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南洋歌罷掉頭東(九)
看著眼前的兩百多號年輕人,歪七倒八的站在新建的營地中央,場子里沒有半點蔭涼,越發的襯出這些少年們的焦眉爛眼。 少年中的一半來自被剿滅的豪強和部族中,多是些孤兒,有些更是奴隸,朱大釗從中選出了近百人,都是身體尚可,年紀在十四、五歲上下的年輕小子,好多連漢話都不能聽懂。 這些人就站在這兩百多人中,卻是比剩下的更精神一些。 另外一半則是先前答應應募的各家送來的,說是家中子弟,實則多是花錢從其他地方請托來,或者干脆就是家奴,只是有一樁好處,多半都有幾代內的漢人血統,能聽懂一些漢話倒是不成問題。 殖產興業、富國強兵、文明開化這三條中,最難辦的恰是這中間一條。 說起殖產興業,無論是城內的貴人、豪商,還是城外的紳戶、土酋,讓他們交田交地來參加新農合,還是出錢出貨入股匯豐行,都沒有費什么周折。 畢竟商貿為宋人所長,如今又要收拾人心,人們自然相信,確實是宋人想要攏絡自己才會提出這樣一個章程,否則自己賺錢就是了。 至于什么新農合,宋人要種地,這自然是以往未有預料之事,但文萊這里,本就地廣人稀,又在風下之地的南洋,土地肥沃,日照有好,還不虞風災,一年兩三季的糧食都不在話下,田地從來就不是什么值錢的東西,宋人給算了入股,成與不成倒也無礙,只當花錢買個平安。 而這文明開化嘛,宋人只提了一條,讓各家尚未成年的子弟都要到宋人的書院中讀書,學的什么還不知道,但識文斷字并不是什么壞事,況這本也有質子之意,又不會要了性命,只說伙食住宿又宋人ti gong,費用各家負擔。說起來條件也能接受,門口的盒子里還擺著別家的榜樣,自也不會有人腦袋發昏出來反對。 卻只有富國強兵這一條,說是要平定國中各處匪患和紅夷,要各家募兵由宋人的朝廷統一調教。 這一樁倒是沒有再要各家出錢出糧,比起以往國中征召倒是好了不少,南洋各國,征伐兵役向來都是要自備兵甲的,所以這一回宋人盡沒照著規矩行事,訝異之余各家也都覺得慶幸。 但既然是要用來見仗,難免就會有死傷,首長們如今連戰連捷,不光未逢敗績,連一個傷的都不曾有過。但事有難免,能夠驅兵使將,何必親自上陣,這種事也是一想就通透了。 但既然首長們只定下了年齡與身量的要求,就沒必要用自家子弟去拼命,只要肯花錢,什么樣賣命的人找不到,東拼西湊之下,也就把一百多人的數目給歸攏了出來。 但其中畢竟還有別處招來的良民,尤其是漢人,雖然家中收了錢,本人卻未必會愿意,或者是那等跟著族中叔伯母舅到南洋打拼的小子,被自家長輩賣了的也不是沒有。 是以將人送來時多是施以繩索捆綁,一路上也長被毆打過。與漢兒相比,倒是本地的土人對此并不在意,尋常雇工,土人懶惰不愿去做,但打仗卻是個個踴躍,大抵還是想著能夠劫掠。 上周開了會,第三天太陽落山前,各家的家丁族人便押著各族各地的少年們來到了新建成的營區,效率之高,蠻夷畏威而不懷德這一句,倒真是是踐行不移。 又三天的相處,尚不足以讓少年們脫胎換骨。 在厚生司的強烈要求下,所有新來的都被組織起來剃發消毒了一回,留著光頭穿著口袋一般的‘作訓服’,此時正站在場中等著散cao。 周圍圍著一圈穿了黑色背心的大漢,各個兇神惡煞,實在不像是有什么好事的樣子。 聯想到之前所謂‘消毒’,什么陰私的地方都被看過了一回,這首長難道是要自己做兔子不成?再看看那些大漢的體量,不禁打了個冷戰。 “毛十八、張宗可、朱代珍、彌嘎達、陳乾生、麻東古、林祺祥、廖四、蔡澤膺…………” 終于又想起了例行的點名聲,適應了兩天首長的口音后,少年們終于都能跟著自己的名字應答,其實也是走走過場,土人那邊的小子,點名都點不好,這其中就有當日哥達央部的兩個少年,但無論點得好壞,上午的功課都算過了。 相比起枯燥的cao練,營中最大的樂事便是每日下午有先生教授讀書識字,既然是要培養合格的軍事人才,光會舞刀弄槍確是沒用。 何況這讀書至于,先生也講得有趣,全不似傳聞中大陸上酸子先生那等之乎者也的拽文,樣樣都能實證,而被私下喚作教頭的那些大漢更是個頂個的厲害,以一敵百不敢說,要放翻眼前的這群少年,五個只當練手,十個才是正正好。年輕人都是崇拜強者,更畏懼權威,首長們既是強者,又有權威,更沒有不聽的道理。 聽著催促吃飯的哨音,少年們個個踴躍,原本沒精打采的模樣不再,個個生龍活虎的朝著食堂奔去,搶得慢了可真會沒飯吃。 一開始土族的幾個小子吃不慣宋人做的rou菜,不肯動口,餓了一天,也就老老實實的狼吞虎咽起來,再不去管什么污穢不污穢了。 二百人魚貫而入,大桶的米飯和大盆的rou菜,四菜一湯的一堆分作三處就擺在食堂大廳的正當間,沒等哨聲再次催促,所有人便沖了上去,有了前兩天的經驗,沒有人會在吃相和餓肚子中選擇后者,即便是最懶散慣了的土人也是一般。 圍作一團的人堆中卻有兩個身影相互攙扶著向外走去,但都落入了正在一旁看著的楊誠五眼中。 “小乙你又沒吃到吧?!?/br> “我腿腳不便,大郎你原本不用管我的?!?/br> 叫做小乙的少年前兩日吃飯時被擠傷了腿,這兩日吃飯都是同鄉的武大主動來照顧。 “今日我正好又多搶到一個餅,給你吃吧?!?/br> 武大倒是頗為高興,將面餅遞到任小乙面前,原本為了教育‘軍?!膶W員們衛生飲食,在食堂中是ti gong了碗筷,但本地人習慣用的是蕉葉來乘放食物,事前卻并未準備,故而頭一天時好多人都是直接用手來抓。米飯不好用手搶,教官更是使鞭子來抽,多抽了幾回大家也學乖了,不是學乖了用碗筷吃飯,而是發現了原來還有面餅這種可以拿著吃的,正好武大今天就多搶了一個,拿給受傷的任小乙正好。 “大郎你也沒吃到多少吧,再說教頭看到會被罰的?!?/br> “不妨事,你傷了腳,不吃飯怎么行?!?/br> 只是這回,楊誠五并沒有捅破這一層,倒是默默看著而已。其實來這里不過三天,一日三餐的吃法也不過才三天而已,但是習慣了多吃一頓,再要改回去就難,何況還是一天中最為豐盛的午餐,吃了午餐便要上課,武大覺得上課可比出cao餓得快,因為總是不知不覺間一下午的時間便用光了。 看著兩個少年的背影已經朝教室去了,楊誠五問著旁邊的一人。 “這小子還挺講義氣,是哪家的?” 一旁的鄧斌道:“兩個都是李曉帶回來的,聽說家在斷手河口的中國城?!?/br> 李曉就是東進小分隊的隊長,之前傳回西班牙帆船情報的便是這隊人馬,不過他們卻并未回援,五、六個人也算不得什么‘援軍’,而是照總部命令繼續往東繞過了邦吉島南下到了斷手河口。那里有一個中國城,土語名為支那巴唐岸,河中盛產沙金,因是那里周圍都是從潮汕和福建過來淘金的明人,其東北的一處河口海灣便是規劃中的仙那港,是婆羅洲未來的東面門戶。 “不過這樣也不好,沒有一股拼勁,光在自己人里搞團結友愛可不行,以后都是要放出去咬人的?!睏钫\五留守庫區,沒能趕上這一回納閩保衛戰與敵人直接交鋒,后面的幾次‘掃蕩’也沒能混個練手,心頭憋著一股火,這一句拿兩個少年當話頭,也不知是說的是誰。 鄧斌卻沒接話茬,“兩人的文化課倒是學得不錯,聽說那個武大認字已經超過兩百個,這一撥里算是挑尖兒的,這才幾天,有得必有失嘛?!?/br> “聽說上頭決定只用兩個月就要讓這批人上陣?我看夠玄?!编嚤笫俏娜R團練使,楊誠五只是副使,鄧斌夠級別參加的會議楊誠五不一定能去,是以很多消息還要向鄧斌打聽。 “哪有那么多玄的,又不是練弓箭刀槍,火槍兵一個月時間也能略有小成,你還是想得太多?!?/br> 尋常訓練一個能開硬弓的射手,沒有兩三年成不了,長槍兵倒是容易些,但是也不是想練就能練成,只有火槍最簡單,只要每天練好隊列步伐,就是拿著跟木棍練上一兩月,對付尋常土匪??芤彩菈蛄?。 “那不是還得看蘇胖子那邊?!?/br> 楊誠五口中的判軍器監蘇堯蘇胖子,全面負責新式步槍的設計,說是設計,其實就是工藝復原,樞密院選中的定型是米涅步槍,原本是由米涅彈的發明者,法軍奧爾良獵兵隊上尉克勞德愛迪爾內米涅和上尉亨利古斯塔夫德維基內于1849年左右開發出來的一種前裝速射槍。 當時法軍為了對付阿爾及利亞的反對者,所創一種威力巨大的新式步槍彈,即所謂米涅彈。為了配合此彈,米涅等人經過反復設計,開發出了一支新式線膛槍,即是此米涅步槍。 美國南北戰爭時此槍因為射程遠、威力強而被廣泛裝備,后來美軍的春田步槍和英軍的恩菲爾德步槍皆是以此為原型設計。 只是槍械復原,圖紙與工藝信息都有,但動口畢竟不如動手,這需要大規模制作的槍支也不能隨意使用3d打印,畢竟資源有限,機器也承受不住。是以從登陸以來就在做的這項工作似乎進展不大。 只是鄧斌馬上便解答了楊誠五的疑問,“進展不錯,第一批樣品前天就已經做成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