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番使兩來議銀鏡(三)
華燈初上,二樓的廳堂已經撤下茶水換上了一桌豐盛的宴席,從玉帶濠畫舫中臨時找來的小唱正彈著曲子讓用餐之人心曠神怡。 高舉坐在上首,傅小飛與顧子明分在左右,下首高崇德與劉景桂正在殷勤布菜。因為不是官中宴請并沒有分席而坐,八仙桌上便顯得鋪張了些但也更加親近熱鬧。 “傅先生嘗嘗這湯,用的都是東洋來的上好俵物吊的,昨日午后就已經用文火煨到現在?!?/br> 傅小飛知道這俵物俗稱干貨,以ri ben來的最好,像是好一些的干鮑和海參都是以兩來算,最好的要賣到五、六錢銀子一兩,平常都是gong ying南北兩都的貴人和各地王府甚至宮中的,就連各省封疆也不是隨便能吃到,這高老爺的享用就算是廣州城中都能算是頂尖了。 高舉家中的廚子因為經常宴請貴的緣故,是他高價從南京聘來,每月八兩的月錢不算打賞,在這廣州城中也是一等一的了,是以對于自己家宴的口味他是極有自信的。 但傅小飛喝了一口便不再有第二口,桌上的白條雞rou等菜肴更是都不去碰,高舉很快便看出了問題。 “是不合二位的口味么?”高舉也見識過南洋風俗,知道那邊其實無甚佳味,這樣問不過是出于氣。 卻聽顧子明罵道:“不意今日竟是秋決的日子,我等方才過來時正好撞見從法場那邊退下來的人眾,手里都提著下水,著實惡心?!?/br> 這個時代哪里的群眾都喜好圍觀,圍觀處決犯人也算一樁,廣東這里尤甚。只是此地人民喜歡將死人心肝買回家中下酒的風俗著實有些讓人無法接受,偏生午后下來撞見時還有店中伙計在后說明,是以見了這煨如雜碎般的湯色便實在沒有了胃口。 高舉這樣的平日接觸達官顯貴多了,如何不知讀書人都厭惡這個,故而只是一味的寬慰了幾句,心中卻腹誹不已,想那南洋生番哪個不是如此,跑到大明來裝什么清高。 既然交易已經談妥,這如何交割貨款便可拿到酒席上再說,沒有必要將氣氛搞得過于神秘緊張,高舉其實并非拿不出現銀,他自家在舊城東門外就開了一家傾銷店,只不過商人本性總是希望別人購進自家貨品而不是拿走現錢。 先前談判傅小飛倒是一直不太多話,現在已經說好也不再拘束,借著酒意提起了自己的貨物需求。 一是現今換得的白銀總計也有十多萬兩,全部拿銀子回去未免就浪費了,光是鑄造銀幣沒有商品交易除了造成通貨膨脹起不到任何實際作用。何況他們艙底本還藏著好幾萬的西班牙銀元,本也是準備來換成急需的物資的。這第一樁便是要購買硝石、硫磺,鐵鍋也要,雖然田生金答應過傅小飛會chu shou一批鐵鍋,可官面上能給的畢竟有限,傅小飛知道這些商人私下都連著外面的私商和海主,應該能有法子辦到,既然如今兩家已是合作的關系,對于他們這邊的貨品高舉還有不少期待,那自然會去想想辦法。 還有便是人口,新城南門外便有人市,來自廣東各地的流民都在那里聚集,傅小飛等人也去過幾次,但海外番人至少明面上不可買中國之人為奴,故而人牙也不會主動找上他們。但婆羅洲本身是極缺人口的,當地的土人不服管教,除了小孩之外能夠老實調教的成年人不多,何況還多有語言障礙。而在南洋的漢人本身除了被欺壓的,也多有jian猾的商人,這些慣于火中取栗之徒是很難約束的,所以無論是兵源還是工人元老院雖然不認為大明可以成為一個主要的輸出地,但卻還是傾向于試探一下從大陸引入人口的法子。 而這兩件事著落給高舉卻是正正好。 高老爺先也曾鄭重的向傅小飛推薦過他的貨品,但是無論蠶絲、瓷器還是麝香、珠寶,甚而黃金這些人都毫無興趣,而他們提出來的需求又都是官府明面上禁止的。硝石、硫磺和鐵器不說,都是管制物品,這人口更是一大禁忌,在大明官府看來,人頭就是稅源,將人口販到外國這事不能說沒人在做,但都是見不得光的,而且很大程度上又帶有移民的自愿性。但傅小飛與元老院商議后覺得還是不要主動引入福建移民,還是在廣東挑選一些少男少女最好,也有利于婆羅洲當地漢人歸化民的平衡,還有就是賣身的人都是做的絕契,比起如今那些自由民更好控制一些,元老院可不認為光靠打感情牌能夠起到多大的作用。 人倒是好找,但如何運出大明就很成問題了。 西門外的人市離著懷遠驛不算太遠,這些日子幾次進出城門時都能看到 高舉還希望長期與這些所謂宋人合作,也知道他們雖然打著渤泥國的旗號,但并非會甘于久居人下,不然何苦千里迢迢想要運漢人去南洋,多半也是打著穩固自己地盤的心思。而這販賣人口的事情雖然高舉平日并不參與,但他的關系之中卻恰恰能辦,于是他也就不再見外,雖然自己在廣州的政商關系不可能給兩個新主顧托底,但稍微動用私底下的手段還是無妨。 他道:“其實購買硝石、硫磺你們本不該去求田按院,他何等身份哪里知道這其中的關竅,又是臺臣,還是只會照章ban li?!?/br> 傅小飛一看有門,一副請教的模樣湊上前去,“還望高東主解惑?!?/br> 高舉拿下了水銀鏡zhuan mai心情正好,一口酒下肚便說了起來。 “廣州城外五里的珠江中有一處游魚洲不知兩位可聽過?” “似乎聽過,那邊好像還有一處海幢寺頗為知名?!?/br> “你們要的硝石、硫磺等物便要著落在那里,此事稍后可與劉經濟詳說?!?/br> “那就有勞劉經濟了?!?/br> “傅先生說哪里話,這正是小人本分?!?/br> 想著又能從中抽分一筆不是本分劉經濟也會如此說,一時兩下歡喜。 傅小飛轉而又問,“那這人口?” “貴眾不是給羅觀察送了禮,許是這銀子送得不夠重啊?!备吲e在一旁言下自得,料想是他們不懂規矩。 傅小飛果然關切問道:“此話何意?” “尋常販賣人口出洋盤查甚嚴,但船上總要水手和雜工,總不能放個空船出洋去?!?/br> “高老爺的意思是?” “我沒別的意思,若是兩位先生不知其中關竅,高某這里在海道的各位老爺面前尚有幾分薄面在?!?/br> 高舉的話讓傅小飛茅塞頓開,那游魚洲恐怕就是廣州這里的私港,其實從福建到山東這沿途的私港不少,ri ben長崎附近的島嶼上也有這種走私用的民間港口,那些違禁之物恐怕多是這樣運出大明的,只是兩人初來乍到,這樣的隱秘事情不會有人主動告之。官中雖然也會參與這些爛事還會分潤,但對個外人也不會提及,那羅之鼎估計就在這些事情中多有收益,甚至可能就在高家商號入有股份。 傅小飛對此人印象不惡,既然高老爺說能夠辦妥相信也不會有甚問題,眼下已經又要起風,南下就在最近了。佛山那里傅小飛專門去看過,雖然鐵廠的規模都很大但作坊式的生產也談不上多么高效,論冶煉技術肯定也無法和穿越者相比,所以什么工匠他也并不打算招募,這里的鐵匠都還算過得,強招了去也不好調教,不如就買些少男少女,人口平衡同樣重要,小孩子也好教育,以如今文萊的教育體系要調教些工匠其實不難,都是知其然即可并不需要多么高深的理論。 當下便與高舉談妥,一是這兩日便安排人送他們去游魚洲接洽私貨,還有就是招募童工。 一場夜宴賓主盡歡,穿越者們也算初步在廣州打開了局面,高舉大方的將一處城外的宅院借給他們用于安置買來的人口。一場飲宴出來時已交了亥時,兩人堅持要回驛館,最后只得讓劉經濟送了一路,他有個兒子今夜在太平門當職好歹出了城門。 一路上劉景桂與傅小飛說了些游魚洲的事情,原來那里果然是一處私港,那洲上有山崗可以俯瞰廣州,洲中多有疍民私商通著濠畔街的大戶,只要是大明有的貨物,他們都能給折騰出來。高家這樣的生意做得不少,像南洋的佛郎機人與荷蘭人,大宗的硝石、硫磺等物也要靠大明或是ri ben走私,故而這西夷的生意很是做得。 甚而澳門也還有高舉的關系,劉景桂聽說田生金允了他們年前隨官中去澳門,也獻起殷情表示在澳門議事會中頗有些情面,若是有什么不便在官面上做的事情大可幫著傳遞。 車中只有劉景桂和傅、顧二人,傅小飛也不避諱,直接塞給了劉經濟一封銀子,劉景桂手上一試足有五兩,當即眉開眼笑。 “還要多承經濟費心?!?/br> 收了好處的劉景桂早已認定了兩人,這一場交易一去一回他便有雙份的賺頭,當即表態,“二位只管放心,你們的貨品都包在小人身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