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懿輕聲道：“今日是璟兕的五七回魂之日，本宮要送一送她?！?/br>
    容珮道：“愉妃小主一早來時娘娘還在給公主念經，小主送來了親手做的十色素齋，說是要供在五公主的靈堂，今夜亥時小主還會陪娘娘一同為公主召喚?！?/br>
    如懿微微垂了頭，云鬢上的藍寶石玉花的銀絲長蕊輕輕顫動：“愉妃有心了?！?/br>
    容珮贊嘆：“這樣的心思，滿宮里也只有愉妃小主有?！彼葡肫鹗裁?，“皇上派了李公公來傳話，今夜也會來陪娘娘為公主召喚。奴掉也把公主生前穿過的衣服和玩過的器具都整理好了，放在公主的小床上?！?/br>
    如懿額首：“規矩都教過永璂了吧？”

    容珮道：“嬤嬤們都教導過了。十二阿哥天資聰穎，斷不會出錯的?！?/br>
    悲愁瞬間攫住了她的心，攥得幾欲滴下血來：“今日是五七，過世的人會回家最后看看親人才去投胎。本宮想好好再陪一陪璟兕?！?/br>
    第十一章 相隨

    然而夜色如漲潮的江水，無聲無息便撥染了天空?；实圩尷钣駛鱽碓?，前線六百里加急戰報，要與群臣議事，實在脫不開身。

    李玉說得仔細：“大軍前鋒部隊進抵伊犁河畔，達瓦齊卻仍執迷不悟，負隅頑抗，率部萬人，退居伊犁西北方向的格登山，駐營固守，孤注一擲?；噬辖拥綉饒蟊忝Φ搅爽F下，連晚膳都用得極匆忙?！?/br>
    如懿明白，亦不勉強，便道：“皇上專心政事，本宮明白，也一定體諒。本宮會替皇上上清香一炷，祭告璟兕?！?/br>
    與李玉同來的還有凌云徹，他躬身，清癯的面容誠摯而略顯悲傷：“微臣向皇上請求，與李公公同來送和宜公主一程?！彼穆曇糨p輕的，帶著青苔般的絲縷潮濕，“畢竟，公主是在微臣懷中走的?！?/br>
    如懿想起璟兕離開前的一幕，眼中浮起隱隱潮氣：“那是應該的。凌大人，謝謝你，讓璟兕最后走得不那么難堪?！?/br>
    他躬身，容色輕淡而哀戚：“那是微臣的本分?！?/br>
    海蘭著一色蓮青薄綢衣裙，帶著永琪在身邊，捧著一個白紗絹袋，里頭盛著為璟兕魂靈引路的草木灰，徐徐道：“jiejie，時候不早了，我們該去召喚五公主的靈魂歸來了?！?/br>
    夜色如紗微籠，素衣的如懿和海蘭由內侍與宮女提起蓮形銅燈引路，李玉與凌云徹陪護在后，緩步而去。這一夜并不黑，蓊郁桐蔭里款款懸著半彎下弦清月，漫天撤落的星子零零碎碎的，散著微白的光。因為早已吩咐了要行璟兕的“五七”之禮，內務府早預備了下去，將長街兩側的石燈都圍上了潔白的布縵。

    如懿披著一身素淡至極的石青綢刻玉葉檀心梅披風，系帶處墜著兩枚銀鈴檔，那是從璟兕的手鈴上摘下來的，可以讓她循著熟悉的鈴聲，找到自己。容珮抱了永璂在懷中，讓永璂和永琪手里各提著一個小小的羊角琉璃題花燈籠。

    如懿輕聲道：“這一雙燈籠，是璟兕從前最愛玩的?！痹捨赐?，她的眼眶又濕潤了，只得從海蘭手里接過一把草木灰撒出，來掩飾自己無從掩飾的傷感。

    永琪很是懂事：“皇額娘，兒臣給meimei照路，她就可以看見地上的草木灰，跟我們在一塊兒了?！?/br>
    永璂牙牙道：“額娘，兒臣和五哥哥一樣?！?/br>
    如懿的指縫間揚揚撒落一把草木灰：“好孩子，這樣meimei就不會迷路了。她就能找著咱們，和咱們走最后這一程?！?/br>
    凌云徹陪守在如懿身邊，輕聲道：“皇后娘娘別難過了，仔細風吹了草木灰，迷了您的眼睛?！?/br>
    如懿的睫毛上盈著一滴晶瑩的淚，她極力忍住，別過頭去道：“但愿今夜的風不要太大，不要吹散了這些草木灰，迷了璟兕回家的路?！?/br>
    凌云徹的聲音低沉而溫暖：“不會的。和宜公主聰慧過人，知道娘娘在等她，一定會回來的?！?/br>
    如懿并不看他，只是微微側首：“多謝你?！?/br>
    并未以官職相稱，也不如常日一般喚他“凌大人”，這樣簡短的語句，無端地讓他覺得親切。然而，他并不能有多余的表情，只是以略略謙恭的姿態，和李玉一左一右，跟隨她身后。

    凌云徹看著如懿纖細瘦美的背影，發簪上垂落的碎藍寶珠珥流蘇被風拂動，閃著粼粼的光。他陪在她身后，走過這漫長又漫長的長街，兩側徐徐筆直高陡的紅墻，使長街看去越覺縱深，幽幽暗暗，不知前路幾何。

    他只希望這樣的路能長一些，更長一些。

    璟兕的靈堂布置在雨花閣內，后頭是寶華殿的梵音重重。法師們念著六字箴言，恍如極樂凈土。

    永璂提著燈籠，學著永琪，將宮人們預備好的靈堂屋頂上的瓦片砸碎在地，極力呼喚：“meimei，回來！璟兕，你回來！”

    永琪極力克制著哽咽聲，永璂的聲音更稚氣，帶著濃重的哭音，無限渴盼而傷心?；蛟S在他小小的心里，只要這樣高聲呼喚，meimei就會再回到他身旁，和他一起玩鬧，一起嬉笑。一如往日。

    空氣中是瑟瑟的草木香，有白日里陽光曝曬后的勃勃的甘芳氣息。如懿跪蹲在靈堂內，將親手抄錄的《往生咒》與紙錢一同焚化在銅盆內。

    忽有蛙鳴入耳，如懿有些恍惚，淚水淆然而落，滴在火盆內，引得火苗迅疾跳了一下，騰起幽藍的火焰：“璟兕最喜歡聽蛙鳴聲，每次聽到都會笑?？墒墙衲?，她己經聽不到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