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節
黑夜之中的樹影忽然顫動起來——不,不是顫動,而是出現了重影。邵景行只覺得身下的地面一陣顫動,他低頭看去,發現地面忽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團團云霧,而他整個人就往這云霧里落了下去 又掉進裂縫了嗎?邵景行有些絕望地想,忽然間手腕上一緊,他抬起頭就看見了霍青。 霍青大半個身體都懸在空中,一手抓著他的手腕,另一只手扳著一棵樹,發力要把他拉上去。 “小心!”邵景行突然大叫起來,同時猛地對著霍青身后噴了一口。 一個火球準確地擊中從背后掩上來的犬神,轟一聲在它身上炸開。犬神哀嚎著用三只腳亂跳,霍青抓住的那棵樹被它一撞,咔嚓一聲折斷了…… 第110章 表白 邵景行第二次體會到了空中急墜的感覺,不過這次他一點都不擔心,因為霍青拉著他的手,正跟他一起下落。 耳邊風聲呼呼,邵景行拉大嗓門沖旁邊的人喊:“你怎么過來——” 話音未落,他呯地一聲落到實處,被震得牙關一合,咬到了舌頭。 這不對!邵景行捂著嘴,疼得眼淚汪汪。上次他掉了好久才落地,這次怎么連一句話都沒說完就落地了呢? 經驗啊,你為何總是不好使! 霍青當然也是同時落地的,但他可不像邵景行直接摔了個四仰八叉,而是肩背一觸地便彈了起來,順便還想把邵景行也拉起來:“你怎么樣?” 邵景行眨眨眼睛,忽然一把抱住了霍青:“嗚嗚嗚,真是你啊,你終于來了!” 霍青反手也抱著他,有些愧疚:“我來晚了?!逼鋵嵁敃r邵景行一落下山崖他就發覺了不對勁,去山崖下一找更是全無蹤跡,頓時知道情況不好了。 那會兒張晟已經恢復了過來,霍青讓他們立刻原路返回,向科里報告山海世界發生的異狀。張晟不想聽,他覺得事情還沒搞明白——畢竟邵景行落下山崖只有霍青一個人看見,究竟是不是空間裂縫誰也不能確定。 但這次霍青根本沒理他,張晟愿意留在山海世界就自己留下好了,反正把事情安排給黃宇,確定黃宇一定會馬上原路返回之后,霍青就直接從山崖上跳了下去。 是的,他就從邵景行掉下去的地方跳了下去。但是,他并沒能像邵景行一樣,直接落在灌題之山的流沙中。 邵景行根本沒聽霍青說什么,只管抱著霍青嚎啕:“我還以為這次死定了,再也見不著你了!我不甘心啊,都沒來得及跟你表白,我死不瞑目啊嗚嗚嗚嗚……” 霍青身體一僵,扯著嗓子嚎的邵景行立刻就感覺到了。沒錯,別看他好像哭得全情投入似的,其實并沒有。 當然,剛才霍青從天而降落上馬背的時候,他確實是激動萬分忘記了一切的,但到他們一起跌入裂縫的時候,他的心就完全定下來了——霍青已經在他身邊了,還有什么好激動的呢? 不過,不真的激動忘形,不代表不能假的忘形。知道什么叫做借酒裝瘋嗎?景少很知道的。 所以邵景行死抱著霍青不撒手,只是把嚎啕的聲音放低了一點——烏鴉叫一樣的表白沒人愛聽,還是要注意一點方式方法的:“我知道你看不上我,畢竟我膽子小,覺悟又不高,除了會做飯之外也沒什么本事,現在連錢都沒有了……” 霍青被他說得哭笑不得,下意識地拍拍他:“誰說你膽子小了……”以前確實是膽子小來著,但現在不是已經敢跟蟠龍和犼這樣的高級異獸硬抗了嗎? “犼?”邵景行習慣性地又歪樓了,“那不是匹馬嗎?再說犼我記得啊,《集韻》里說長得像狗啊?!?/br> “那是另一種異獸,不過同名罷了?!被羟酂o奈地又現場上課,“讀了《述異記》了嗎?” “沒有?!鄙劬靶锌捱筮蟮鼗卮?,“app都沒看完,沒時間啊……”最近多忙吶,他已經抓緊時間學習了,但是要讀的書那么多,還凈弄些文言文,多難懂啊。 “行吧……”霍青也是沒什么力氣跟他辯駁了,“《述異記》里記載,東海有獸名犼,能食龍腦,每與龍斗,口中噴火數丈??滴跷迥?,平陽縣有人目睹過三蛟二龍合斗一犼,殺一龍二蛟,犼亦隨斃,俱墮山谷。檢其尸體,有物長一二丈,形類馬,有鱗鬣,死后鱗鬣中猶焰起火光丈余,可見是火系異獸?!?/br> 邵景行聽得有點頭皮發炸:“殺了一龍二蛟?”媽吔這么厲害的嗎?所以他當時等于是在跟一龍二蛟搏斗嗎?太,太可怕了! 等下! “這么厲害的東西,還是火系異獸,你怎么敢直接往它身上跳??!”邵景行后知后覺地想起來,“燒傷了沒有!給我看看!” 霍青很是無奈地抓住他去扯自己腰帶的手:“是有點燙傷,很輕微?!敝饕钱敃r邵景行已經把那匹犼的異能消耗得差不多了,而且鱗甲之間冒出來的火溫度又比較低,燙傷是肯定燙傷了的,但以異能者的自愈能力,現在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并且這只犼還沒有成年?!背赡甑臓晟砀咴诹鬃笥?,這只才四米多高,算是一只半大的青年犼吧,比成年的還是要好對付一些。 所以真的不用扯他褲子了,沒見褲子還完好,并沒有像上次被邵景行燒那樣搞得破破爛爛嗎? 說到上回誤燒霍青,邵景行還是有點心虛的。既然不能扯霍青褲子,他就順勢又抱住霍青開始嚎起來:“我是不是很沒用???”每次都要霍青來救他。 “當然不是?!被羟啾凰康枚涠及l脹,但想想他這幾次進山海世界都走霉運,又有點心疼,“你每次都做得很好啊?!钡谝淮芜M山海世界救了兩個孩子;第二次幫他燒掉了腿上的活瘡;第三次從賀茂川那里知道了活石的秘密,還干掉了絡新婦;第四次——好吧這一次確實是有點太倒霉了,但他硬剛了一只犼,這不是很棒嗎? 邵景行從他肩膀上抬起頭來:“這么說我干得還不錯?” “當然?!被羟噙@也不是純粹的安慰,他是真覺得邵景行干得很不錯了,想想吧,半年多前他還只是個吃喝玩樂的二代呢,現在卻能夠獨自對抗高級異獸,這進步不要太快。 而且邵景行雖然總是一臉慫樣,到了關鍵時刻卻并不掉鏈子,甚至還會有超常發揮。并且——霍青一直覺得邵景行的心是熱的,要不然也不會放棄了邵仲言給他安排的光明大道,跑來特事科玩兒命。 “真,真的嗎?你覺得我這么好嗎?”邵景行都有點覺得霍青說的好像不是他了。他有這么高大上嗎? 霍青鄭重點頭:“當然?!?/br> 邵景行高興了。他一高興就有點管不住嘴,脫口而出:“那你喜歡我不?” 霍青的表情有點僵硬。 糟糕,是不是有點太直接了?邵景行眼珠子一轉,把頭往霍青肩膀上一扎,又嚎了起來:“你看吧,其實你都是安慰我罷了。我根本沒你說的那么好,你看你都不喜歡我!” 他跟個八爪魚似的纏在霍青身上,嚎了半天沒聽霍青說話,心里漸漸覺得不妙了。 其實本來不應該是這樣的啊…… 邵景行巴著霍青不放,開始回憶自己最初的念頭——那會兒他好像要走文藝路線的,是想要抱著霍青狠狠哭一場,然后表示一下自己在生死關頭對霍青的思念之情什么的,然后觀察一下霍青的反應,再制定接下來的行動方略。 總之,他本來的想法就是要試探再試探,在作死的邊緣不停地試探,可是并沒有想要開門見山,一桿子就把問題捅到中心??! 其實邵景行覺得,霍青應該是對他有好感的,但,但這么正直的人,對他的好感究竟能到哪一步,他沒把握??! 所以他才想來個蠶食方法,一點一點地試探,就算不成也還有個回旋余地不是? 可是,怎么就一時嘴快直接把話問出來了呢?現在完了,搞不好連朋友或者同事都做不成了。說不定霍青直接就把他扔在山海世界,或者等回了本世界就再也不見他了…… 邵景行越想越后悔,忍不住又開始嚎:“我不管!反正我是喜歡你的!就算你把我扔這兒,我也喜歡你!”不,等等,如果霍青真的把他自己扔在這兒,那,那他…… 沒等邵景行想完,霍青已經哭笑不得地又拍了他一下:“我怎么可能把你扔在這兒?!鄙劬靶羞@個腦袋整天都在想些什么,居然會想他把人扔下…… “但是你要是討厭我,也跟把我扔下沒什么兩樣了……”邵景行說到最后,莫名其妙地居然覺得鼻子一酸,真的想哭了。嗚嗚,一時激動,把大好局面搞成了僵局,他怎么能這么蠢呢?簡直蠢到令人發指??! 要知道,像霍青這樣的人多難找啊。 不要以為景少是個花心大蘿卜,見一個愛一個。其實很多時候,在旁人看來他仿佛墜入愛河,其實不過是想給自己找點事情做罷了。 邵景行很難說清自己從前的生活。見不得人的出身讓他覺得人生實在沒什么奔頭,可是就這么無所事事地度過又有些不甘心,所以除了吃喝玩樂之外,他也想談幾場戀愛來著。這樣至少能給他這根本不應該擁有的人生留下一點兒值得記憶的東西。 只是很可惜,這些戀愛都是勉勉強強地開始,無疾而終地結束,沒有一次能讓他有全心投入的感覺,到最終也不過是水上的漣漪,蕩開之后也就消失了,沒有留下半點值得紀念的東西。 但是霍青不一樣?;羟嘟o他帶來的不僅僅是一個美人,還有完全不一樣的、有價值的生活。盡管這生活讓他提心吊膽天天叫苦,可是卻能讓他真真正正地覺得,自己的人生是有意義的,它不是個錯誤。 這樣的一個人,邵景行一想到要失去他,就覺得人生無亮了。當然,他還可以在特事科工作,還可以實現人生的意義,可是,可是要是連美人都沒有了,天天在山海世界出生入死豈不是太慘了? 邵景行一想到以后只有山海世界而沒有霍青,就更想哭了。 霍青在他后背上拍了拍,但是邵景行根本不想理,他死巴著霍青,嚎得更慘了:“我不管我不管!” 霍青沉默了一會兒,然后把他從身上撕了下來:“這不是一件簡單的事?!?/br> “什么?”邵景行眼淚汪汪,感覺自己的心也被撕下來了。 “你二叔?!被羟嗤nD了一下,“或者說,你父親。他顯然是不能接受的?!?/br> “我管他干嗎!”邵景行脫口而出,才覺得有點不對,“不是,你說什么?”什么叫邵仲言不能接受,那意思是說,其實阻礙就是邵仲言? 霍青面無表情,只是耳朵有點兒發紅:“我要是不答應你呢?” “我,我——”邵景行只停頓了一秒鐘就選擇了撒賴,“我不管,反正我是你帶進特事科的,你得負責!” “一般新手期頂多兩年?!?/br> “我不行!”邵景行理直氣壯,“我膽子又小,人又笨,兩年根本出不了徒?!?/br> “那你要多久?” “至少,至少二,不,三十年!”邵景行暗地里算了算,三十年之后他就快六十歲了,人生也就過了一大半了。在他最好的時光里有霍青陪著,這輩子也算值了。 霍青嘴角無法控制地抽了一下:“你還真是……”獅子大開口。什么新手要帶三十年,養孩子都沒有這么久的,十八歲就該成年了! “這可是山海世界?!鄙劬靶忻翡J地感覺到了什么,繼續放賴,“這地方這么危險,別說十八歲,六十八歲都未必活得下來呢?!?/br> 霍青幾乎要被他氣笑:“既然這樣,我們做三十年的同事不也一樣嗎?” “不一樣!”邵景行一跳而起,“那怎么能一樣!”他撲上去拉著霍青的手,眼淚汪汪:“我就是喜歡你,我想跟你在一起!” 在貧瘠的詞匯庫里翻了翻,邵景行終于找出一段詩意的話:“我想每天早晨跟你一起看日出!” 霍青面無表情地看他:“這容易,以后我每天天不亮就喊你起來訓練?!?/br> 邵景行張著嘴巴看著他,不敢相信他如此殘忍。他這種耳朵都耷拉下來的小狗氣質讓霍青臉頰上的酒窩終于閃了一下,立刻被邵景行捕捉住了。 “你同意了是不是?”邵景行立刻就從拉手改成了抱人,“你也喜歡我的對不對?”他拼命眨巴眼睛,力圖向霍青放電。 霍青微微抿了一下嘴唇:“你二叔會怎么說?”邵景行跟他不一樣,他已經沒有父母,想做什么都不必怕有人反對,但邵景行還有邵仲言。而且邵仲言是走仕途的人,邵景行如果離經叛道,對他也會有影響,邵仲言是絕不會同意的。 “管他呢!”邵景行難道會因為邵仲言反對就放棄霍青?除非他腦子被犼踢了,或者被細蠛吃掉了。 霍青為他豪放的比喻而嘴角又抽了一下:“胡說八道什么?!鳖^要是被犼踢一下,他還想有腦子嗎? “就是比喻一下!”邵景行一擺手,“他走他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他要是管我,我就把他那點事掀出來,看看究竟哪一樣對他影響更大!”是跟自己嫂子搞上呢,還是侄子是個gay? 霍青不由得就想按一下太陽xue:“你這話說的……”意思倒也是那個意思,可是怎么總覺得不對,難道他們走的就是獨木橋? “不不不,我們當然是走的光明大道!我二叔走的才是獨木橋!”邵景行馬上改口,抱著霍青眉開眼笑,“為了慶祝走上光明大道,那個……親一個怎么樣?” 霍青耳朵又紅了一層:“你正經點?!?/br> “我正經得很?!鄙劬靶衅呤职四_地纏在霍青身上,努力伸長嘴,“親一個嘛,親一個……” 霍青被他纏得沒辦法,微微垂下眼睛,不說話了。 這就是默許了。邵景行激動萬分地湊了過去。 距離這么近,他連霍青的眼睫毛都能數清,那么長那么濃,在臉上投下了兩片小小的陰影。還有他臉頰堅毅的線條,以及筆直的鼻梁……和溫熱的嘴唇。 不知哪里傳來一聲沉悶的轟響,腳下的地面忽然重重一晃,邵景行猝不及防,先往前一撲磕到了嘴,然后又是一個后仰。要不是霍青一把勾住了他的腰,他說不定就要摔個四腳朝天。 “又有裂縫了嗎?”邵景行緊抱住霍青,“千萬別放手??!”不管掉哪兒都好,只要跟霍青在一塊兒就行。 地面晃動得更加厲害了,邵景行感覺自己仿佛坐上了一艘船,腳下根本站不穩了。我去,這次這么大動靜,是要把他們掉到地獄里去嗎? 霍青卻是穩穩站著。不但自己站得住,還能把邵景行也扶穩了:“這不像是裂縫?!?/br> 他這么說的時候,地面又逐漸平靜了下來,他們仍舊還在原地,并沒有到什么新地方。 雖然已經不晃了,邵景行卻還賴在霍青身上不肯下來,一邊揉自己被磕破的嘴唇:“那這是怎么回事,晃這么厲害?!?/br> 他往四下里看去,才發現他們掉下來的這個地方充滿了霧氣,二三十米之外就什么都看不清了。但是空氣里有一股他挺熟悉的味道——略苦,略腥,但還挺好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