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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素性不是個遮遮掩掩的人,索性便道:“人總有不遂心的時候,你卻只拿自己的身子玩笑,以后再想要遂心,身子也跟不上了?!?/br> 凌云徹本自心煩,所以連一向要好的趙九宵都打發了不在身邊,自顧自地喝著悶酒。此時聽她這么說了一句,心下愈加不樂,嘴上也不耐煩道:“你是什么人什么身份,自己也不過是晾在泥潭里起不來,還有心思理會別人?!?/br> 如懿受了這將近一年的搓磨,心下自寬,也不把這些話放在心上,只在月色下將白日里晾著的衣服又抖了抖平整,道:“雖然身在泥潭里,可總不愿沉淪到底。我要是將心口上的一口氣松了,便永遠沉淪苦海,無法脫身了?!?/br> “難不成你心里還想走得出這鬼地方?”云徹冷冷笑著,“別癡心妄想了。這個地方你走不出去,我也走不出去的?!?/br> 如懿抬頭望著月色,淡淡笑了笑:“走不出去又如何?好歹也得活出個人樣來。我若稍一松懈,一口氣撐不下去,和這里那些瘋瘋癲癲整日在地上墻角打滾的女人還有什么不同。索性一脖子吊死在那里,尸體也沒得善終?!彼紫律?,看著茂盛欲滴的青苔底下四處爬動的螞蟻:“你見過螻蟻么?螻蟻尚且偷生,而且希望偷生得不要那么艱難,所以無論怎樣,我都要忍耐下去?!?/br> “忍耐就夠了?”他仰天倒著酒喝,冷然道,“還不如痛快一醉,萬事皆忘?!?/br> 第034章 相慰(二) 如懿搖頭道:“看你這么個喝酒的樣子,大約不是為了前程,就是為了女人。偏偏這兩樣東西,都不是醒來就可以忘記的。反而你越是借酒澆愁,越是沒有半分起色?!?/br> “前程?我這種漢軍旗下五旗包衣的出身,家里又貧寒,能有什么前程?”他大口大口地吞咽著烈酒,瞪著布滿血絲的眼睛,“所以沒有人看得起我,所有人都要離開我?!?/br> 如懿冷笑連連:“你是漢軍旗下五旗的包衣又怎么了?我還是出身滿軍旗上三旗的大姓烏拉那拉氏,一朝潦倒蒙冤,被人困在這里,終身見不得天日,難道我不比你凄慘可憐么?只是做人自己可憐自己就罷了,要說出這等可憐的話來讓人可憐,真真是半分心胸都沒有了!” 云徹陡然被人奚落了這幾句,又借著酒意沖頭,便不管不顧起來:“我能有什么法子?生定了的身世,還有能力往上爬么?你被人冤枉困在冷宮是你沒本事。而我呢,一點本事都使不上,便徹底沒了希望。連我喜愛的女子也離我而去,嫌我給不了她翻身的機會!我還能怎么樣?” 月光朦朧,是個照不亮萬千人家的毛月亮。那么昏黃一輪,連心底的心事亦模糊了起來。門外的凌云徹固然是沒有指望的,可是她能有什么指望?只不過是含著冤屈,受著悲怨,拼死忍著一口氣,不愿徹底沉淪至死而已。是,她是個小女子,都尚且能如此,如何一個七尺男兒,偏偏這般自怨自艾。 如懿忍不住道:“能與你共患難的女子,不得已走了才值得你痛哭大醉!若是只能同富貴不能共患難,還要嫌棄你的出身前程,這種女子,若是早早離開,換了我便要買酒大醉一場額手稱幸,以示慶賀。你如今既是喝了酒,要放聲大笑慶賀也來得及!” 云徹的酒意兜頭兜腦地沖了上來,一股悲愴之意自胸中直沖而上,幾乎把胸腔都要迸碎了,他森森冷笑道:“這樣子冷心絕情的話,也只有你們女人說得出來。我見過你,你的那張臉,和她竟有幾分相像,難怪說出來的話都是這樣冷冰冰的沒有半分情意!” 如懿聽他言語間似是受了那女子極大的委屈,本就很是瞧不上那樣薄情寡義的女子。眼下聽那醉漢竟拿這樣的女子與自己渾比,雖然她如今淪落成冷宮里一個被廢的庶人,卻也容不得被人這樣比了下賤去。如懿本是出來活絡活絡涂了姜汁的筋骨,想要發熱暖暖關節,現下卻被氣得渾身發熱,便也懶得說話,徑自回了屋里。 如懿甫一進屋,就見惢心就著微弱的燭光在打著絡子。惢心的手巧,絲線落在她手里便在十指間飛舞不定,讓人眼花繚亂,不一會兒工夫,便能編出一條好看的花樣子汗巾子,有松花結的、福字結的、如意結的、梅花結的,最巧的是戲文里的崔鶯鶯拜月燒香,她都能活靈活現地打出來,形形色色,顏色也配得好看。最精細的功夫,是在手帕絹子上打出各色花樣來,經了她的手,絹子也不是普通的絹子了,配著珍珠穿了絡子,或是細巧別致的穿八寶纓絡,光是拿在手里,便是一方風景。 彼時尚在閨中,暖閣下的朱漆鏤花長窗半開著,涼風吹起低垂的湘妃竹簾,隱約傳來數聲蟬嗚,愈噪復靜。有微熱的晚風帶著迷蒙的梔子花香緩緩散進,那本是最沉靜清新的花香,被空氣的熱氣一蒸,也有些醺然欲醉。那是盛夏最末的光景,一陣風過,殿外的薔薇花四散零落如雨,片片飛紅遠遠地舞過,光影迷離如煙。那時無憂無慮的如懿,便斜簽在楊妃榻上,看著窗下的惢心,手指飛舞著打出一只大蝴蝶來。 那樣清閑的時光,閨閣的游戲,如今倒成了謀生的技藝了。如懿想著便有些心酸,緩聲道:“夜深了,別低頭做那些活計,仔細傷了眼睛?!?/br> 惢心淡淡一笑,撐著道:“海貴人雖然得寵,也不過是個貴人的份例,皇上賞的那些東西變不了錢,小主的首飾也不能拿去變賣讓人落了口實,可是咱們身邊的銀子,卻是越來越少了?!?/br>