 王三家的啐了她一口:“你這什么意思?往后還指不指望我來你家洗衣服了?” “恐怕你想洗也沒有這個機會了?!?/br> 宋朵朵看著眾人:“既然街坊鄰居都在,我也不用一家一家告知了,今兒就一塊說了吧。我爹死了這三年,承蒙各位對我家的照拂,如今我也大了,也該出去找份工做了。所以這洗衣服的活計,往后我就不做了?!?/br> 宋家洗衣服收費不貴,無論大小、薄厚,都只收一文錢。所以大家都愿意把大的衣物往宋家送!尤其到了冬天,寒冬臘月洗冬衣簡直就是活受罪,但自從有了宋朵朵這個廉價勞動力,街坊鄰里的都感覺舒坦多了。 如今冬天還沒過完,她竟然說不干了?這怎么能行? 眾人一陣唏噓,紛紛勸宋朵朵在考慮考慮,畢竟她娘病著要用錢,弟妹吃飯也要用錢。 宋朵朵不予理會,面無表情的關上了木柵欄的院門,牽著宋亮的手直接進了屋子。 角落里,正蹲著一個三四歲大的女娃娃,滴流圓的眼睛可憐兮兮的看著門口,一見是宋朵朵,“嗚哇”一聲哭了出來,小步子顛顛的沖過去抱住了她的大腿:“jiejie,芝芝怕?!?/br> 宋芝芝年僅四歲,膽子極小,聽了外頭的動靜不敢出屋,如今看到了宋朵朵才算找到了主心骨。 見小妹如此,宋亮的委屈情緒也收不住了,也嗚嗚的哭了起來,自責道:“都怪我……我要是能快點長大就好了,這樣娘和大姐就不用吃這么多苦了?!?/br> 兩個小屁孩哭的此起彼伏,宋朵朵無奈又心酸,從懷里掏出包子后蹲在兩小人面前:“吃rou包子嗎?” 哭聲驀地一滯,兩雙小眼睛齊齊落在了包子上,又瞅了瞅宋朵朵,得到了肯定的眼神后,宋芝芝完全不顧及自己鼓起的鼻涕泡,抓起包子就吃。 宋亮也沒客氣,哭的事?吃飽了在說! 宋王氏送走了街坊鄰里,一推屋門就見到了這么一副場景,三孩子一手一個大rou包,吃的歡天喜地。 宋亮最孝順,啃包子之余不忘遞給她一個:“娘,rou包子,可香了??斐??!?/br> 宋王氏下意識接了,惴惴不安的瞅著自己的大女兒。不知是不是錯覺,總感覺她醒來后,哪里變的不太一樣了。 發覺了她的注視,宋朵朵沉靜的看向她,淡漠問道:“不是說好不再接洗衣服的活了嗎?” 宋王氏吶吶的,不答也不應。默默了片刻后,小心問她:“這包子和錢?你哪里來的?” 都說女子本弱為母則強,但這話在宋王氏身上半點沒有體現。 她但凡想的長遠點,家里的日子也過不成如今這幅模樣。 就拿洗衣服這件事來說,明明是你來我往的公平生意,可卻覺得這是鄰里對宋家天大的施舍恩惠。 偏偏她自己身子又弱,所以洗衣服這件事自然而然成了宋朵朵的工作。 宋家日子過的捉襟見肘,冬日里燒個木柴也是緊緊巴巴,除非一日三餐,否則根本不會燒火。 每到冬天,宋朵朵都是雙手浸在涼水里洗衣,錢沒掙到多少不說,身體也糟踐個夠嗆。 原主對此頗有不滿,暗示宋秦氏將洗衣價碼抬一抬,不過宋王氏這種死要面子活受罪的性格,每次都能講出一通篇的鬼話。 中心思想就是:大家鄉里鄉親的住著,何必計較那么多呢? 街坊鄰里也都吃準了宋王氏膽小、愛面子、吃多少虧都無所謂的性格,可勁的作踐宋朵朵這個廉價勞動力。 如今看她不答反問,宋朵朵就猜出她準是又答應了街坊鄰居繼續洗衣服的事。 宋朵朵也懶的與她多說廢話,掏出了一串銅錢直接扔到了桌上:“我找到工做了,提前預支了一些月錢,我自己留了一些,剩下的足夠留給你們過年了?!?/br> 宋王氏一愣,看著那一串銅錢怎么也有六十個銅板,心中不免一驚:“你、你這是把自己賣了?” “沒賣,雇主好說話,答應可以月結工錢,不過往后我就要住在雇主家了?!?/br> 宋王氏這才松了口氣。 宋朵朵又道:“我的月錢足夠養活你們,所以家用方面不用你cao心,不過這洗衣服的活你要是執意想干,那就自己干,別拉著小亮跟你一起活受罪?!?/br> 宋王氏萬萬沒想到平日乖巧懂事的大女兒會說這種話,當即激動的反問道:“你這話是什么意思?是在埋怨我沒有照顧好你們了?” 宋朵朵冷冷瞥她一眼,直接了當的反道:“小亮早到了啟蒙的年級,可如今一字不識,除了洗衣服、做飯他什么都不會做。長此以往,你是不打算讓他娶妻生子了?” 宋王氏眼睛驟然紅了,聲音也哽噎了:“我辛辛苦苦把你撫養長大,卻不想你翅膀硬了,居然開始嫌棄起自己的親娘了。要不是為了你們三個,我何至于過這種日子?” 宋朵朵只覺得自己雞同鴨講,冷漠道:“既然如此,你就大膽去追尋自己的第二春吧!反正小亮和芝芝一直都是我再養!若能少養你一個,我倒還輕松了不少!” “你!”宋王氏氣的全身發抖,直接跪在了地上,沖著上空嚎啕大哭:“宋郎,你在天上好好看看,這就是你的好女兒,狼心狗肺的東西,我對不住你啊,居然把孩子養成這樣,你快把我帶走吧?!?/br> 簡直是對牛彈琴!宋朵朵理都不想理她,起身默默收拾起自己的行李來…… … “主子?!?/br> 北崖縣的夜晚靜謐,所以三進三出的衙門后院,尤為的死寂。 聽到窸窣的腳步聲,剛剛執起一子的蕭淮北略略地轉過頭:“送回去了?” 莫成稱是,又道:“她是北三后街的,父親是個獵戶,三年前出了意外;其余情況與她所說一致,家中有一生病的母親和年幼的弟妹,父親死后,她一直靠給人洗衣服養活一家?!?/br> 蕭淮北眸色幽光如深夜之中的點點星芒,暗而深邃。 片刻后,默默轉回頭繼續觀察棋盤:“就這些?” 莫成:“五天前,有媒婆上門提親,讓她嫁與朱家那位癱子做沖喜新娘?!?/br> 蕭淮北眼睫一動,靜默著。 莫成又道:“宋朵朵并不滿意那門親事,直接跳了河,昏迷了一天一夜才清醒。其他的,并無不妥之處?!?/br> 吧嗒 屋內紅燭爆了,光影忽明忽暗的晃動,晃的蕭淮北眼睛有些花。在看眼前棋局,竟不知該從何處落子,久久之后,默默將棋子放入棋盒。 “夜深了,安置吧?!?/br>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