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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音越想越不值,索性把心一橫,繼續罵道:“虧得這人這么有種,明面上風頭無兩,卻不過是你們惡心行徑后面被罵的活靶子,一顆被你們利用的棋子。即便這些骯臟的事情他愿意攬在自己身上,即使他全不在意,可這跟你有什么關系?不過一個狗仗人勢,只會偷偷在旁邊幸災樂禍落井下石的東西,你又憑什么在朕面前亂吠?” “不過強弩之末,希望皇上一會兒還能這般中氣十足?!痹S是他嚷嚷太大聲了,沈信臉色一白,哼一聲才急匆匆走了。 留下遲音在原地,急促地喘著氣。 這就是那些沈明河寧愿自毀名聲也要跟他們玉石俱焚的渣滓。他苦心隱忍那么多年,甘當禍國殃民的jian臣也要把他們連根拔起的小人們。 果然惡心。 他終于明白了沈明河想要做什么了。 沈明河不能救也救不了陳懷恒,哪怕他也不想讓陳懷恒死??呻m然救不了,卻也不能浪費遲音大赦天下的機會。 畢竟,若不出意外,遲音能力有限,他也只有大赦天下這一條路能走下去。 哪怕沈明河知道自己不會答應。 正是不會答應,所以他才想要遲音提出來。不是為了救陳懷恒,而是單純為了讓世人知道他就是個禍亂朝綱的jian佞,他就是想做一個被天下人攻詰的活靶子。 然后像前世那樣,慨然去死,甚至不等他來處置。 不得不說,沈明河這一步走得妙極。沈家以為他這一出是為了故意落他堂堂新皇的面子,是給他遲音的下馬威。只有沈明河自己心里門兒清,他這是故意招風樹敵,順便拉沈家下水,讓他們和自己一樣慢慢變成眾矢之的。 …… 遲音不知道是懷著什么樣的心情登上了攆車去的承天門,再一步步走到沈明河的跟前。沈明河沒有看他,坐在給他特設的位子上,筆挺著脊背。哪怕這樣的場合也沒穿朝服,只素裹了一身緙絲暗紋的白衣,端莊又放肆。 遲音便也不說話,待到也坐定了,才發覺顧行知一身紫袍立在首位,金紫錦袍,好不倜儻。身后是低垂著頭,唯唯諾諾的田方時。田方時已經是翰林之首了,那顧行知是什么身份。他憑什么?氣得他忙逡巡了一遍百官,果然沒看到呂謙的影子,不由得冷笑道:“朕怎么不記得,顧大人能穿紫袍站在首位?” “從今往后記著吧。最近隨手擢的?!鄙蛎骱託舛ㄉ耖e的,像是在說今天的天氣一樣。 “三品的官,你說擢就擢?”遲音擰著眉,勉力抑制住心里想把沈明河掐死的沖動。 上輩子顧行知被沈明河輕輕一指就青云直上了。三品的大理寺少卿沈明河說給就給,恨不得別人說他以貌取人,專門喜歡好看的。一點都不顧忌自己的名聲。這輩子倒好,他前面好不容易才讓他名正言順地當了攝政王,他后邊就毫不吝惜地毀自己的名聲。 罷了罷了。這人就不是當忠臣的命。 “誰說三品了?”沈明河似笑非笑看著他,施施然道?!皬囊黄返纳賻?,兼任大理寺卿。顧先生學識淵博,本王特意提上來教導你的?!?/br> “那朕可真是謝謝您了?!边t音咬著牙,只覺得肺腑都被他氣出血了。 竟然是從一品的少師,沈明河簡直就是兒戲!那是多少人一輩子都無法企及的高位,沈明河就這么給了顧行知!真是兩個狗男男! 吉時的時鼓被禮官敲響。眾人的心一凜,皆等著叩拜遲音。 遲音今日被沈明河氣了不知道多少遍,臉色自是不好。一身莊重的袞服映襯著越發蒼白的小臉,更顯得孱弱可憐??伤抗馊缇?,那怕面對的是這等場面也毫無怯意。 沈明河終是站了起來,在眾人朝拜之時,抬頭望去。待到遲音跟著禮官的提示,一步步坐上那位置的時候才露了個宛然的笑。太陽破云而出,映著他那張光風霽月的臉,清泠靜寂。 遲音看到那個笑有些恍惚,呆怔了許久,好似有什么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從心里泛起,連高臺之下烏泱泱跪下的人們都忽略了。待到沈明河皺著眉凝神看他,他才回過神來,緊緊捏著自己掩在袖子里汗津津的手。 遲音記得這樣的笑。 上輩子,大雪那天,昭陽殿旁的一株白梅開得極好。 那天天氣不好,朝中有沈明河殫精竭慮,遲音本就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性子。刮風下雨必不上朝,更不用說跑出去撒歡。 可那天遲音受了王小五的氣,懶得待在乾清宮,便想著給他找找麻煩,索性拿著披風溜了出去,自個兒在雪天里亂逛。 逛了一圈有些冷,便隨便揀了個宮門鉆了進去。 遲音不是喜歡熱鬧的人,沈明河也不是。他繼位以來,沈明河覺得他年紀尚小,連妃都沒準他納幾個。所以這偌大皇宮,很多殿宇十室九空,隨便打開來看,大多都是閑置無主的。 可遲音一進去便知道自己進錯地方了。 那一爿小院,白梅開得卓艷,在紛紛的雪里被吹得搖曳生姿,帶著似有若無的清香,讓人覺得恍然。 沈明河就在那頭的窗邊,散著頭發,被風吹得凌亂,似乎在拿那桌上的白紙接被風吹進去的雪花,然后一抬腕,蘸著雪,那人潑毫揮墨,一氣呵成。 遲音剛踏進去就被發現了,他眼看著宮人急匆匆進去,然后沈明河的筆一頓,不知道聽到了什么,順便一個側頭望向他。只他朝著遲音望的時候明顯心不在焉,表情還沒收回來。于是,他剛一側頭便讓遲音看到那樣一個清淺寧靜的笑。然后那人猛地一怔,眨眼間又變回了他熟悉的冷清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