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
但這話他可不能說出來,否則豈不是承認他之前都在騙賀茂川?那到時候不用等龍侄出來,他也死定了。死道友不死貧道,何況這些人是敵人呢。與其他死,不如他們死。 因為怕驚動龍侄,他們沒有用手電照明,只借著從稀疏的枝葉間投下來的月光,由賀茂川指揮方向前進。 那根絡新婦的蛛絲也不知是怎么拉扯的,反正賀茂川很明確地帶著他們在樹林間左拐右拐了半天,就看見前方有一片土崖,靠近崖頂的地方被挖出了一個洞。 頭頂響起窸窣的聲音,邵景行一抬頭,就看見那只絡新婦從一棵樹上爬了下來。說實在的,看見它撩起裙子露出八條灰色的蜘蛛腿,真比看見一只龍侄要可怕多了。 有這想法的顯然不是他一個,石哥和司機的面部肌rou就扭曲得很滑稽,但他們都忍住了沒有發出聲音,只看著那只絡新婦湊到賀茂川耳朵邊上不知說了什么,賀茂川就點了點那個土洞:“受傷的龍侄在里面,還有四只小的?!?/br> “大哥,你看,金子……”石哥這邊忽然有人發出了低低的驚呼。 的確是金子,一眼看過去有好幾塊,從指肚大小到嬰兒拳頭大小不等。邵景行對于金礦石的成色不內行,但這玩藝在月光下發著淡淡的金光,看著賣相實在不錯。 但是玉石呢?邵景行張望著,似乎看見土崖頂上有些綠色,但顏色黯淡,分不清是石頭還是玉,又或者是質地很差的玉? 中國古代對于玉的定義是“石之美者”,也就是說好看的石頭都能歸為玉,并不像今天一樣有明確的礦物學上的定義,比如岫巖玉主成分是蛇紋石,和田玉是透閃石陽起石礦物等等,而古代那些曾經被當成玉的長石、透閃石,則都已經退出了“玉”的家族。 《山海經》所描述的,皆是由上古流傳下來的神話和資料,那時候的玉定義與現在自然不同。單看那些與玉字旁有關的字吧:瑤,美玉;碧,青玉,指的其實是含鐵的深綠色石英石。算起來簡直是五花八門,所以,這些綠色究竟算不算玉,誰也不好說。 但如果不算玉,那么據此來推斷此地是鳧麗之山,似乎就不大靠得住了啊…… 邵景行也不知道為什么自己的腦袋里不停地在想這個問題,反正他就是覺得心里有點不踏實。不過沒等他再多想,一只龍侄就從那土洞里沖了出來——剛才那人看見金子的驚呼,到底還是驚動了它。 這就是被芙蓉刺傷的那只龍侄,在它吸引了眾人的注意力時,又有四道更小的身影也從土洞里飛出來,向四面的樹林里散去。 “打!”眼鏡男首先扣動了扳機。他看著斯文,槍法卻不含糊,從土洞里最后飛出來的那只龍侄被他一槍擊中,在半空中炸開一團血花,墜落于地。 大龍侄發出一聲尖銳的哭叫一般的聲音,猛地向眼鏡男俯沖下來,而其余三只小龍侄則拼命向樹林飛去。然而它們的速度太慢了一些,幾發子彈過后又被擊落兩只,只有一只稍微大一點的歪歪斜斜地投入樹林中,在陰影中消失了。 “我去追!”鐵塔拔腿就沖了出去。那只小龍侄也被子彈擦傷了,跑不了多遠。 “鐵塔!”眼鏡男想要阻止,但大龍侄已經認準了他,嚎叫著向他撲來。它九條尾巴甩得像風車一樣,眨眼就沖進了人群里。 這么近的距離,子彈打出去可能會傷到自己人,眼鏡男只得拔出匕首跟它搏斗。 賀茂川皺了一下眉頭,肩頭一動,黑色的雙尾貓就猛躥出去,鬼魅一般突然出現在龍侄后背上,尖利的爪子狠狠抓下去,就沿著它之前被芙蓉捅出的傷口抓了進去。 這一下血花飛濺,龍侄的后背像被手術刀剖開一般,一條裂縫從頸部直達尾部,整個身體都迸裂開來,鮮血濺了眼鏡男一臉。 眼鏡男臉色十分難看地退開一步,看著落在地上的死龍侄,明白賀茂川有示威的意思。自從他們接了賀茂川的委托之后,雖然知道陪在他身邊的那個艷麗女人是個非人類,但賀茂川本人身手平平,所以也沒有太把他放在眼里?,F在賀茂川來這么一手,顯然是在告訴他們,他可不僅僅有一個怪物。 這會兒,小個子已經追進樹林去增援鐵塔了,很快鐵塔的聲音就響了起來:“哈哈,看你往哪兒跑!這什么東西!” 眼鏡男心里一緊,就聽一聲嘎叫與槍響同時傳來,仿佛是一只鴨子在叫。然而之后槍聲又連響幾聲,讓他心里更發緊了——打一只鴨子,需要開這么多槍? “芙蓉,去看看,叫他們趕緊回來!” 眼鏡男的話還沒說完,邵景行就聽見背后樹林里有細碎的聲音,他猛一回頭,只見一棵樹后面伸出個腦袋來。這玩藝看起來像個馬頭,可是頭上卻長了四只角,一見邵景行回頭,這個馬頭嘴里居然發出“汪”地一聲,掉頭就跑了。 “那又是什么東西?”石哥也看見了。 “什么?”賀茂川回頭晚了,那東西跑得又快,倒沒看見。 石哥剛要形容,那邊鐵塔已經興高采烈地一手拎著一只龍侄,另一手拎著只野鴨模樣的鳥從樹林里出來了:“這東西還找了個幫手?!彼叩交鸲堰吷?,把兩具尸體往地上一扔,“這鳥還挺能耐,好幾槍都沒打中,還是耗子厲害,一飛鏢扎下來了?!?/br> 小個子跟在他身后,面無表情地用手指抹去飛鏢上的血跡,隨手擦在旁邊的樹干上。 “這鳥,這鳥怎么長了個這樣的尾巴……”司機在邵景行身邊站著,嘴里喃喃地說。 邵景行腦袋嗡地一下,被鐵塔扔下來的那只野鴨,屁股上卻長了一條老鼠一樣的長尾巴。這東西他是見過的,在陵園那里。 這是一只絜鉤,會傳播瘟疫。 這會兒他也想起來了,剛才跑走的那四角馬叫峳峳,它跟絜鉤都生活在山。 這里,并不是鳧麗之山。 第56章 尋找箴魚 天色將明的時候,鐵塔已經燒到了39度。小個子比他好一些,但體溫也升到了38度,還開始上吐下瀉了。 “這到底是什么???”芙蓉在這支隊伍里算是醫生,但她現在根本搞不明白,“像瘧疾,但是這些黑斑……”鐵塔有明顯地“打擺子”的情況,但他手臂上開始浮現的黑斑,卻更像黑死病,也就是鼠疫。至于小個子,卻像是霍亂的病狀。 眼鏡在旁邊看了一眼,轉頭出了帳篷,直沖賀茂川去了:“賀先生,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的兄弟得的究竟是什么???那龍侄,不是說只是吃人嗎?” 其實他心里也明白這應該不是龍侄的事兒,因為發病的只有鐵塔和小個子耗子,而他們兩個單獨接觸過的,只有那只鳥而已。 果然,賀茂川正在生火焚燒那只鳥,聞言冷淡地說:“不是因為龍侄,是因為這只絜鉤。這東西能傳播疫病,你的人不該隨便動它?!?/br> “那現在怎么辦?”眼鏡其實還有好多話想說,但他知道這時候說太多也沒有什么用,所以只問了這么一句最重要的。 “這種疫病不是簡單用藥物就能治療的?!辟R茂川看著絜鉤在火中化為灰燼,把用來挑絜鉤尸體的樹枝也扔進去燒了,站起身說:“去栒狀之山。那里有種箴魚,吃了能治疫病?!?/br> 眼鏡現在都不怎么敢相信他了:“栒狀之山在哪里?” “往北走?!辟R茂川也有些煩躁,“我會用太陰引路,總之收拾東西走吧?!?/br> 石哥那邊已經有人小聲嘀咕:“能找到嗎?我們帶著兩個病人,會不會也被傳染???” “就是。要不然叫他們去找,我們在這兒等著?;蛘卟∪说戎?,我們去找了再回來嘛……”誰都不愿意跟兩個病人在一起,何況耗子還在上吐下瀉,看著就腌臜得要命。 賀茂川臉色陰沉地看了他們一眼:“不去可以。不過,不要以為你們就沒有被感染,凡是看見這只鳥的,都會發病。只不過他們兩個接觸了,所以先病而已?!?/br> 哄地一下眾人都亂了,連眼鏡的臉色都有點變了。之前他能那么鎮定,多少也是因為他自己還沒事,其余人也都沒事。但現在一說大家都逃不掉,這份鎮定就有點維持不住了。 石哥那邊更不用說,有人已經忍不住抱怨:“好端端的,去惹這鳥干什么,這鳥又沒吃人……” 眼鏡冷笑一聲,不想跟這些人浪費口舌,只是叫芙蓉:“收拾東西,把人抬上,準備走?!?/br> 邵景行和司機一起去收拾一個帳篷,司機嘴里還在不停嘀咕:“逃就逃個小的,追什么。要是不追,也不會碰上那鳥……” “其實,要是賀先生早發現這里不是鳧麗之山,叫大家提高警惕,那位鐵塔兄弟也不會追進樹林去了……”邵景行眼角余光瞥見眼鏡男那邊的一個人就在附近,于是小聲地打斷了司機的話。 “這兒不是那什么山?”司機還摸不清情況呢。 “嗯?!鄙劬靶锌匆娔侨素Q起了耳朵,便小聲嘆了口氣,“鳧麗之山確實只有那種龍侄,可是,可是這里是山啊。之前我就覺得不對,如果是鳧麗之山,怎么會只有這么一窩龍侄嘛?,F在看來,其實是從那邊遷過來的一對兒,在這邊做了窩而已。而且什么金礦玉礦啊,那個綠的好像就是些石頭,金礦嘛——其實我懷疑那些只是龍侄的排泄物而已,根本不是金礦。賀先生那么內行,應該早能看出來才對啊?!?/br> “你怎么知道這里是什么山?”司機還是不明白。 “咳,你看見那個四角馬了嗎?真不知道賀先生那只貓怎么就沒發現。這東西就是山的特有生物,要是早發現早知道,就該知道這里有絜鉤,我們根本就不該在這里扎營,該早點離開,那就沒事了。唉,這地方也根本不是我之前來過的地方,也不知道賀先生怎么就把我們帶到這兒來了?!?/br> 司機聽得出神,不由得道:“不是用那個什么太陰……” “是啊,也不知道究竟靠不靠譜。萬一又把我們帶錯地方呢?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那個箴魚……”邵景行看見剛才偷聽的男人悄悄退走,越發唉聲嘆氣,努力制造恐慌氣氛。 其實他有點懷疑賀茂川說的大家都得疫病的話是嚇唬石哥等人,免得他們一心想著脫隊不聽指揮。因為當初他們在界門殺死了一只絜鉤,大家可都沒得疫病啊。 鐵塔和耗子應該是在絜鉤活著的時候就接觸了它,這才被感染。而這東西死后作用也就沒了,只是看見并沒有感染的理由啊。 不過這些話他現在當然不會說,因為他也需要石哥他們都在一起,這樣才比較好挑撥。否則他直接去跟眼鏡男說這些話,恐怕那家伙是會疑心的——那人看起來就是個很多疑的。 所以像現在這樣就好。他把話說給司機聽,自然有人會打聽了去告訴眼鏡男。人嘛,別人免費奉送的東西總是要疑心一下,但自己打聽來的,他們就會相信得多。 使用太陰手辦的過程依舊不是很舒服。但可能因為是在山海世界內部傳送,不必通過結界的緣故,這次比上次時間要短,窒息和扭曲的感覺也并不強烈,大家落地的時候還都能保持站立,并且比上次警惕多了。 但是跟在山落腳時一樣,四周還是安安靜靜的,看起來并沒有什么危險的樣子。但是這次,沒有人再相信這種騙人的安靜了。 “賀先生,到目的地了嗎?”眼鏡男還是很沉得住氣的。雖然邵景行敢打賭自己的話肯定都已經傳進他的耳朵了,但他表面上看不出有任何異樣,仍舊是很信任似的詢問賀茂川。 不過,能問,就已經是不信任了。 賀茂川不知道有沒有注意到這一點,或者他還是不大在乎,只是環視四周,淡淡地說:“找找吧。栒狀之山,上多金玉,下多青碧石。有一種像狗的獸類,有六只腳,叫做從從。另有一種鳥,像雞,但長著老鼠一樣的毛,叫做鼠?!蹦苷业竭@兩種野獸,就是到了栒狀之山了。 司機小聲嘟囔了一句:“不會也傳播什么瘟疫吧?或者別的什么玩藝兒——媽的,這比粽子還麻煩……” 賀茂川根本沒理他,只是擺手把那只黑貓放了出去,自己看向了邵景行:“你跟我來?!?/br> “賀先生——”邵景行老實地跟著他走到一邊,做出一副慫樣,害怕地瞄著那只形影不離的絡新婦。 “你那天看到的地方,究竟是什么樣子,除了犀牛還有什么,好好想想?!辟R茂川顯然也有點煩躁,鐵塔和耗子得病,打亂了他的計劃,“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想跑的話也行,只要你在這里能活得下去?!?/br> “我,我沒想跑啊……”邵景行縮著脖子小聲說。他的確沒打算跑,這山海世界太危險了,他就一個人的話,能活幾天都不好說呢。還不如就先混著,等霍青來找他。 是的,邵景行就是這么想的?;羟喱F在肯定已經發現他失蹤了,一定會來找他的。 當然,霍青現在眼睛受傷了,邵景行也不是想霍青瞎著兩眼來救人什么的,但反正——反正他就覺得,霍青一定會來救他的,即使他們之間已經沒有了青蚨血的聯系,霍青也一定會有辦法的! 所以,他得先保證自己活著,活到霍青來救他的時候。 唉,早知道有今天,真應該找姬小九問問,有沒有什么《山海攻略》,《如何在山海世界里活過一百天》之類的資料拿來讀讀,或者當時把那個《異獸圖鑒》學完了…… 總之,書到用時方恨少,古人誠不我欺啊。 邵景行在這里神游,那邊賀茂川的臉色已經更陰沉了:“你不要以為我不會殺你。如果你沒用了,我也就沒有必要留著你了。你是個聰明人,該知道你的價值在哪里?!?/br> 我很知道啊,但問題是,知道也沒用,我都不知道之前在哪里見過的辟寒犀呢。 邵景行心里嘀咕,臉上卻哭兮兮的:“我,我真看不出來那個山是不是……之前我看的時候,也沒有那么些嚇人的東西啊……” “我不想聽這些?!辟R茂川看來是下定了決心,冷冷地說,“在找到箴魚之前,你最好想起來,否則——”他拍了拍身邊的絡新婦,“它也餓了,我也不需要這么多人了?!?/br> 這王八蛋看起來是說真的。邵景行盯著賀茂川的背影,開始回憶自己之前撒的謊。那時候他說了鵂鹠,但沒提橐駝,反而說了羊和犀?!?,這會兒要想到一個有鳥有羊的地方,一時還真想不起來呢。 好在這時候,放出去巡視四周的貓又回來,帶回了好消息——它看見了六腳狗,也就是從從,所以這里大概率是栒狀之山,太陰手辦這回沒有走錯地方。 “往北走?!辟R茂川指揮眾人,“這里的水北流入湖,箴魚就在那里。這種魚有針一樣的長嘴,很好辨認?!?/br> 還要走……從昨天進了山海世界到現在,沒一刻安生,連飯都沒顧得上吃,石哥這邊的人已經在抱怨了,只是不敢明白表示出來罷了。倒是眼鏡男那邊的人都行動了起來,因為鐵塔身上的黑色斑點已經擴大了許多,耗子更是連吐帶瀉得幾乎脫水,芙蓉給他們用上了自己帶來的藥,卻沒什么效果;再找不到箴魚,這兩人大概就得埋了,他們沒時間抱怨。 但是,大概是這兩人命不該絕吧,走了一個小時之后,他們真的聽見了嘩嘩的水聲。 前方就是一個小湖,湖面上滿是菱葉浮萍之類,望過去碧綠一片,猶如一塊上好的翡翠。一條小河從山坳里歡快地沖出來,跳入湖水的懷抱,又從另一邊的出水口繼續奔流向前。 “看!”芙蓉手指著湖邊,叫了起來,“那個是不是箴魚?” 邵景行的眼睛比她好用多了,已經看見湖邊淺水處有魚群游動,柳葉形狀,還有一根長長的尖嘴,好像用來抽血的針。 這東西,一針下去肯定能見血吧? 不過這也不算什么。這些箴魚最大的不過巴掌大小,而且嘴長而尖銳,雖然吸起血來是很方便,卻沒有尖牙利齒來撕咬,所以用一副魚網就能對付。 邵景行真不知道石哥這些人居然還帶著魚網的。 司機這一路上算是跟他混熟了,大概是由于共同的對于絡新婦的恐懼,司機選擇性遺忘了是他們綁架了邵景行,還能跟他說上幾句話了:“我們出去都帶著這個,用處多了。尤其是對付粽子的時候……” 邵景行打了個寒戰:“是那種會動的嗎?”這魚網撈起來的魚,他不想吃。 司機嘿嘿笑了兩聲:“有機會帶你去見識見識。走,下網去?!?/br> 邵景行猶豫了一下:“我不會啊。我去點火吧,這魚燉個湯應該不錯?!辈恢朗遣皇撬腻e覺,他覺得這些箴魚在水邊游動的樣子似乎有點慌張,該不會湖水里有什么東西吧? 那邊石哥也在問賀茂川:“賀先生,這湖里還有什么東西?”他也是在野外混過的,也覺得有點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