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春風化雨去來急(一)
雨后的日頭早早高掛在天上,是這兩日難得的艷陽天氣,卻又多了浮云時時遮蔽,正宜遠行。 與姐夫蹇守智起先定下的歸期,前兩天好不容易說服了jiejie若曦,也暫時把母親給瞞哄住了,臨走時只給蕭氏定下了一句——謹守門戶。 柜上的事情有葉大柜幫襯,經過這些日子的觀察,他也漸漸放心。 王家加上蹇家的仆婢一行又是二十多人,加上車馬和采買的禮儀,也算得是浩浩蕩蕩的一隊人馬。 出了柔遠門,早有一隊人馬在城廂外等著。王星平見了,打馬上前翻身下來,就施了一禮,“四哥早到了?!?/br> 旁邊瘦瘦高高的楊竿兒先笑道:“幾日不見,秀才的身量可是見長?!?/br> 王星平卻怪道:“都到了貴陽,哥哥們不進城來讓小弟盡一盡地主之誼,倒是生分了?!?/br> 廖四在旁邊插科打諢的笑了起來,“化龍橋邊的鮮魚巷府城里可沒有?!?/br> 鮮魚巷是貴陽城北廂外的一處所在,緊挨著化龍橋旁,多是妓館。因是巷子兩頭盡是兩廣、川陜和直浙的商人聚集,故而早已是名聲在外,府城中卻是沒有,明代官私妓館一律不準開在城墻之內,畢竟有礙風化,但于軍漢們便少了一樁進城的由頭,不如就在城外快活近便,還沒有宵禁。 一眾人中只王忠德神色穩重,笑著將拉著韁繩的手舉起來拱了拱,“五弟別來無恙?!?/br> “托哥哥的福,倒還自在,也要恭喜哥哥高升?!?/br> “我也是沾光而已?!痹捴袇s掩不住歡喜。 王忠德此番的功勞,被各級官員一番分潤后,還是夠他少上多少年的摸爬,報上去的功績給的明目是升為副千戶,直接跳過了試百戶和百戶兩級。另外將把總也換成了千總,只不過因為資歷的問題,還得在千總前面加上外委二字,不算正額,但這已經算是破格的了。 另外一樁附帶的便是聽說錢中選將要被調到新添衛,當然也是升官,但佰貳堡的主官也就非王忠德莫屬了。 目下便是難得的清閑光景,報功的文書一直要通過貴陽衛呈報到兵部,這一來一回便是幾個月,職方司一番堪合,驗過了歷年的貼黃、選簿,這又要耽誤許多時日。 倒是武選司,只要職方司的堪合沒有問題,武職的銓選升補還是多要依循地方上的意見,不會偏頗過甚。王忠德的履歷并無問題,前日正是到府中遞交宗圖和供稱,兵部審批要與架閣中選簿比對,一步步按部就班的流程走下來,他升補佰貳堡主官的任命基本就不會有變了。 只有賞賜一樁還存變數,這次發下的斬首功銀子只是府中發給的加賞,也即是地方上根據朝廷賞功等級加賞的銀錢,一來立了如此功勞,從白馬硐也抄掠了不少資財,幾個軍漢不過分得小頭而已,二來此舉順著了上官的心意,只是這功勞報上了兵部后,下來的正賞能得多少,就不好說了。 不過這幾日張撫臺卻正在興頭上,王忠德說起剛剛聽來的傳言,也就是三月初三這天,湖廣保靖州宣慰使彭象乾、四川酉陽宣撫使冉躍龍等因堵截紅苗爭功,與貴州邑梅洞土司楊光斗部在酉溪平茶水河口發生釁斗,楊光斗雖在平播州時有功,卻也是播州楊氏一種,張鶴鳴正好借著佰貳堡平播州紅苗之事將楊光斗好生敲打了一番,給內閣的奏章連同報功的文書一并發了。 王忠德這一回來府中辦事,正趕上王星平外出,幾個弟兄又吵嚷著要到城外快活,便沒有相見。不過王忠德一行來到貴陽的消息,王星平最后還是知道了,便先去與王忠德商議好了,又托到顧叢新府上給佰貳堡的幾個要了個去重慶公干的事由,算是名正言順的讓王忠德幾個能跟著王星平好生外出游歷一番,實際上也是給王家一行充個保鏢,不過王星平與佰貳堡的軍漢們本就相善,又送了若許的功勞,是以當王星平向四哥求告時,佰貳堡的幾個并不以為忤,個個快活得很。 再說顧叢新原本就與王命德相善,加上如今知道了他妻家二房的馬進士收了王星平這個學生,起先攻滅南望山紅苗一事因為對王家多有照拂事后還得了不少功勞,也被張撫臺好生褒揚了一番,正是要投桃報李的時節,自然上心,是以這等小事,直接就答應下了。 ………… 自從李老六家遭了事,王星平便對其多加看顧,還請了郎中前去醫治,多方打問,對于村中情形也基本了然,只是時機未到,只能隱忍。讓王小六去探望過一回,倒是從李老六渾家和兒子那里又打問到不少情形,但話語中也頗有顧忌。 顧家自知理虧,且掘人墳塋乃是重罪,是以顧鳳鳴讓人居中竭力安撫。佃田的事情上,從來都是顧家吃rou,佃戶喝湯,只王家一個吃虧,不過這李家的湯平日未免喝得少了點,其實也沒落到什么好處,反而擔了份心債。 是以出了此事后,顧家便在分潤等事上又許了李家不少好處,賒欠的種苗錢也給免了,明面上只說是李家遭了難,看在鄉里份上多一份看顧,實際上大多也都明白內中的曲折。 起先李老六還有猶豫,畢竟祖墳被人刨了,這口氣任誰都輕易咽不下,但王星平還是讓葉小五去給李家帶了話,那小五說話又沖。 “該著顧家欠你們的,為什么不應下?吃了虧,總要把便宜拿回來,要不豈不是白吃了虧?!?/br> 這話說得雖不中聽,卻透著幾分道理,又兼葉小五語帶強硬,老實慣了的李老六也便只能聽教,何況對于他一家佃戶,顧家免了種苗錢后又額外給出了十兩紋銀的‘安撫’,也算一筆不小的費用了。 死人哪如活人,再說這毀墳的事哪年沒有,只要沒抓住現行的,朝廷幾時發落過。說是重罪,可王府官宦家的墓園被人盜掘的還少了?李老六渾家一番勸慰下,老農總算是認了命。 而在顧鳳鳴聽來,找了葉小五這個愣頭來傳話,便是王星平無可奈何的明證,畢竟查無實據,如今對李家一番恩威并施的手段下來,東家以后再想在佃戶中打主意可就沒那么容易了。 初六的早上,照常來到柜上點卯,清明節后的生意漸漸多了起來,柜上的事情也就跟著多了。大柜、二柜聚在一處合計著城里城外的生意,正在等待東家過來,這些日子兩人早已習慣了。 就見了張長庚匆匆的跑來,果然如起先顧鳳鳴所料。 東家要出遠門了。 當真是被收拾服帖了?未必…… 午后躺在自家后院的藤椅上休息了片刻,顧二柜馬上便發現了問題的關節。 等外甥何進到了,也不廢話。 “說是送jiejie回重慶,多半還是想去播州?!?/br> 那何進卻大大咧咧,“去就去罷,管他作甚?!?/br> “糊涂……播州那里還有王家不少田產,何況這位少爺的城府可不淺,萬事都要謹慎?!?/br> 以這段時間對王星平的觀察以及從各處打聽來的消息,樁樁件件,雖不是明白針對他顧鳳鳴,但如此發展下去,難免自己不會有把柄落下,畢竟平日動的手腳太多,瞞得過別人,還能瞞得過葉大柜? 這位兩鬢斑白的大柜向來都是油鹽不進,但好歹沒給自己使絆,只是明里暗地的拉攏不得,也頗讓顧鳳鳴忌憚,在他看來葉朝奉不是什么忠厚長者,反倒像是等在螳螂身后的黃雀,只是自己的錯處恐怕葉宜偉記住的不少,而葉宜偉的把柄從來就沒有露出過一星半點,若是東家真表明了心跡,難免此人不會順手推上一把,沒看他往柜上安了多少自家人么? “那我們要如何做?總不至于跟著去播州,攮貨身邊可也插不進人?!?/br> “這事簡單,我也聽說,此番老東家的事牽涉到播州的牙人崔八,若不是他走漏了消息的緣故,不會生出后來的許多事,只是此時究竟只是巧合還是另有因由我便不知道了?!?/br> “舅舅要我做什么?” 顧鳳鳴先不忙著說話,從袖中取了兩錠銀子,都是五兩一錠的上好成色。 “要你爹幫我寫封信,你親自將信送去播州崔八那里,這些銀兩當是路上盤纏,你與你爹說,事成之后,我這里還有重謝,這一回白馬硐的事情,他牽連了多少銀錢,我便為他找補回來,若是一切順遂,還有添頭?!?/br> “至于這信的內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