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佽飛禁旅嚴千帳(六)
“第五個?!?/br> 當張興化自問自答般的說出這個數字時,太陽已經漸漸升到了中天,原本遮擋著他的樹蔭迅速的退到了身后十丈開外的地方,頂著烈日的少年卻沒有感到半分的焦躁,全神貫注的注視著不遠寨墻上的獵物。探頭的人數隨著他口中報出的數字以更快的速度減少,但仍然有不少懷著僥幸的人在嘗試著自己的運氣。 身后的午餐想必已經開始,嚴整的隊列中不時有喧囂傳來,那是各隊正在輪替回到林中營地吃飯。張興化卻并不擔心挨餓,因為他知道校長已經為他留好了犒勞,更何況此刻校長自己也陪在他身邊,而更重要的是,他現在心頭快活。 無論在軍校中的射擊訓練是如何的出色,終究只是打著木頭靶子,連中紅心多少次也只還是一個死物,命中再多并說明不了什么,只是他終于憑著自己的能力獲得了首長的賞識,得到了這個別人羨慕不來的機會。 蘇元老特別定制的第一把蘇17步槍,不到十斤的槍身托在手中不重不輕,剛剛趁手。半里多的距離上,只用了兩次校射,便能在之后的每次擊發,將一顆qian dan準確地送入一個敵人的身體。如今木質的槍身上,除了蘇堯的簽名,還多了一個‘正’字,正是史元老傳授的記功方式,張興化很是喜歡,馬上便用到了自己的槍上。 烏黑油亮的槍管保養得很好,伴隨著每個峇峇戰士的倒下便會噴射出一股濃厚的白煙,不僅為少年標注著戰功,也在煙霧升騰而起時為他增加了片刻的陰涼。 在煙霧旋起旋滅的間歇,少年熟練的清理槍管,裝填定裝在紙包中的huo yao,將鉛制的彈頭放入槍管,彈身上細密的螺紋填滿了豬油,用推彈桿輕輕一頂,彈頭便能順利到達槍管最里,緊緊的貼著huo yao。 少年繼而再次瞄準,指尖扣動扳機擊發的一瞬,爆炸的氣流撐開鑲嵌在qian dan后座上的軟木彈芯,頃刻間撐開的qian dan便能在最佳的氣密環境下沿著膛線旋轉著精確射向一里開外的目標。 每隔三分鐘的等待后準時響起的巨大聲響總能隨之收割對面的一個生命,就如死神的咆哮,保持著莫名恐懼的壓力。 ………… 起然蹲在寨墻的垛口后面,現在連張望的勇氣都已經沒了。 他始終沒能明白不過才過去一個上午,如何就會至于到了這樣的境況,明明自己這邊的戰士早已準備停當,人數也占優,對方區區百多人的陸師,甚至都沒有像樣的著甲,而此時被壓制在墻頭的卻是自己這邊,對面開火的還只有一個。 不過基本的理智告訴丹絨瑪雅的主人,那聲響不過就是對面短毛使用的一種厲害火器,火繩槍自家戰士的手中不缺,發射時也是同樣的破空之聲。 但短毛手中的火槍未免厲害得過了頭,不光是他,許多丹絨瑪雅的戰士都能看得明白,在硝煙散去的片刻,明明就只有一個人在射擊,旁邊站著的另一人雙手舉著一樣器械放在眼前,時時有閃光晃過,但絕不是在使用火器。雖然隔得不近,但那少年身后百步外列隊的其他短毛,怎么看也不像是在一起放槍的樣子,至少見不到煙霧。 克制的辦法也并非沒有,在習慣了對手裝彈的間歇,已經有很多人看得明白,短毛只有火槍,且并無甲胄,兩百步的距離,三分鐘的間隙足夠沖到對方面前,在峇峇戰士的彎刀下,相信再厲害的火器也抵擋不了一輪。 只是可惜,原本覺得可以依仗的都東河,現在卻成了自己的障礙,從來東邊過來的賊人都在自家的優勢火力下只能望河興嘆,但當火器的優勢被顛倒過來,才發現原來是這樣的被動。 一個人,一支槍,雖然射速來說并不比族中的兒郎們快得了多少,但這準頭和射程實在是驚人。隔著兩百多步,平常見陣,雖然自己族中的戰士也多有在這個距離上就開火的,但都是胡亂的放槍,根本沒有準頭,像今天這樣,除了開始的兩次,后面每一回聲音響起,一槍就必定放倒一個,實在是太過驚人了。 而在他們的對面,對于此刻正負手立在張興化身旁的朱大釗看來,這樣的成績還不夠好。畢竟即便和十九世紀相比,此刻少年手中的步槍也是經過了很大程度的優化,再往后兩百年,稱呼一聲軍國利器都不為過。 huo yao使用了紙包定裝,qian dan經過了特殊的設計,彈頭的螺紋和動物油脂可以保障推彈桿輕松的將子彈送入槍膛,而不至于動用到木錘幫忙,即便在十九世紀中葉此槍剛剛在世界各地的戰場上嶄露頭角時,也是沒有的。 照著原本設計的設想,兩分鐘一發都嫌太慢,應該能到每分鐘兩發左右才算合格,但這少年的槍法著實是準,他的每一個戰果,都在望遠鏡中被朱大釗一一確認,即便讓朱大釗自己來,在這個距離上用rou眼觀瞄要做到彈無虛發也不一定能夠保證。 缺的只是一些歷練罷了,朱大釗心頭這樣想著。 ………… 不時響起的槍聲成為最好的佐餐調劑,除了鳥叫,在這南國偏僻的原野實在聽不到更多的響動,就連西面的都東河也只是在靜靜流淌,讓穿越者們閑得蛋疼。 就在隊列后面的森林之中,不到三百米的地方,陽光稀疏的透過樹葉,均勻的撒在一小片開辟出來不久的空地上,如今那里是一處營盤,一切按照步兵cao典的要求,結實的行軍帳篷安放得層次分明,宿營、炊事、指揮,功能一應俱全,隔得最遠的茅坑同樣有著清晰的標識,一切都顯得那么井然有序。 唯一與此處顯得格格不入的只有早間被抓獲關押在營中的十多個伐木工人,被一個個拘束在帳篷中,由專人看守,營地中的一切盡然有序的行為都在隨時提醒這些人,不要試圖逃走,或是做出任何讓這些短毛判斷錯誤的事情,因為后果可能會非常嚴重。 在森林的外面,隔著朱大釗與張興化上百米的距離列隊的隊伍,正在分作幾隊輪換著回到營中吃飯。提前知道了今天伙食的內容,讓學兵們對午餐rou更加多了幾分期待,那是首長們秘法特制的一種rou食,聽吃過的同學說入口即化,有著一股說不出的香美,但自從不再有人從學校門口的商店購買,這樣的味道便漸漸成了傳說,小小的一罐就要兩張紅票,再舍得花用的學兵也收斂了起來。 看著學兵們狼吞虎咽,兩個身影在營地另一頭顯得有些孤寂。 有了營地,自然早已挖好了灶臺,不需要專門在船上做飯。雖然時間上耽擱了一些,但擋不住年輕人的熱情,干脆就連分飯這樣的差事也不用元老們親自監督,由各隊領隊自行安排去了。 “你說對面會不會立刻投降?”熊太白不無擔心的問起身旁的史布蘭,他一直擔心再這么下去,帶來的大炮就沒有用武之地了,為了這尊野戰炮,大伙兒可是吃了不少苦。為了測試炮車的行進效率,一路上便都是各隊學兵們輪流拉著跟在大隊之后,實打實的代畜輸卒,海邊的道路坑坑洼洼,這炮車雖還算輕便,但拉著跑了近兩天也實在不是什么好活。 史布蘭不以為意,“要是就這么打下去,恐怕撐不了多久?!?/br> 雖然到現在,連正經的喊話都沒喊上一句,起先放回去的那個也不知有沒有在寨子里實話實說,但精確狙擊的效果的確是看得見的。 峇峇娘惹人在此地不光建起了這好大的產業,再往西面的陸路上據說還沿著坦途設有幾處卡子,只可惜,東邊的這片森林因為林場的緣故,并未有人工設置的障礙,倒成了如今這一支隊伍的天然靶場。 喇叭終于在張興化第十次擊殺后從朱大釗手中遞到了武豪面前,旋即便有一聲聲巨大的本地腔調傳了出來。完成了任務的張興化在最后一隊輪替下去的學兵們的簇擁下歡天喜地的朝著炊事帳的方向去了,那里的裊裊炊煙與剛才自己槍口噴出的白霧頗為相似,他知道美食和犒勞正已準備停當。 一隊隊吃飽喝足的少年們維持著整齊的隊列靠了上來,此刻每人手中的火槍在方才張興化的一番榜樣下已經讓他們信心百倍,有了這樣的神兵利器,婆羅洲還有什么能夠阻擋他們呢? 聲音響完了一遍,開始重復。 ‘我們是大宋背嵬軍,奉命接收丹絨瑪雅?!?/br> ‘限你們日落之前開城?!?/br> 幾乎是和蝦約說來相同的要求,從短毛口中再次聽到,起然已經不再驚訝于對方能夠千里傳音的能力,隔著半里多的距離,火槍一樣能夠射及,那如在耳邊說上幾句話的能力自然已經不算什么能耐了。 背靠著寨墻的垛口,圍在身邊的親隨投來滿是詢問與期盼的焦灼目光,希望這樣的膽戰心驚能夠趕緊結束,比起寨子里的財富,親眼目睹了平日的伙伴在自己面前腦袋開花或是胸口洞穿,實在是太過刺激的體驗,何況這樣的體驗已經經歷了十次,每一次重復,恐懼都會在戰士中放大一回,終于就要爆發了出來。 似是下定了決斷,起然正了正衣冠,讓他方才開始便顯得狼狽的形象勉強看得。 “大伙兒也見得明白,短毛還沒使出全力,若是硬打,要說咱們這寨子,十個也抵擋不住?!?/br> 眾人當中立刻喧騰起來,有嘆氣,有不忿,也有無奈…… “喒這份產業這一回怕是保不住了,但是好歹留著性命,外面的短毛既然到現在還沒有硬攻,倒是真與以往的各路賊人不同,我也聽過往的小幫說了他們在婆羅洲是要行商的,多半和那紅夷一樣,貪圖的只是我們這鹽場?!?/br> 臘武赤卻還不服,“就這么把丹絨瑪雅送人了?以往來攻打的賊人有多少?哪一回不是被族中勇士打得落荒而逃,現在聽他們放個響就要服軟?” 臘武赤的話立刻吸引了身邊眾人的灼灼目光,那眼神分明就是在說,‘你行你上啊’。 起然卻還是不緊不慢的道:“我也沒說馬上開城,沒聽見下面的短毛是如何說的?現在離著日落可還早得很,喒們看看再說?!?/br> 就在眾人又是一片恍然大悟的神情時,空氣中突然響起了一聲尖利的叫聲,片刻之間,便由遠及近到了墻外,都東河上應聲騰起了數丈高的水花,又紛紛打在了眾人身上。 熊太白終于還是沒有忍住,朱大釗倒也沒有反對,好不容易拉來的大炮,不實際射上幾回,總不好像軍器監交代。 六人的炮組在熊太白的指揮下有條不紊,顯得輕松自如,不到一里的距離,若不是不像殺傷過甚,第一炮也不至于打進了河里。但直瞄射擊,又無其他干擾,便再沒有射偏第二回的可能。 “修定射擊諸元?!?/br> “目標正面寨墻?!?/br> “——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