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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懿睜著眼,任由淚水蒙住了眼睛:“阿瑪到底是什么???才會走得這樣快?” 惢心道:“聽來報信的人說,從去年秋天就不大好,斷斷續續地痰里帶血,到了今日早起一口痰涌上來堵住了喉嚨,還來不及請太醫,就過去了。聽說這之前,也求爺爺告奶奶請了許多大夫,但不是拿不出銀子請好大夫,便是人家瞧不上咱們的門第不肯來。所以老爺的病,是拖壞了的?!?/br> 如懿掙扎著起身,撲到門外,哭著道:“惢心,我要去見我阿瑪,見我阿瑪最后一面!” 惢心忙拉住她道:“小主,小主,您別傷心壞了。咱們出不去,咱們一輩子都出不去的呀!” 熱淚洶涌而出,像是要刺盲了眼睛。她原是被困在了這里,如同夜鶯失去了啼聲,鳥兒被折斷了翅膀,生生困在了這里。 即便是最困窘痛苦的時候,她都沒有這樣痛恨過,痛恨過自己身在冷宮,終身不得自由。 她哭得精疲力竭,伏倒在門邊,墻根下陰冷的青苔幾乎抵著她的臉,濕膩膩的冰冷,融著她的淚:“他老人家便這樣去了,我……我卻連最后一面都見不上,連想要給他磕個頭都不能?!?/br> 如懿跪在地上,朝著南面家中的方向連連叩頭不已:“我阿瑪走之前,有沒有什么話留下?” 惢心欲言又止:“老爺只有一句話,是說完了這句才咽氣的,府里說,一定要落進您的耳根子里?!?/br> “什么話?” 惢心皺緊了眉頭,為難著道:“老爺最后一句話是——青櫻,你沒用!” 額頭觸地冰冷而堅硬,砰砰地令人發昏。呵!真的是自己沒用呵!拖累了自己,拖累了家人,拖累到父親臨死,都不能咽下這口怨氣。如懿心頭發顫,身子一仰,幾欲暈去。 惢心忙扶住了她,抱著她的身子道:“小主,小主您要保重。您若再傷了身子,咱們府里便真是一點指望都沒有了?!?/br> 如懿的頭貼在生冷的泥地上,以此來涼自己的心目?!爸竿??”她自嘲地失笑,落淚道,“還有指望么?” 從她進冷宮的那一天起,她便知道是沒有指望了。一息尚存,百般求生,只是不愿意就此平白死去而已。沒有炭火的冬日里,只能拿一床床被子衣物厚厚地蓋住自己,恨不能如蛇鼠般冬眠度日。偏偏只能醒著,咬著牙抵御著寒冷,吞下冰冷難咽的食物,茍延殘喘。風濕的痛楚在四肢百骸里蔓延的時候,連肢體都仿佛不是自己的了,只好像看著有人切骨磋粉,一點點磋磨著。她都一一忍耐了下來。 可是她卻忘記了,以為能求得彼此的平安,卻疏忽了因了她的失寵被廢,本已沒落的家族,更是一切散如煙云。 是她忘了,是她疏忽。家族的榮辱全都系于她一身,她怎可在冷宮繼續忍耐下去,沒有出頭之日? 這一夜,她幾乎難以成眠。七月時節雨瀟瀟,風蕭條,雨亦蕭條,原本暑熱的天氣被驟然而至的冷風冷雨裹卷在一起,吹得身上一陣熱一陣涼,如同她在沸油與冰屑里翻滾烹炸的一顆心。她聽著夜雨敲打青瓦,撲簌撲簌的冷硬聲,茫茫漫漫,仿佛是無數低低的哭泣,來自遙遠的幽冥世界。 這樣翻翻覆覆的兩夜,她自己都覺得倦極了,可是偏偏睡不著。外頭的雨無盡地下著,仿佛是替她滴著眼淚似的。終于在迷迷瞪瞪之中,她倦極,閉上了眼睛。 卻還是不安穩,往事影影綽綽恍惚在眼前。阿瑪老實,不過是個佐領,卻極疼愛這個長女。額娘的性子雖然厲害些,到底也是婦道人家,每日所研習的,不過是如何做頓好飯菜,讓全家歡喜滿意。幼妹憨稚,幼弟文氣,而她,在管束弟妹之余,不過只懂得針黹刺繡,閨閣游戲罷了。和和睦睦的一家人,歡聲笑語還在耳邊不曾散去。然而,那一日黃昏,是姑母找她入宮,那時的姑母,雍容華貴,總有著不褪的恬淡笑意,執著她的手語重心長地與她相談。 烏拉那拉氏雖然出了她這個皇后,但底下的家道已經漸漸日薄西山。 烏拉那拉氏再沒有適齡的年輕的女兒,只有你,青櫻,年齡合適,又與姑母最親。 如果沒有女眷入宮,或者成為皇親國戚,烏拉那拉氏的榮耀如何延續? 烏拉那拉氏的男人都不中用,只有女人,只有靠女人了。 那年的自己,還是那樣的懵懵懂懂,但姑母執著她的手那樣用力,她沒得選擇,因為她是烏拉那拉氏的女兒。 陡然間,姑母的臉色轉成了無限的凄厲,滿頭華發,發髻間的珠翠只是越發襯出她的衰老與凄苦。她穿著皇后的衣冠,那衣冠卻舊得透透的了。 姑母聲色俱厲,逼視著她: “當年孝恭仁太后告訴我,烏拉那拉氏的女兒是一定要正位中宮的,如今我一樣把這句話告訴你。你,敢不敢?” “寵妃?除了擁有寵愛,還有什么?寵妃最大的優勢不過是得寵,一個女人,得寵過后失寵,只會生不如死。咱們烏拉那拉氏怎么會有你這樣目光短淺之人?” “等你紅顏遲暮,機心耗盡,你還能憑什么去爭寵?姑母問你,寵愛是面子,權勢是里子,你要哪一個?” 她被逼迫不過,只得道:“青櫻貪心,自然希望兩者皆得。但若不能,自然是里子最最要緊。這一路雖然難,但青櫻沒有退路,只能向前?!?/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