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河仍舊是淡漠恬靜的。他好似沒有看到顧行知的反應般，一只手敲著桌案，靜靜等著顧行知。

    “這件事，是臣未處理妥當。臣領罰?！鳖櫺兄钗跉?，臉色變了又變才勉強能看了些。一雙眼睛平靜地盯著沈明河，認真道：“但臣不能在這個時候離開京城?！?/br>
    “你必須離開?！?/br>
    “狡兔死，走狗烹?，F在還到哪兒？怎么？攝政王要急著卸磨殺驢了？”顧行知突然涼涼一笑，只笑出來得青筋暴起，苦苦忍耐。

    “你覺得呢？”沈明河終于抬起頭來望著他?！澳阋仓?，現在才到哪兒。春闈在即，所有人都摩拳擦掌，他們來勢洶洶，若是這個時候沖著你來，本王到底是保不保你？咱們任重道遠，莫要意氣用事?！?/br>
    “說什么意氣用事，任重道遠。不過是您一門心思，兩個打算。此時讓臣離開，只為了給他騰路罷了?！鳖櫺兄蝗黄诚蜻t音，咬著牙，一副憤懣難禁的樣子。

    “你既這么想，本王又有什么辦法？”沈明河仍舊是波瀾不驚的樣子。垂著眼皮，幽幽道?！爸荒阋?，禍福無門，惟人自召。若你當真問心無愧，今日也不會被人捏著短處，逼到如此境地?！?/br>
    “是啊。問心無愧?！鳖櫺兄獰o聲笑笑，望著沈明河，輕輕嘆道?！俺汲姓J臣問心有愧，可您呢王爺？您難道是是問心無愧的？”

    顧行知突然激動地站起來，一甩袖子，指著遲音，喘著氣急促道：“您可敢當著他的面說，您步步為營，與他毫不相干；您讓臣離開京城不是為他鋪路；您苦心孤詣，精于算計，一點都不是為了護他周全。王爺，您敢說嗎？”

    “這有何不敢的？”沈明河略皺著眉，冷淡道?！霸蹅兿嘧R已久，互知底細。之所以是本王拿捏住你，而不是你拿捏住本王。你還是沒有明白，我們的不同嗎？”

    “哈哈哈?！鳖櫺兄蝗恍α似饋?，仰著臉眼睛一紅。眸里帶著無言的絕望和哀凄?！笆前?。您跟臣不同。臣來京城只為一人，哪怕為此汲汲營營，哪怕為他粉身碎骨，臣也無話可說。您卻不一樣，這萬事萬物都入不了您的眼，您不在意，也不在乎。臣當初以為您冷血無情，唯對一人是個例外?！?/br>
    “現在看來，在您心里。從無例外?！鳖櫺兄p嘆一聲，驀然閉上眼睛。再睜開眼睛時，卻又是一片清明?！巴鯛斈热幌胱尦茧x開，臣便走。只當日之約，可還作數？”

    “自然作數?！鄙蛎骱友垌p動，神態莊重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不過權宜之計，本王又不是把你當了棄子?！?/br>
    “好?！鳖櫺兄c點頭，干脆應了。再不多說什么，抬步就往外走。

    只看那有些踉蹌的步子，遲音覺得他走回去有些夠嗆。

    “熱鬧看夠了？”顧行知沒了影兒后沈明河才開了口。慢條斯理地起身，親自給他添了茶，坐在顧行知的位置上，低著頭垂眸。

    “嗯?！边t音吱一聲，本礙于面子不想理他?？煽吹缴蛎骱尤魺o其事的樣子，又覺得問問無妨。天人交戰，掙扎一番，到底還是好奇占了上風，開口問道：“顧行知為何要走？”

    “樹大招風。他不走，本王不好跟他們交代?！?/br>
    遲音一聽便心里明了了。知道他說的“他們”是沈家。顧行知在這朝堂上掀起的腥風血雨定不會草草收場。更何況經此一變，而今朝中多職空缺，權利更迭之時沈家定然不會袖手旁觀。

    可春闈將至，正是各方拉攏人心，培養勢力的好時候。顧行知若這個時候走了。勢必會失去在這朝堂上站穩腳跟的機會。

    沈明河千辛萬苦想要扶住顧行知，這只轟轟烈烈走了第一步，就讓他折戟在這里，實在耐人尋味。

    “你就這樣答應了？”遲音緊緊皺著眉，沉思道?！凹幢銐毫χ刂?，而今讓他干脆離去，不是將權力拱手相讓？前面那么費力地肅清朝堂，到底是給他人做了嫁衣？”

    “那便要看到底是為誰做嫁衣?！鄙蛎骱油蝗晦D過身來，端肅地望著他，鄭重道：“若是為你，又有何妨？”

    “什么意思？”遲音心里一窒，眉毛輕抬，瞇著眼睛問他。心中一個答案呼之欲出，可卻讓遲音有些不敢相信。

    “你說得對，本王不可能一直將你護在羽翼之下?！鄙蛎骱忧邈龅??！邦櫺兄獣簳r離開京城于本王不是一件好事，于你卻并非一件壞事。此消彼長，少了一個顧行知，安國公玲瓏剔透，自然知道該怎么做?！?/br>
    “怪不得你能請動他親自寫折子彈劾顧行知?！边t音嘴角含笑，臉色卻泛著白，想到方才顧行知失態的樣子，只覺得心里堵得慌。

    這世間，能讓顧行知黯然失魂的就只有呂謙了。沈明河讓呂謙寫折子彈劾顧行知，就像是讓呂謙親自捅了顧行知一刀，殺人誅心，不外乎此。

    而這刀子，卻是沈明河親手遞給呂謙的。

    顧行知日后會怎么想沈明河，遲音簡直不敢想象。怪不得當年顧行知會落井下石。親手送沈明河上路。

    “安國公淵渟岳峙，又甚是重情重義。若不是不識大局之人，只怕還要費些周章?！?/br>
    “也耐不住攝政王手段通天?！边t音指尖微顫，拼命咬住唇才輕笑道?！澳呛喠⑽氖窃趺椿厥?？”

    “不過是個借口。顧行知做事狠絕。遭殃的又何止是個簡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