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風兮雨兮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不是嗎? “阿曉?!苯瓕幷驹谒砗?,明明是想要說些安慰他的話,卻始終開不了口。像唐曉這樣的人,他把人世間什么道理都想的清清楚楚,還有什么話可以勸解他呢? 只有唐曉去勸別人,誰又能勸得了唐曉。 這兩年,他是如何熬過來的?午夜夢回時,他是否還能夢見那日的情形,是否能夢見他死去的爹娘? 在江寧最難的時候,蕭致和帶著唐如風的棺材去了青州,他在青州將一切都打理的井井有條,江寧能做什么呢? 他能為唐曉做什么? 此時連一句勸解都覺得多余。 少年時,他是人間璞玉,是這些傷痛一刀一刀將他雕刻成世上最好的唐曉。 也是唯一的唐曉。 不知為何,江寧很想對唐曉說一聲“對不起”。他早該詢問這些的,唐曉待他終究不同于別人,他不像薛競華將他當做蕭致和的替代品,看似沉默不語,又在暗地里打理著平陽侯府大大小小的事,教會江寧如何在青州生活。 每一次江寧為如何偽裝成平陽侯發愁,陪著他的都是唐曉。 是唐曉扶著他進了平陽侯府的門,是他將侯府的過往娓娓道來,是他在無數個深夜為江寧發愁。 他曾手執半截紅燭照亮江寧小小一方天地。 這半年,江寧什么都沒做,甚至什么都沒問,他抱怨在青州的日子過于風雨飄搖,卻沒有想過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有人從未靠過岸。 有人身在福中不知福。 “蕭致和這個人也太討厭了,他怎么就真的告訴舅舅了,害我又被父親罰。別讓我再遇見他,真是的?!睏铠P歌看著列祖列宗的牌位,坐在軟墊上揉了揉跪的發酸的膝蓋,屋外燭火搖曳,好像有人在輕聲說話,楊鳳歌趕忙跪好。 一開一合,走進來位梳著高髻的美婦人,手中還挽著食盒。婦人身著綾羅小衫,勾勒出她美妙曲線。 “母親?!睏铠P歌起身跑到楊夫人面前,一把攬住她的腰身,窩在她胸前撒嬌,伸手要去夠食盒,“我就知道你不會不管我的,母親給我帶了什么好吃的?” 楊夫人沒有笑,放下食盒,她牽著楊鳳歌走到列祖列宗牌位前,直直的跪了下去。 “母親?”楊鳳歌不明所以站在楊夫人身邊。 “鳳歌,你鐵了心要去東境戰場?”楊夫人沒有看楊鳳歌,而是看著楊蕭的牌位。 “嗯?!睏铠P歌遲疑,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詔書已經下來了,你舅舅與平陽侯這個月底就要去東境,陛下讓我來問問你,你是真否的想去戰場?” “母親,我已經十七歲了。曾祖母十七歲時,只帶了一隊人馬就敢闖南雁王宮……鳳歌自知沒有曾祖母那樣的天分,但我已經很努力了。母親,我一日都沒有偷過懶……”楊鳳歌揚起頭,看著楊家列祖列祖牌位,言語中皆是少女的雄心壯志,“我一定能成為楊家第三位女將軍?!?/br> “沒有人逼你當什么將軍,母親只想讓你好好活著?!睏罘蛉碎_始后悔對楊鳳歌的教育過于急切,讓她小小年紀就這么冒進。 “母親?!睏铠P歌搶過楊夫人的話,說,“母親尋遍天下名師傳授我武藝,女兒及笄之年就能打敗陛下,母親竟然擔心女兒會活不下來。再說了不是有舅舅嗎?如果舅舅也護不了我,我總能逃跑吧?” 楊夫人看著楊鳳歌,再抬頭看看楊蕭的牌位,燭火跳動,照著她的臉龐。 “此事兇險,成則飛黃騰達蔭澤子孫,敗則永無翻身之日?!避餍g如是說。 “那陛下是什么想法?” “陛下……陛下想讓鳳歌去南疆?!?/br> “???”楊夫人顯然有些慌亂,她抓著荀術的衣袖,不覺已淚流滿面,“鳳歌太小了,她……她太任性了,這樣的大事怎么能把她卷進去?哥哥你想想辦法?!?/br> “陛下他有自己的想法?!避餍g想了想,還是沒有把真相告訴meimei,他狠了狠心說,“她曾祖母不也是這樣過來的嗎?” “不一樣,不一樣,她們怎么能一樣?!睏罘蛉藫u搖頭,喃喃自語,“祖母……世上能有幾個人像祖母啊。鳳歌任性又心軟,若不是遭遇大變故,她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像祖母那樣……那樣殺伐決絕?!?/br> “這也許就是轉機?!避餍g嘆氣說,“她是楊家的女兒,總要提槍殺敵的,總要經歷人心算謀的,總要……” “你不要再說了?!睏罘蛉说难凵癜档讼氯?。 如果可以,她真的想替楊鳳歌上戰場啊。 楊夫人雙手合十朝著楊家列祖列祖拜過,站起身來,從衣袖中拿出一卷淡紫色的紙,緩慢展開,交到楊鳳歌手中。 “長弓?”楊鳳歌將加蓋著陛下玉印的詔書放在胸前,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激動的說,“陛下,不,師兄,師兄他真的要我去南疆。母親,他還將他身邊的長弓交給我?!?/br> 長弓是澹臺由親手訓練的暗衛,如今他將長弓賜給楊鳳歌,這其中該有多兇險可想而知。 楊夫人看著楊鳳歌開心的樣子,忽的就想起了自己,自己第一次領兵上戰場時也是這樣開心。 人生真的就是個圈啊,每個人都在這里繞來繞去。 “曾祖父祖母,祖父祖母,我一定會打場勝仗回來?!睏铠P歌將詔令端端正正放在香案,跪在祠堂中,向祖宗磕過了頭。 這次南疆之行,少女信心滿滿。 于是,楊夫人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頭。 長弓。 東境,蕭致謙站在城墻上,將字條塞進竹簡,滿目皆是荒涼,軍營的火光閃閃爍爍。夜風吹起他的衣角,東境的風遠比西境烈,黑底銀龍旗在風中翻騰,黑色的底隱在黑夜中,銀龍便格外扎眼,好像真的要騰云駕霧直上九霄。 “僅數月同門之誼,就能將長弓拱手相送?!笔捴轮t問身后的蘭徽,“澹臺由啊澹臺由,我該說你多情還是無情?” 蘭徽沒有回答,因為她不知道答案。 蕭致謙自己也不知道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